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蒙
关键词 土味文化;狂欢理论;网络现象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12-0088-03
1.1 巴赫金的狂欢理论阐释
狂欢节是起源于欧洲中世纪的一种节庆活动。苏联文学理论家巴赫金用与狂欢节相关的概念来探讨文化美学及诗学命题。巴赫金在其著作中将与官方节日相对立的狂欢节描述为“一种坦率和自由,不承认交往者之间的任何距离,摆脱了日常的礼仪规范的形式”[1]12。狂欢节中“暂时取消一切等级关系、特权、规范和禁令”,使人们暂时摆脱了“占统治地位的真理和现有的制度”[1]2。狂欢式“意指一切狂欢节式的庆贺、礼仪、形式的总和”。在这种狂欢式中,“所有的人都是积极的参加者”“狂欢式的生活,是脱离了常轨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1]160-161。这意味着狂欢式中的一切都是自由随意而非循规蹈矩,狂欢中的人们带着诙谐、鄙夷、不屑的态度对待一切,摆脱了日常礼教、规范的束缚,尽情欢愉。巴赫金将其视作是“成为民众暂时进入全民共享、自由、平等和富足的乌托邦王国的第二种生活形式”,“是暂时通向乌托邦世界之路”[2]。
“狂欢广场式的生活,是在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起的完全‘颠倒的世界,这是平民大众的世界,打破了财产、门第、职位、等级、年龄、身份、性别的区分与界限。”[ 1 ] 1 1从深层次来说,狂欢现象也暗示着主流文化与边缘文化的碰撞,体现了常规与颠覆的冲突。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这种狂欢现象突破了现实生活的边界,在虚拟世界表现得更为突出。
1.2 土味文化与“土嗨神曲”的走红
土味文化是近年来在网络中广泛流行的一种青年亚文化,与短视频的产生与发展历程息息相关。土味文化指的是一种具有乡土气息的、原生态的风格,与精致时尚、外来潮流的风格相对应。土味文化濫觞于“社会摇”等土味视频,在不断解构与再造中衍生、迭代出更为丰富的形式,例如土味音乐、土味情话、土味表情包等,原本带有负面色彩的“土味”二字成为时下流行的元素之一。“土嗨神曲”是土味文化在大众化探索中的突出表现,是将土味音乐与土味视频结合起来进行传播的一种呈现形式。可以从特征上对其进行解读:一是“土”,这是土味文化的核心内涵,越“土”则越是接地气,也越容易引起大众情感共鸣,能够产生极强的传播效应;二是“嗨”,“土嗨神曲”往往包含了土味文化的经典意象——广为大众熟知的“喊麦”和“社会摇”,这些元素汇集而成的歌曲能够即刻引爆听者的热情,叫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晃动、跟唱起来;三是“神”,即指的是进行了病毒式传播,得到了广泛传唱,与普通歌曲有明显流量差距的歌曲。这类歌曲通常带有强烈的情绪感染性,旋律简单易给人“洗脑”。
“土嗨神曲”大多首先出现于快手、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凭借自身的“洗脑”特性引起人们的争相模仿和二次创作。在短视频平台中积累足够人气后,被转载至微博等社交媒体,引起更多圈层网友的互动和扩散,最后形成病毒式的传播。《野狼disco》被誉为“2019第一‘土嗨神曲”,歌曲中简单而富有节奏感的歌词、复古舞曲风的魔性旋律、“社会”又易学的夜店风舞蹈,从头到尾透出着“土味”,但就是让人“上瘾”。该曲一经出现就在短视频平台上获得了不小的反响,各式各样的模仿版本层出不穷。而随着原唱者在综艺《中国新说唱》演唱后,更是进入到大众观众视野,随后还登上了2020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可以说是掀起了全民“土嗨”的狂潮。在此过程中,不论是模仿、追捧、互动,还是嘲讽、鄙夷和谩骂,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获得了一时的欢愉。
2.1 狂欢主体与动机
三、四线小城市及乡镇地区的中青年是土味文化主要的创作者。作为边缘群体,小镇青年长期以来得不到充分的话语表达,随着信息技术发展,他们可以更多地参与到新媒体文化创建,借助新媒体彰显个性、表达情感。作为草根群体,小城市、乡镇地区的中青年在现实生活中往往渴望追求更高层的生活,但又在难以实现的困境中获得挫败感,于是便运用充满自嘲、戏谑、恶搞的方式在网络空间获得足自我的满足和存在感的彰显,以“土嗨神曲”为代表的土味文化乃顺势而生。
