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玥
【摘要】 蒲松龄借《聊斋志异》抒发心中的孤愤之情,记述花妖狐媚的故事,通过对欢笑连连又爱花如命的婴宁和粲然欢笑又顽皮爱闹的小翠的细腻刻画,艺术而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自然人性的诚心歌颂和对封建礼教的猛烈批判。
【關键词】 蒲松龄;《聊斋志异》;婴宁;小翠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2-0017-02
王士祯有诗题曰:“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品评的正是“聊斋先生”蒲松龄的著作《聊斋志异》。“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的动机和目的,不是一般的传奇志怪,而是以传统的传奇志怪的形式和手法,来表现他长期郁结于心底的‘孤愤’之情,是对当时社会的抗争,也是为重振文言小说所做的抗争。”[1]蒲松龄依靠对花妖狐媚故事的记述,艺术而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自然人性的诚心歌颂和对封建礼教的猛烈批判,本文借由《婴宁》《小翠》两篇对这一思想倾向做简要阐述。
一、《婴宁》
(一)婴宁的“欢笑连连”
婴宁的一生和笑紧密相连。不说文中多次出现的“笑语自去”“含笑拈花而入”等带着笑容的画面,婴宁更多时候是不可抑制的大笑,是一种不符合封建礼教要求的,显得有些痴傻的狂笑。“婢推之而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在树上看到王子服前来也是“狂笑欲堕”,惊得王子服让她快些止住,免得掉下树来,她却是“且下且笑,不能自止”。即便是在见到生人的场合,她也是“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她笑得这般开怀,引得“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她的这般欢笑让她在和王子服结婚后很快融入了这个家庭,也得到其他妇女的喜爱,“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甚至“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家中的奴婢若是有了什么过错,也先让她与王子服的母亲交谈,往往能免去责罚。可是这样与众不同的欢笑也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恶事。邻人对她起了歹念,她同以往一般保持着笑意,“西人子谓女意属己,心益荡”,虽然这件事最终靠着婴宁的智慧落下帷幕,但她纯真无瑕的笑显然已不能在这个家中留存。“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婴宁学不会王子服的母亲要求的“人罔不笑,但须有时”,只能将所有的笑意都收敛起来,直至最后,因母亲的心愿“对生零涕”,这样的转变怎能不让人感叹。
(二)婴宁的“爱花如命”
婴宁的一生和花息息相关。上元节乘着兴致独自游览的王子服,忽见“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这便是主人公婴宁,手中拈着的梅花映衬出她的清秀和可爱,而她“遗花地上,笑语自去”,留下的花是王子服日夜苦思的对象,也是婴宁的象征。王子服思而不得,一怒之下按照吴生的谎言向西南山中三十里处探寻,竟真的找到一户人家,“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含笑拈花而入”,婴宁与王子服的第二次相见又有着花的一席之地。婴宁和王子服相识,止不住的大笑之后以一句“视碧桃开未”和婢女一同轻快地离场,而家中也是“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小小的庭院中满是花的身影摇曳,构筑出婴宁可以自由自在生活的小天地。
婴宁和王子服结婚之后,事情却发生了转变。王子服的家中不同于山野的世外桃源,没有花团锦簇的庭院,婴宁的爱花也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同时“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可是这样的行为很令王子服的母亲不满,每每见到都要训斥她,婴宁始终不改,却不幸引来意外。虽然婴宁依靠自己的机智惩罚了心怀不轨的邻人,但王子服的母亲依旧对此耿耿于怀,认为她这样终会引来祸事,这一事过后,“花”这一意象再也没有伴随着轻巧灵动的婴宁出现在故事之中。而“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
(三)婴宁的“人生困境”
婴宁生长在一个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都非常单纯的世外桃源之中。向西南山三十里,一路“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在远离世俗的山野之中,婴宁的家“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罔不洁泽”,显得纯净而富有诗意。十多年来照顾她长大的鬼母和蔼可亲,和她情同姐妹的婢女狐狸小荣聪明狡黠,对她真心实意,她们的生活中没有猜忌与欺骗,有的只是陪伴和关爱,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婴宁生得天真可爱,爱花爱笑,纯净地像是“出水芙蓉”,不沾染一点淤泥。
