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姗姗
【摘要】 《栈云峡雨日记》是优美的汉文体旅华游记,也是考察明治初期日本学者中国观的重要依据之一。该书描述的中国形象主要包括风景风貌和人物形象。想象的诗意中国与现实的落后中国形成巨大反差,竹添由此构建了复杂的中国形象,这些形象既表达了作者游历前的期待以及游历中的失望,也反映了他渴望国家文明进步的诉求。
【关键词】 《栈云峡雨日记》;竹添光鸿;晚清;中国形象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2-0043-02
《栈云峡雨日记》是明治初期的三大汉文游记之一,是日本汉学家竹添光鸿1876年为期一百二十天的中国之行的观照和记录。这反映了他对中国的亲善态度,也是晚清社会的一个缩影。作为日本近代入蜀第一人,竹添奠定了后人游览川蜀地区的情感基调,后世作品如《苇杭游记》无不受其影响。
一、《栈云峡雨日记》晚清形象的建构
“形象是对一种文化现实的描述,通过这一描述,塑造(或赞同、宣扬)该形象的个人或群体揭示出并表明了自身所处的文化、社会、意识形态空间。”[1]竹添游历中国时,日本处于明治维新初期。他笔下的中国并非现实中国的复制,由于文化观念的过滤和选择等原因,其记录的中国形象既带有乌托邦化也带有意识形态化。
(一)《栈云峡雨日记》的风景风貌
竹添想象的文化中国是历史底蕴深厚、拥有大好河山的诗意中国。但现实的中国并非美好,晚清社会存在不少问题。
1.景美物丰的中国
竹添喜爱中国的山河大地,尤其是栈道和峡谷风光。石门关“陡崖壁立”,山势“蜿蜒如龙”“如锁钥然”[2]。瞿塘峡“绝壁陡立”,山势“石破天惊”[2]68。竹添用形象逼真的语言细致刻画了栈道和三峡之景,雄奇秀丽的山水让他又惊又喜。枝江市内,“江乡风致,清丽可人”[2]74。褒义色彩的描述表明了竹添喜爱中国的山河大地。竹添有较高汉学素养,频繁引用中国古典诗句。加上对清国风光的神往之情,他笔下的风景名胜变得生动有趣。
竹添认为中国不少地区土壤肥沃。北京虽处旱期,但平原上的麦子却“生意勃然”,可见“足观地质之美矣”[2]23。目睹西南这片土厚水深的广阔土地,竹添感叹“真天府也”。他还简要地描述了地方的丰富物产。新乐市和正定府等地多产枣,顺德府和豫州等地多产棉花。此外,竹添还赞美了中国的风物。河南境内,造店多柿树。竹添夸赞干柿子和柿霜糖味道最美。
2.问题繁多的中国
竹添看到了晚清社会的世风日下。他注意到了鸦片问题。“近日鸦片日炽,河之南北皆种之”“边境僻陬之民,无不食焉”[2]32。鸦片摧毁人的意志和身躯,但中国人却广泛种植并大量吸食鸦片。竹添痛心之余,恐怕认为清人不思进取且面目可憎。这些负面描写虽较为客观,但也暗含讽刺。
竹添指出社会治安问题。听闻新安县一带多乱贼的消息,竹添也遇上了盗窃之事。可见晚清社会匪帮横行。此外,清国深受祆教的毒害。西方列强通过传教等方式对百姓实行意识形态侵略。百姓和教徒有矛盾冲突,甚至发生教案事件。竹添尊崇儒家思想、反对“西洋化”。他厌恶传教士,并在游记中直言不讳指出这些诱导性的宗教宣传之人居心叵测。
(二)《栈云峡雨日记》的人物形象
半殖民地性质的中国经济落后,迷信愚昧、偷窃行骗,这类人物在书中多次出现。同时作者也看到了中国人勤劳朴实、正直善良、热情诚恳的品质。
1. 美好积极的人物
自序载:“君子则忠信好学……百折不挠,有不可辱者。” [2]18可见竹添对清人的总体评价是尊重和肯定的。此外,他认为农民勤劳朴实。“老幼皆举趾”“民皆勤农”等词语表达了竹添客观而友善的态度。
竹添喜交友,与中国文士有较多互动。江安知县陈锡鬯不仅是“勤恤民隐,兴利除害,不遗余力”[2]58的好官员,也是有良好教养的、待人真诚的君子和好友。作者把陈锡鬯塑造成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光辉正面形象,这也体现了竹添的价值取向。正是这些知心朋友帮助竹添克服了不少旅途上的困难。
2. 丑陋消极的人物
竹添笔下的消极人物主要包括可憎可恶的窃贼、迷信落后的百姓、腐败误民的官员。“中国窃贼手段之高、数目之多,令人瞠目结舌”[3]。欧洲人在书中反复宣传中国人的盗窃行为,已然成为一种套话,似乎偷盗就是中国人的品格。竹添也许早已听闻这类说辞,但当他亲自遇上盗窃事件,恐怕心中也难免无奈。
“中国人的许多迷信观念似乎似是而非的……为了避开厄运,神汉、巫婆竭力向鬼神祈祷。”[3]87-88中國人如此迷信,让许多西方人不解。竹添来到文昌庙,得知民间和统治阶层都推崇文昌神而不讲正学,他发出“人心卑污”的感叹。竹添把成都人愚昧落后的一面描绘了出来。“民质直而剽悍……俗素信佛”[2]58,他们将普通的顽石视为天上物,“立祠奉之”。作者揭示了当时的蜀人在文化上的落后以及风俗上的不合理。