“土嗨神曲”等土味文化满足了受众的审丑、娱乐、猎奇心态。网民们在网络中品尝了太多追求精致、美感的内容,突然出现了粗糙、“土俗”但带着幽默的内容,反而容易被吸引。作为观者的受众,可能会对“土嗨神曲”中的“乡土”元素感到亲切、产生共鸣,但更多地是对其报以不屑、予以嘲讽。“土嗨神曲”有着极强的个性和煽动性,可以轻易调动起观者的互动热情,通过转发、互动、评论表达自己的情感偏向,或是以戏谑、找乐子的态度进行模仿和“二次创作”。
2.2 狂欢广场
狂欢广场是狂欢节发生的空间前提,是人们尽情狂欢、享受欢愉的场所。互联网的低门槛和去中心化,为所有人提供了自由平等的虚拟舞台,拓展了狂欢广场的空间范式,建造了一个具有虚拟性的广场空间。没有身份、等级限制,人人都可以在新媒体平台铸造的广场中表达情感、展现自己、参与其中。“土嗨神曲”的走红通常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作为发源地的短视频平台。近年来,短视频迎来发展的红利期,众多平台展开激烈的用户竞争后,纷纷将眼光瞄准了广大的下沉市场,即二、三线,甚至四线城市的人群,将舞台给予给更多“小人物”,呈现他们原生态的生活和价值观念,土味文化也应运而生;第二个阶段则是促使其进行裂变式传播的微博等社交媒体平台。社交媒体平台拥有更广阔的受众和更开放、自由的参与方式,在这里土味文化爱好者们得到了充分的互动和交流,即形成了广场式的空间。加上一些知名博主对短视频的转载和二次创作,使“土嗨神曲”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获得更广泛的传播效应。
3.1 全民性与平等性
狂欢节中没有演员和观众之分。“在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因为从其观念上说,它是全民的。”[3]169巴赫金在其著作中多次点明狂欢节的全民性,“狂欢节就其意义来说是全民性的、无所不包的,所有人都需加入亲昵的交际”。《野狼disco》在短视频和社交媒体广场上引发了病毒式传播,掀起线上线下的狂欢热潮,人人都参与进来,卷入狂欢的激情之中。从普通人到明星艺人,从广场、KTV到春晚等电视节目舞台,可见《野狼disco》具有广泛的受众基础和全民性的传播效应。
网络空间的自由平等、虚拟性,为网民罩上一层面纱,给予了人们自由交互的空间。在这种“狂欢性”的参与中,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和隔阂都不复存在,不论你身在何处,不论你是普通人还是明星艺人,都踩着“土嗨”的节奏,跳着“画龙”的舞蹈。在狂欢节中,“由于人们不平等的社会地位等所造成的一切现象”都消失了,人与人之间没有距离。不论阶层、职位、等级、年龄、身份、性别,人们平等而亲昵地交往、对话与游戏,尽情狂欢。这种平等性表现在充分突出了个人的价值,狂欢中的人们没有身份、等级的区别,拥有着平等的话语权,平等参与其中。
3.2 娱乐性与两重性
狂欢节中的所有仪式、语言、关系都以一种娱乐化的形式呈现。“在狂欢中,人与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新型的相互关系,通过具体感性的形式、半现实半游戏的形式表现了出来。”[3]161-162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插科打诨而不得体,充满诙谐、娱乐、戏谑的态度。
“土嗨神曲”本身往往就带有强烈的娱乐特征,从歌词和MV中便可以窥探一二。《野狼disco》里杂糅的东北话饶舌和蹩脚粤语的hook,让人一听就忍不住发笑,再加上复古港台金曲式的旋律和90年代迪厅的氛围,充满了诙谐和调侃意味。歌曲饶舌部分的歌词中,“她的身上太香,忍不住想往上靠。感觉自己好像梁朝伟在演无间道,万万没想到她让我找个镜子照一照。”这种有点嘲弄的自我调侃、戏谑内容,还带着点低俗和粗鄙,正是在以一种自由随便的姿态和坦率的语言进行呈现。在歌曲的传播过程中,娱乐性质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人们转载,或进行二次创作,一边嫌“它”土,一边跟着摇头晃脑、乐此不疲地模仿,或是通过拼接、戏谑、吐槽的方式进行解构和改编,充分展现了快乐至上的意味。通过插科打诨的话语来消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通过嘲讽来满足自我满足和轻松愉悦的需求,狂欢节中制度和秩序消失,人们在亲昵、自由的接触中只追求愉悦,不考虑其他。
