胡 荣,林彬彬
(厦门大学 社会与人类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传播媒介的发展革新时刻影响着我国居民的社会心态与政治态度。根据2020年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0年3月,我国网民规模达到9.04亿,互联网普及率达64.5%。报告显示,互联网应用、全国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成为新媒体推动政务精神传播、引导民众政治参与、联手抗击疫情的主力军,在提升群众的获得感、解决群众信访问题、带动网民参与脱贫攻坚中发挥了显著的作用(1)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ac.gov.cn/2020-04/27/c_1589535470378587.htm。党中央高度重视媒体融合发展,对媒体提出了引导民众进行政治教育、发挥政治传播作用的要求。2019年1月25日,习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全媒体时代和媒体融合发展第十二次集体学习时提出“要坚持移动优先策略,建设好自己的移动传播平台,管好用好商业化、社会化的互联网平台,让主流媒体借助移动传播,牢牢占据舆论引导、思想引领、文化传承、服务人民的传播制高点”(2)习近平:《加快推动媒体融合发展 构建全媒体传播格局》,《求是》,2019年第6期。。尽管新媒体在社会各界发挥着高效的信息传播和政务服务的作用,但在当前中国的转型时期,新媒体对社会心态仍存在一定的负面影响。2014年中国网络社会心态报告显示,不公平感是当今社会最广泛的负面情绪之一。进入中年的70后、大专(高职)学历、体制外和社会底层群体的不公平感最(3)《复旦大学发布〈中国网络社会心态报告(2014)〉》,http://shekebao.com.cn/detail/null/11565。互联网使用造成居民社会公平感的流失也一度受到学术界的广泛关注,李炜经过10年的数据分析发现,伴随着互联网的兴起,网民的政治公平感下降最为显著(4)李炜:《社会公平感:结构与变动趋势(2006-2017)》,《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
警察不仅发挥着群防群治、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还需要动员公民参与社会治理,是政府治理中的重要角色。随着融媒体的蓬勃发展、新媒体普及率日益上升,警察面临的负面压力也与日俱增:首先,互联网非官方媒体出于利用流量换取经济收益的目的报道涉警犯罪新闻、制造噱头、推动舆情传播;其次,网民个人隐私信息的过度读取、数据库信息泄露、互联网诈骗、黑客入侵服务器等网络安全问题也导致了网民对警察治安工作作出负面评价(5)刘少杰,王建民:《中国网络社会研究报告2019》,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77-78页;鲁佑文:《网络空间利益博弈与治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6页。。当前,媒体环境变化带来的冲突和风险并存,不仅使警察的权威形象和可信度受到极大的挑战,公众的社会公平感也呈现出下降的趋势。本研究认为,媒体的发展、社会公平感与公众警察信任水平的下降之间存在着连锁效应。为了验证该假设,本研究将提出并解决以下问题:新媒体、传统媒体对社会公平感的影响,如何进一步影响中国人的警察信任? 社会公平感在媒体使用与居民警察信任之间起到怎样的作用机制?
当前国内外学术界对媒体使用与政治信任的研究较多,而有关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的研究在近几年才不断出现。事实上,媒体不仅是社会文化、政府绩效的传播渠道,还是群众对警察在社会治安维稳、预防违法犯罪等方面进行公开监督的舆论载体。在当前我国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的背景下,探讨媒体使用对居民的警察信任的作用具有重要意义。国内外学者对警察信任的媒体影响因素研究,根据媒体的特性分为以下两个方面:从媒体使用类型的角度来看,新媒体使用被普遍证明对警察信任起到负面影响,传统媒体则被认为具有正向影响的效果(6)李峰,楼逸劼:《青年同期群、网络使用及警察信任——基于CGSS2010数据的分析》,《青少年犯罪问题》,2019年第3期;孙兰英,陈嘉楠:《网络新媒体对政府信任的影响——文化主义与制度主义的多重中介作用》,《预测》,2019年第3期;黄鹏,汪冬冬:《警察信任状况分析研究与建设建议》,《天津法学》,2016年第1期。。也有国外研究认为电视节目的播出时段安排、采访的处理深度和节目主题的倾向性等因素,导致人们在使用电视、报纸、广播等传统媒体时对政治信任产生不确定的、甚至是消极的影响(7)Robinson M. J,“Public Affairs Television and the Growth of Political Malaise: The Case of The Selling of the Pentagon”,in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2(1976),pp.409-432; William C. Adams, Paul H. Ferber. “Television interview shows: The politics of visibility”,in Journal of Broadcasting,vol.21(1977),pp.141-151.。