竹添看到了清国官员对百姓价值观的误导,也看到了官场的贪污腐败和剥削性质。官员将农夫献上的形似神像的石头作为佛寺圣物,竹添由此发问道:百姓愚昧尚可宽恕理解,但为什么官方却要诱导百姓迷信呢?可见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竹添对这些鼓吹鬼神思想的官员的不满和质疑。
二、《栈云峡雨日记》晚清形象的成因
法国学者巴柔认为,他者形象传达了“我”自身的某种形象,他者的形象既是否定他者,也是对自我空间的补充和延伸。[1]203以日本为参照系的中日对比之下,竹添调动自身经验,寻找两国相似之处。竹添看到栈道人民的制木器法,认为这“与我邦箱根驿所为酷相肖”。[2]42-23此外,竹添也发现了两国差旅条件的差异。中原驿站饮食粗劣,住宿环境简陋肮脏,而此时日本受近代化影响,有便捷舒适的交通住宿条件。两相对比,竹添无形之中确立了本民族的优越感。
(一)个人层面
竹添深受范成大《吴船录》和陆游《入蜀记》的影响,对中国的名山胜水向往不已。竹添提及了众多名人或景观,这是他有意从汉籍中获取的,可见他对文明古国怀有敬仰之情。借助古籍,竹添构建了一个作为精神家园的中国形象。“竹添对日本‘西风逼人’‘孔孟之道扫地以尽’的现状及为痛心疾首”[4],可见他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推崇中国的儒家传统文化,也是对日本受西方文明冲击之现状的反思。
社会问题,差旅不便,晚清统治岌岌可危,种种消极因素促使竹添梦想中光鲜亮丽的中国形象黯然失色。19世纪70年代的中国尚且有余威和国力,日本对其仍怀敬畏之情和忌惮之心。虽晚清出现衰败迹象,但竹添认为现实中国是被庸医误诊的病人,只要找到病根对症下药便可恢复健康。
身为外交官,竹添要为本国利益着想。游记具有较强流动性和可传播性,并影响读者对异国的印象和看法。竹添如此细致描绘我国的地理和社会风貌,似乎是为了纪念,抑或介绍中国,一定程度也是为日后的对华政策和侵略扩张做准备。竹添审视他者,也是在审视和反思自我。竹添是以本国情况为参照系来审视和评判中国的,所以他塑造的中国形象带有主观色彩,与真实的中国有一定距离。
(二)国家层面
从17世纪中叶到19世纪中叶,闭关锁国的日本主要通过文学作品等间接获得对中国的认识。1862年,日本江户幕府派遣“千岁丸”考察中国。此次航行反馈到日本的是“内囊空腐”、受洋人欺压、被“西方化”的中国形象,这与书籍中的“天朝上国”形象迥异。此次上海行,使日本藩士对中国产生了同情和痛惜之情,同时也引发了日本的危机意识,使之意识开国之必要。1885年福泽谕吉发表《脱亚论》,声称要脱离“亚细亚之恶友”,并补充道“其国土必将为世界文明诸国所分割”[5]。这是日本对中国的情感由“仰视”变为“蔑视”的一个例证,也说明了此时中国是“野蛮”的负面形象。日本通过否定中国等他者的文化身份,以寻求自身文化认同。
“对于日本来说,中国曾经是一个巨大的他者存在……只有把与自己的异质性强加给中国及其文化,也就是强有力地将中国他者化,才可能来主张日本及其文化的独立自主性”。[6]推及到《栈云峡雨日记》,竹添刻画中国形象,其原因之一是对自身文化身份的认同。中国文化纵然源远流长,日本也曾师法中国,但中国近代已衰微,中国也有腐朽落后、混乱堕落的一面。借助他者形象,竹添构建了与这些否定面相对的日本文明的自我镜像。
三、结语
竹添光鸿在《栈云峡雨日记》中流露了对中国的深厚历史情感,他对中国的社会问题也不乏善意劝告。竹添光鸿于1876年游览中国内地时,距《中日修好条规》的签订已过去五年,中日关系尚且友好。“日本如何认识中国,实际上也是与日本如何认识其自身以及国际形势的变化分不开的”。[7]对日本来说,中国是“巨大的他者”,如何认识中国,也是日本如何确认自身主体性的问题。两国不同的发展状况、中日关系和国际社会的变化让日本人产生了复杂的中国观,日本文学作品中塑造的中国形象也因此在不同历史时期发生了不同改变。
参考文献:
[1]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202.
[2](日)竹添光鸿,股野琢著.张明杰整理.栈云峡雨日记·苇杭游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7:43.
[3]周宁.第二人类[M].北京:学苑出版社,2004:86.
[4]阎红生.但论文字总相亲——俞樾与日本汉学家的交游[J].古典文学知识,1999,(3):65.
[5]周宁.跨文化研究:以中国形象为方法[M].北京:商务印刷馆,2011:223.
[6](日)子安宣邦.东亚论:日本现代思想批判[M]. 赵京华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78.
[7]刘岳兵.近代以来日本的中国观(第三卷)[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