婴宁和王子服结婚后,进入了一个她从未接触过的、充斥着顽固思想和封建礼教的人类社会,老母亲长眠地下,狐狸小荣出嫁,她再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家园。尽管她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也没有任何逃避的途径,“爱花如命”和“欢笑连连”既是她短暂脱离现实的方法,也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让她可以在这个社会中存活下去。但这样的平衡难以维持,她还是在王子服母亲止不住的叨念和整个封建社会的重压下,活成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恪守礼教的普通人。
二、《小翠》
(一)小翠的“粲然欢笑”
小翠是个笑得粲然的姑娘。母亲带着她前去报恩,王太常家人“视其女,嫣然展笑,真仙品也”,因此对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很有好感。因玩闹而遭到责骂,“女俯首微笑,以手刓床”,面对愤怒的老妇人也没有惊惧,只是靠着桌子玩弄衣带,不发一言,除了一次老妇人拿元丰撒气,她不禁神色大变,其他时候不曾像其他的嫁了人的女子一样,战战兢兢地履行自己妻子的职责。遇到和官场相关的大事,也照旧“女笑应之”,面对要斧砍木门的、愤怒的王太常,也能“女在内含笑而告之”,老妇人追问她身世,也是“但笑不语”,笑闹似的说道:“儿玉皇女,母不知耶?”恰似苏洵《权书·心术》中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管什么事情发生,这一抹笑意也不会从她面上消失。
即便是这样每日欢歌笑语的小翠,也有着自己的底线,深感王太常夫妇不给自己面子的小翠愤而出走,但没有因自己过去的这一段遭遇而丧失笑的能力。元丰“偶以故自他里归,明月已皎,村外有公家亭园,骑马墙外过,闻笑语声,停辔,使厩卒捉鞚;登鞍一望,则二女郎游戏其中。”小翠的粲然欢笑远离了礼教束缚的社会,倒是更畅快了些。
(二)小翠的“顽皮爱闹”
小翠是个顽皮爱闹的姑娘。丈夫元丰痴傻,她不避讳地拿他取乐。“第善谑,刺布作圆,蹋蹴为笑。着小皮靴,蹴去数十步,绐公子奔拾之,公子及婢恒流汗相属”,直到一日球正巧砸在偶然经过的王太常脸上,王太常捡起石头丢中儿子,惹得他在地上一阵哭闹,得知事情原委的老妇人看不过眼,前去责备了一通小翠,这种取乐的法子才告一段落。但一种玩闹路径的堵塞堵不住小翠靈动的心,她很快又找到了其他的乐事。“以脂粉涂公子,作花面如鬼”“女阖庭户,复装公子作霸王,作沙漠人;己乃艳服,束细腰,婆娑作帐下舞;或髻插雉尾,拨琵琶,丁丁缕缕然,喧笑一室,日以为常”,王太常夫妇因着自己的儿子实在痴傻,乡里人本就谁也不肯把女儿嫁给她,也就不忍对和他成婚的小翠太过苛责了,即使常常觉得不像样子,也只是装聋作哑。
日常笑闹已经激不起这个家庭太大的风浪,小翠的顽皮也日渐脱离了家庭的小范畴,来到了外人面前。穿着太官上朝的服装在与王太常不和的王给谏门前肆意妄言,惹得夫妇二人直呼自家大祸临头,推着身着皇帝龙袍冠冕的元丰经过早怀有恶心的王给谏面前,给了他上奏皇帝抹黑王太常的机会,气得夫妇二人拿着棍杖斧头找上小翠,这两件事虽然都以虚惊一场圆满落幕,小翠也未对此多置一词,但家庭的矛盾已显露了出来。最终小翠失手砸碎准备贿赂大官的玉瓶,挨了因丢官而烦恼的夫妇二人一顿责骂,难以忍受,“盛气而出,追之已杳”。她的顽皮爱闹直到最后也没能与社会相融,只得愤而出走。
(三)小翠的“人生困境”
小翠不是世俗中的平常女子,而是报恩的狐女,本身和封建社会有着隔阂,生活在王太常家中的日子里,她苦于礼教的束缚,但因遭受雷劫的母亲曾承过王太常的庇护,始终忍耐着自己的不满,维系着和元丰的五年姻缘,以自己的机智帮助王太常一家,只靠着笑闹来寻求一点尘世生活的微薄乐趣。但她的一味忍让换来的不是王太常夫妇的尊重,而是对于她笑闹空间的进一步挤压。她的愤怒终于在砸碎玉瓶一事中爆发出来,“我在汝家,所保全者不止一瓶,何遂不少存面目?”这或许是小翠久积于心的话语。
封建礼教不会因一个人做出了贡献就停止对她的压迫,而在普通人看来没有意义的对于个人自由意志的执着,恰巧是和自然紧密联系着的小翠视若珍宝的事物。正因如此,不再痴傻的元丰又娶新人,没有选择和婴宁相同的留存于俗世的小翠走出了闭塞的王太常家,她的出逃大概是作者留下的一点对于自然人性的美好希冀。
三、小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笑与美人交相辉映,“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花与美人相得益彰,“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顽皮爱闹总脱不出诗意生活,“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粲然欢笑总惹得人心生爱恋。“作者深知婴宁归真返璞的性格只能在理想中存在,现实生活中是无法生存成长的,经婆母一番封建礼教的训诫,‘矢不复笑’,天真烂漫的理想性格消失了。这个悲剧性结局,表现了作者对现实认识的深刻精微,也反映了作者忧愤的深广。”[2]小翠逃避了悲剧的重演,却也就此重新走回了理想之中,从现实生活的故事中永远地脱离出去了。
封建礼教是一张蛛网,生活于社会之中的人都难以脱逃,即便是在与其毫不相干的环境中长大的婴宁和小翠,在接触到这个社会之后,也难免要在被其污浊和断然逃离中做出选择。蒲松龄笔下的两个故事中蕴含地对自然人性的诚心歌颂和对封建礼教的猛烈批判正是他心境的自然流露,给文学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志异[M].长沙:岳麓书社,2012,
[2]陈京龙.《婴宁》的文化意蕴初探[J].求索, 199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