互联网社交平台中积极的公民参与会促进人们对于政府、警察和司法系统的信任(8)Warren A,Marie,Sulaiman A,Noor I Jaafar,“Social media effects on fostering online civic engagement and building citizen trust and trust in institutions”,in Government Information,vol.31(2014),pp.291-301.。此外,媒体信任与权威机构的信任密切相关(9)Sun I Y,Wu Y,Triplett Ruth,Wang,Shun-Yung,Kevin,“The impact of media exposure and political party orientation on public perceptions of police in Taiwan”,in Policing-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ce strategies & management,vol.39(2016),pp.694-709.。卫莉莉、严洁认为新闻媒体信任显著促进警察信任(10)卫莉莉,严洁:《社会治安评价对警察信任的影响》,《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解冰发现对官方媒体的信任能够显著提升警察信任,而对非官方媒体的信任则会显著降低警察信任,媒体的使用频率通过媒体信任间接作用于警察信任(11)解冰:《新媒体时代影响警察信任度的媒体因素分析》,《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总而言之,居民对官方媒体的信任有助于提升警察信任水平。
从媒体传播内容的角度来看,孙懿贤、吴喻宁等学者明确提到公众的警察信任与新闻报道内容密切相关(12)Sun I Y,Wu Y,Triplett Ruth,Wang,Shun-Yung,Kevin,“The impact of media exposure and political party orientation on public perceptions of police in Taiwan”,in Policing-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ce strategies & management,vol.39(2016),pp.694-709;Sun I Y,Hu R,Wong D F , “One country,three populations:Trust in police among migrants,villagers,and urbanites in China”,in Social Science Research,vol.4(2016),pp.17-37;Wu, Yuning.”The Impact of Media on Public Trust in Legal Authorities in China and Taiwan”,in Asian Journal of Criminology,vol.9(2014),pp.85-101.。赛缪尔·沃克等认为,由于报道警察的日常工作无法博得大众的关注,媒体继而聚焦犯罪和警察渎职行为,刻意忽略警察履行的与犯罪无关的职责。这往往对警察的形象起到负面作用(13)[美]赛缪尔·沃克,查尔斯·M·卡茨:《美国警察导论(第八版)》,张小兵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9页。。罗伯特·雷纳认为,媒体对不法犯罪事件的报道一方面为警察树立了权威执法的形象,另一方面,随着犯罪案件报道的增加,群众的注意力也将更多地转向与案件报道相关的司法公正问题(14)[美]罗伯特·雷纳:《警察与政治》,易继苍,朱俊瑞译,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08年版,第 163-164页。。吴喻宁对比了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居民对警察、法院等权威机构的信任发现,虽然新媒体和传统媒体使用频率不会对两地居民的权威机构信任产生影响,但接触外国新闻会降低中国大陆居民的权威机构信任(15)Wu, Yuning,“The Impact of Media on Public Trust in Legal Authorities in China and Taiwan”,in Asian Journal of Criminology,vol.9(2014),pp.85-101.。
综上,多数学者认为新媒体对警察信任或政府信任存在负面作用,传统媒体与警察信任的关系还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在我国,传统媒体是主流新闻的传播渠道,报道内容严谨,信息来源权威可靠,普遍受到中国居民的信赖,可以认为传统媒体对警察信任基本存在促进作用。即便如此,纵观当前有关媒体使用和警察信任的研究成果,没有进一步研究媒体的使用通过什么机制改变了公众对警察的信任。具体而言,公众在使用不同的媒体之后产生了什么样的心理变化,是否导致他们改变了对警察的信任呢?当前我国仍处在转型时期,市场转型带来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多元化发展,在此过程中,国民人均经济水平快速增长、利益与阶层多元分化、媒体技术不断兴起,随着互联网用户数量的迅猛增加,人们的社会公平感也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并对居民的警察信任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然而目前,学者对这一现象还缺乏充分关注。因此,本研究将选择社会公平感作为媒介使用与警察信任之间的中间变量。
21世纪以来,公众的社会公平感明显下降,并且有关公平感和政府评价的群体性差异显著增大(16)李路路,王鹏:《转型中国的社会态度变迁(2005—2015)》,《中国社会科学》,2018年第3期。。作为反映社会态度和社会变迁的认知变量——社会公平感及其影响因素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对社会公平感的研究主要有自利理论视角、归因理论视角、意识形态视角、公正世界等理论研究视角(17)苏振华:《理解社会公平感:媒体建构与公众感知》,《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期。。从新闻传播领域来看,议程设置理论认为大众媒体通过建构社会事实的方式将社会事件进行选择性的编辑,进而形塑了大众社会认知(18)McCombs,Maxwell,Setting the Agenda: the mass media and public opinion,Cambridge:Polity,2004,pp.121.。因此,公众的社会公平感也在不可避免地受到大众媒体的建构。
国外学术界对大众传媒和社会公平感的研究已有较多的成果。在不同媒体类型与公平感的研究中,Thomas和Barbara通过网民对博客可信度的研究发现,虽然传统媒体报道与公平感存在正向关系,但互联网的报道更为深入,内容与分析更为全面。因此,博客使用者对印刷媒体和有线电视新闻不够信任,他们往往乐于在互联网寻找他们认为的与主流媒体偏离的言论(19)Thomas J. J., Barbara K. K,“Wag the blog: how reliance on traditional media and the internet influence credibility perceptions of weblogs amongs blog users”,in 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Vol.81(2004),pp.622-642.。Markus对1920—2005年的媒体环境变化与政治参与的不平等现象进行研究发现,21世纪以来,媒体环境变化导致媒体报道泛娱乐化,涉及政治新闻、政治知识的节目收视率下降,群众倾向于放弃表达政治参与的权利,投票选举的弃权率上升,进而加剧了社会经济的不平等现象(20)Markus.P,Post-Broadcast Democracy: How Media Choice Increases Inequality in Political Involvement and Polarizes Election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7.pp.266.。
近年来,国内学术界对媒体使用与社会公平感的研究处于起步阶段。苏振华经实证研究发现,公众的社会公平感是媒体建构和社会建构的结果,人们对主流媒体的信任对社会公平感的正面影响程度最大(21)苏振华:《理解社会公平感:媒体建构与公众感知》,《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期。。卢家银和段莉发现青年群体高频率地使用互联网,社会公平感显著降低(22)卢家银,段莉:《互联网对中国青年政治态度的影响研究》,《中国青年研究》,2015年第3期。。韩雨晴、谢强对新媒体、传统媒体与社会公平感的关系进行探究发现,新媒体使用频率越高,社会公平感越低;反之,传统媒体使用频率越高,社会公平感越高(23)韩雨晴,谢强:《新媒体是否传播了较多的负能量——基于社会公平感知视角》,《当代财经》,2019年第10期。。朱斌等研究者发现新媒体对不同层面的公平感存在影响机制的差异。网络媒体使用一方面降低了人们的社会公平感,另一方面,人们通过向下比较降低了相对剥夺感,从而提升了相对优越感和个人公平感(24)朱斌,苗大雷,李路路:《网络媒介与主观公平感:悖论及解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8年第6期。。
警察信任作为制度系统信任的组成部分,与政治信任存在深刻的内在联系(25)胡荣:《中国人的政治效能感、政治参与和警察信任》,《社会学研究》,2015年第1期。。当前,政治信任有制度主义和文化主义两种理论解释路径。制度主义解释路径主要从不同的政治体制和制度实施的效果等因素出发来解释国民的政治信任差异;文化主义解释路径认为政治信任是根植于文化规范和价值观念的。具体而言,社会文化形塑了某种社会信任机制,继而形塑了政治信任(26)马得勇:《政治信任及其起源——对亚洲8个国家和地区的比较研究》,《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7年第5期。。社会公平感作为一种主观的社会认知,根植于外界的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而积极的社会文化氛围是在政府与群众的良性互动之下塑造的。多数学者也证实了社会公平感与政治信任之间的关系(27)麻宝斌,于丽春:《政治效能感、社会公平感对政治信任的影响——基于全国调查数据的中介效应分析》,《学术交流》,2020年第7期;赵羚雅:《收入差距、社会公平感与差序政府信任》,《社会主义研究》,2019年第2期;袁浩,顾洁:《社会公平感、政治效能感与政治信任——基于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的分位数回归分析》,《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5年第2期。。因此,本研究认为,社会公平感作为一种文化解释路径,对警察信任的影响同样具有解释效力。此外,不同的社会阶层群体呈现出差异化的社会公平感特征(28)郑功成:《中国社会公平状况分析──价值判断、权益失衡与制度保障》,《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总的来说,考察社会公平感对中国人警察信任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到目前为止,学术界只有部分研究从群体和阶层的角度出发对中国居民警察信任进行研究,还没有学者直接对二者的关系进行探讨(29)李峰:《户籍、同期群及其对警察信任度的影响:基于上海数据的分析》,《社会学评论》,2013年第6期;王永杰,颜莹莹:《阶层认同与警察信任:基于全国性调查数据的分析》,《复旦公共行政评论》,2015年第2期。。孙懿贤等研究者运用实证数据分析城里人、乡下人、外来务工人员的警察信任影响特征,发现外来务工者对警察的不满情绪最低,公众的警察信任在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上无法区分出实质性的不同(30)孙懿贤,胡荣,黄富强,何雪松,李紫媚,冯燕,吴乐:《城里人、乡下人、外来务工人与警察——有关中国警察信任的实证研究》,《河南警察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该研究虽然呈现了警察信任的群体性特征,但公平感在该研究中更多地被作为因变量而不是自变量进行讨论。除了上述研究之外,我国有关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的关系几乎没有被纳入研究之列。而对于媒体使用、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之间的影响机制也还没有学者进行研究。
根据现有的研究结果,本研究认为: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群众的社会公平感水平降低,引起警民关系呈现出“信任异化”的现象。并对媒体使用、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的关系提出如下假设,三者的关系如图1所示:
图1
假设1:新媒体使用频率越高,社会公平感越低,居民的警察信任水平越低;
假设2:传统媒体使用频率越高,社会公平感越高,居民的警察信任水平越高。
本研究选取CGSS2017(2017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在CGSS2017年的调查中,共有12573人回答了问卷,问卷对受访者的个人情况以及对警察的态度和评价都做了详尽的调查。对警察信任相关的问题共有3273人回答,其中男性1590人,占48.6%,女性为1683人,占51.4%;非农户口1462人,占44.7%,农村户口1811人,占53.3%;年龄段在18—35岁757人,占23.1%,36—59岁1433人,占43.8%,60岁以上1083人,占33.1%;上过网的人数为1893,占57.8%,没上过网的人数为1380,占42.2%。在社会公平感感知中,觉得非常不公平的人数为221人,占6.8%,比较不公平的人数为806人,占24.7%,说不上公平与不公平的人数为617人,占18.9%,比较公平的人数为1492人,占45.7%,非常公平的人数为127人,占3.9%。
本研究的因变量为警察信任,采用问卷当中居民的警察信任相关题项(见表1),并进行缺失值预处理(分配正义信任题项反向处理),随后进行因子分析,最后得到三个不同层面的警察信任因子。问卷题项与结构关系的稳健性检验证明,CGSS2017调查数据的警察信任部分具有较高的信度和效度。国外学者普遍认为公众的警察信任呈现出多维度的指标,Stoutland将警察信任分为可靠度、胜任度、体恤民情、尊重四个层级(31)Stoutland S,“The multiple dimensions of trust in resident/police relations in Boston”,in Journal of Research in Crime and Delinquency,vol.38(2001),pp.226-256.。Sun等学者对警察信任按照程序正义、分配正义和效能等维度对中国居民进行测量(32)Sun I Y, Wu Y,Triplett,Ruth,Wang,Shun-Yung,Kevin,“The impact of media exposure and political party orientation on public perceptions of police in Taiwan”,in Policing-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ce strategies & management,vol.39(2016),pp.94-709.。基于上述研究,我们将警察信任的三个因子分别命名为程序正义信任、分配正义信任、有效性信任。
表1 测量警察信任的项目和因子负载(n=3273)
根据边燕杰、李煜对因子分析后不同变量因子值的处理方法(33)边燕杰,李煜:《中国城市家庭的社会网络资本》,《清华社会学评论》,2000年第2期。,本研究将警察信任的3个指标转化为1—100之间的指数,程序正义信任因子平均值为56.053,有效性信任因子平均值为55.961,分配正义信任因子平均值为55.365。因此,在中国居民的警察信任中,程序正义信任水平最高,有效性信任水平居中,分配正义信任水平最低。表明当前我国居民对警察的分配公平性评价偏低,警察对待不同阶层、职业领域和城乡区域群众的态度可能存在着一定的差异。
为了方便中介模型的建立,根据胡荣对村民选举参与变量的处理方法(34)胡荣:《社会资本与中国农村居民的地域性自主参与——影响村民在村级选举中参与的各因素分析》,《社会学研究》,2006年第2期。,本研究把3个因子乘以其方差而后相加,将警察信任综合为一个变量表示,即警察信任=程序正义信任*0.3459+有效性信任*0.2499+分配正义信任*0.1243。
本研究测量媒体使用的两个因子:传统媒体与新媒体。采用问卷中的“过去一年,您对报纸、杂志、广播、互联网、手机定制信息的使用情况?”进行因子分析。表2展示了因子分析的结果。有关媒介使用的5个项目的Cronbach α系数为0.6480,Kmo值为0.658,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
表2 测量媒体使用的项目和因子负载(n=12562)
社会公平感是本研究的中介变量。本研究选取问卷中测量社会公平感知强度的题项进行处理:总的来说,您觉得当今社会公不公平?答案根据李克特量表设计成5个等级:“完全不公平”“比较不公平”“说不上公平但也不能说不公平”“比较公平”“完全公平”,分别赋值1至5分,并剔除缺失值和无效值。
本研究的控制变量包括个人背景变量以及表现性关切与政治参与变量,主要包括性别、年龄、教育水平、户口、民族、主观地位认同、社会信任、主观幸福感、守法观念和社区选举参与。性别为虚拟变量,以女性为参照(1=男性;0=女性)。年龄为连续变量,范围在18—96周岁。教育水平是一个五分变量(1=小学及以下;2=初中;3=高中;4=大专;5=本科及以上)。户口为虚拟变量,以农业户口为参照(1=非农户口;0=农业户口)。民族为虚拟变量,以少数民族为参照(1=汉族;0=少数民族)。主观地位认同为连续变量,范围是1—10。社会信任为等距五分类变量(1=非常不信任;2=比较不信任;3=说不上信任或不信任;4=比较信任;5=非常信任)。主观幸福感为等距五分类变量(1=非常不幸福;2=比较不幸福;3=说不上幸福或不幸福;4=比较幸福;5=非常幸福)。社区选举参与为虚拟变量,以没参加过为参照(1=参加过;0=没参加过)。守法观念为虚拟变量,以“必要时遵从良心办事,即使触犯法律”为参照(1=遵纪守法;0=遵从良心)。控制变量的基本情况如表3所示。
表3 控制变量的处理
最后,表4呈现了本研究所有的因变量、主要预测变量、控制变量在总体样本中的变量描述统计结果。
表4 各变量描述统计结果
本研究旨在探讨社会公平感作用于不同媒体与警察信任的中间作用机制。首先,本研究将检验社会公平感在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之间的中介作用是否存在。若不存在中介效应,则运用调节效应检验不同社会公平感水平下媒体使用对警察信任的影响。从而验证媒体使用、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之间存在何种影响机制。
本研究的中介效应检验参照温忠麟的依次回归检验法(35)温忠麟,刘红云,侯杰泰:《调节效应和中介效应分析》,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70-72页。。首先将自变量、因变量和中介变量进行标准化处理。其次,将各变量依次放入下列三个回归方程。最后,运用Bootstrap抽样法检验间接效应(a*b)在95%的置信区间内是否包括数字0,如果不包括,说明中介作用存在;如果包括,说明没有中介作用。调节效应具体的分析方法为,将自变量、控制变量、调节变量、自变量与调节变量乘积项放入多元回归模型当中,检验交互项是否显著。若显著,则存在调节效应(36)温忠麟,叶宝娟:《中介效应分析:方法和模型发展》,《心理科学进展》,2014年第5期;温忠麟,刘红云,侯杰泰:《调节效应和中介效应分析》,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81-82页。。
Y=cX+e1
(1)(37)三个回归方程中,X、M、Y为自变量、中介变量和因变量。c为X对Y的总效应;a为X对M的效应;b为中介变量M对Y 的效应,c’为控制了M的影响后X对Y的直接效应。
M=aX+e2
(2)
Y=c’X+bM+e3
(3)
本研究首先检验社会公平感是否在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之间起到中介作用。如表5所示,建立表5的模型1、模型2有关媒体使用、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的中介检验模型。模型1检验了媒体使用对社会公平感的效应,新媒体使用对社会公平感起到显著的负向作用(a=-0.092),传统媒体不显著。模型2检验了媒体使用、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的效应,新媒体使用对警察信任的直接效应和社会公平感对警察信任的效应均显著(c’=-0.021,b=0.073),传统媒体仍旧没有显著作用。由于新媒体对社会公平感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同时,新媒体对警察信任也存在负向影响,而社会公平感对警察信任存在正向影响。因此,我们假定新媒体通过社会公平感间接影响了警察信任。
表5 媒体使用、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的中间作用检验结果
为了检验社会公平感在新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之间的中介作用是否存在,本研究采用Bootstrap中介效应法进行检验。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社会公平感在新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之间的部分中介效应显著,95%Bootstrap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中介效应占比为Pm=a*b/c=25%。即新媒体使用频率越高,社会公平感越低,进而对警察信任起到消极影响,假设1得到验证。
为了进一步探究社会公平感对传统媒体与警察信任的调节作用是否存在,本研究将传统媒体与社会公平感的交互项放入回归模型当中,如表5的模型4所示,社会公平感、传统媒体使用与社会公平感的交互项均显著,同时,模型4在模型3的基础上加入了交互项之后,调整后R2由9.8%提升到13.2%,表明社会公平感对传统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的调节作用的确存在。
最后,为了探究居民在不同水平的社会公平感下使用传统媒体对警察信任起到怎样的影响,本研究将社会公平感通过±1SD的方式操作为高水平、平均水平、低水平,分别考察在这三个不同社会公平感水平下,传统媒体使用对警察信任的影响情况。如表6所示,只有在高水平和低水平公平感下,传统媒体对警察信任起到显著的影响(β=0.023,t=2.102;β=-0.024,t=-2.097)。高水平公平感的居民,使用传统媒体显著促进警察信任;低水平公平感的居民,使用传统媒体显著抑制警察信任。
表6 不同社会公平感水平下传统媒体与警察信任的影响
本研究运用CGSS2017数据,探讨了社会公平感对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的中间作用机制。中介效应及调节效应检验结果表明,新媒体使用降低了居民的社会公平感,进而降低了警察信任;高社会公平感的居民使用传统媒体的频率越高,警察信任水平越高;反之,低社会公平感居民使用传统媒体的频率越高,警察信任水平越低。研究结果表明,假设1成立,假设2证伪。
本研究通过对新旧媒体、社会公平感与警察信任三者之间作用机制的探讨,主要得出两点结论。第一,随着互联网的蓬勃发展,新媒体使用频率上升导致居民警察信任的流失,部分原因归因于居民社会公平感的削弱。首先,新媒体对警察信任的负面作用与“媒体抑郁论”相吻合,在当前“互联网+”的时代,舆论的发声渠道多元化、传播速度瞬时化的特征使得涉及警察的负面舆论和不法报道更容易成为新媒体关注的热点问题,在“受众—媒体”的双向信息传播主体的互动之下,涉警负面信息更大概率成为公众聚焦的“舆论头条”(38)解冰:《新媒体时代影响警察信任度的媒体因素分析》,《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此外,新媒体信息的全面化、多元化特征使得居民更容易跳脱出官方媒体为警察设定的“框架效应”(39)Drunkman J,Nelson K,“Framing and deliberation: how citizens’conversations and limit elite influence”,in 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vol.4(2003),pp.729-745.。人们可能会选择到互联网的非官方渠道搜索有涉警舆情的偏激言论或“小道消息”,从而对警察工作形成负面的理解。其次,新媒体通过降低居民的社会公平感,从而降低了警察信任水平。Sun等学者的研究表明,表现性关注能促进人们的警察信任(40)Sun I Y,Wu Y,Triplett Ruth,Wang,Shun-Yung,Kevin,“The impact of media exposure and political party orientation on public perceptions of police in Taiwan”,in Policing-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olice strategies & management,vol.39(2016),pp.694-709;Sun I Y,Hu R,Wong D F , “One country,three populations:Trust in police among migrants,villagers,and urbanites in China”,in Social Science Research,vol.4(2016),pp.17-37.。但不可置否,互联网的普及带给居民更为全面的阶层体验和批判审视警察与自身关系的机会,一些有关上层社会经济状况、少数利益阶层特权的传播内容可能引起不同阶层的人群产生相对剥夺感,激化了社会不同阶层之间、草根与官方之间的矛盾,从而增强了人们的主观不平等感受。因此,互联网使用频率越高的居民,越可能对公平观念的评价与现实情况脱节,从而造成警察信任的流失。
第二,较高的社会公平感对传统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存在正向的建构作用,较低的社会公平感则对传统媒体使用与警察信任存在负面的建构作用。传统媒体主要是指公开出版的官方报刊、官方电视频道以及广播等,是权威信息发布的平台,具有单向性、官方性的信息传递特点(41)刘少杰,王建民:《中国网络社会研究报告2019》,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86页。。传统媒体向社会公众报道新闻,不仅需要事先经过官方权威机构的审核筛选,还会通过议程设置等方式与政府绩效的公开挂钩(42)孙兰英,陈嘉楠:《网络新媒体对政府信任的影响——文化主义与制度主义的多重中介作用》,《预测》,2019年第3期。。因此,传统媒体的传播内容往往具有积极正向的特点,旨在促进居民的获得感、安全感和社会公平感。因此,不难理解那些本身具有较高公平感的居民,使用传统媒体的频率越高,对警察工作的公平性、有效性具有更高的认可,因而对警察更为信任。一个有趣的发现是,低社会公平感的群体并不能通过使用传统媒体提升他们对警察的信任。换言之,传统媒体对警察信任的积极作用只发生在高社会公平感的群体当中。因此,传统媒体作为主流新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传播渠道,在服务于政府绩效的同时,应该更多地为具有较低公平感的群体发声,提升全民的警察信任水平。
最后,本研究根据社会公平感的中间机制研究结果,针对媒体使用增强居民的警察信任提出以下几点建议:第一,积极应对不同媒介受众的警察信任流失问题,关键在于提升居民的社会公平感。当前,互联网的发展日新月异,加剧了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现象,从而产生不同群体的利益抗争和极化现象。要维持我国社会的长期稳定发展,关键在于让民众持续获得较高的公平感(43)苏振华:《理解社会公平感:媒体建构与公众感知》,《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期。。因此,应积极发挥媒体和社会建构的力量,为提升居民社会公平感营造良好的媒体环境和有利于警民和谐的政治生态。例如,一方面,可以将媒体对警察的监督纳入警察的绩效评估,对有立功事迹的警察模范进行宣传表彰,对警察的不当做法予以严格调查和曝光;另一方面,应当发挥互联网时代为警务工作带来的优势,提升网上信访和接警的服务质量,为群众提供线上便民服务,形成警察与媒体的良好互利关系(44)Sun I Y,Y Wu,“Chinese Policing in a Time of Transition,1978-2008”,in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riminal Justice,vol.26(2010),pp.20-35.。第二,社会公平感的提升有赖于充分利用新媒体与传统媒体各自的优势。党的十九大报告在提到构建社会主义法治理念时,明确指出“程序正义是实现公平正义的方式和载体”。因此,应以正当的程序和方式来体现警察治理的公平正义,继续发挥传统媒体对警察正面形象的树立和宣传警察治理公平的传播优势;此外,新媒体提升居民警察信任的优势在于信息全面、传播迅速、促进居民网络参与等。因此,互联网各大媒体应该谨慎发布有关警察执法和警务工作过程的信息,对于不实信息及时进行辟谣,严肃追究造谣者的法律责任;同时,对办案高效迅速、秉承公平正义理念的警务工作进行网络宣传,从而创造积极正向、清朗和谐的网络舆论空间。第三,进一步探寻媒体使用促进居民社会公平感的路径。在“人人都是麦克风”的时代,信息来源鱼龙混杂,有关部门对媒体平台的信息监管和舆论控制的难度较大,这对我国居民社会公平感的提升始终是弊大于利。在未来的研究中,对媒体使用促进社会公平感的机制的探讨有待于进一步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