巴赫金在文中还多次提到狂欢中的笑是双重的,既是欢乐又是讥讽的,既有处于节庆中的诙谐、兴奋,也是对身边狂欢众人的冷嘲热讽。人们从“土嗨神曲”的“土味”“傻嗨”中获得天然的快乐,又在互动参与中以嘲讽和戏谑的态度来彰显自己的品味,既鄙夷又乐在其中,这就意味着狂欢中人们的娱乐性也是两重的。
3.3 颠覆性与仪式性
狂欢式的生活脱离了常规,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狂欢理论的一个前提便是两个世界的划分,第一个世界是官方、严肃、等级森严的秩序世界,另一个则是狂欢广场式的完全颠倒的世界。在狂欢节中,时时刻刻体现着对等级关系、平常生活的颠覆性。“土嗨神曲”追求的土味价值观念,与大多数现代人日常追求的美丽、时尚、精致的生活是相背而行的。这种亚文化在表演形式、穿衣风格、价值观念的表达上都与主流文化相去甚远,显示出了浓重的乡土、粗糙气息,这种自降“格调”的风格即是对主流审美的颠覆性挑战。从深层次来说,土味文化的出现和衍变本身,便是对客观现实的反叛和颠覆,是边缘群体对主流文化的消解和抵抗。
加冕和脱冕是狂欢节的主要仪式,象征着权力的赋予和交替,戏谑地表达着颠覆意味。在狂欢中,“小丑”也可以成为国王,无视了原本等级和身份,在众人狂欢中获得暂时的虚拟荣耀。“土嗨神曲”的走红将众多“土味”歌手捧上神坛,在亲昵的话语中将其加冕成“王”,而这种“加冕”只是一时的浪潮。
一种网络文化的流行,实际上反映着当时的社会价值取向和社会心态,“土嗨神曲”正映照了这一点。“土嗨神曲”帮助人们在沉浸动感音乐尽情舞动的过程中忘记烦恼、释放情绪、寻求认同。对于现代人来说,日益增长的生存压力迫使人们涌向虚拟广场寻求放纵和愉悦。但这种狂欢本身只是追求暂时的享乐和麻痹,网络狂欢广场只是虚拟的平台,并不是永恒的情感避难所,浅薄的快乐之后仍旧是真实世界的规矩和秩序。因此,人们在享受狂欢的愉悅时,也要分清网络和现实的界限,避免沉沦于虚拟狂欢中无法自拔。
“土嗨神曲”本质上还是与土味文化所追求的内涵相一致,即粗糙、乡土的审美旨趣,社会性的话语表达。长久的降低格调以求愉悦的行为会影响主流审美价值标准,降低网络文化审美格调。其中倡导的部分价值观念,比如蕴含低俗、暴力“社会”性等取向追求会给社会治理带来负面影响,容易引起青少年群体的不良模仿,增强社会不稳定感。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说道,“在我们社会的急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习俗来应付的。于是,‘土气成了骂人的词汇,‘乡也不再是衣锦荣归的去处了。”[ 4 ]乡土是植根中国人血液中的情怀,“土味”是在城镇化、乡镇化急速发展下底层人群、乡村人群的情感表达,呈现出的是草根人群的真实状态和内心焦虑。在土味概念被延伸、消解,人们一味地进行模仿复制后,土味文化更多地成为了一个个符号堆砌而成的空壳。当人们最初审丑、猎奇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土味文化的新型表达方式也被给予了更高的期待。《野狼disco》的出现,便是“土嗨神曲”发展到一个新阶段的象征,它脱离了带有原始的乡村、粗糙气息的内容,套上了潮流时尚的外壳包装,制作品质也有了显著提升。但当土味文化泛化成一个个符号,土味文化最初的表达意义被渐渐消解,正一步步地在偏离本意的过程中被主流文化所同化。
参考文献
[1]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六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2,2,160-161,11.
[2]胡春阳.网络:自由及其想象:以巴赫金狂欢理论为视角[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1):115-121.
[3]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69,161-162.
[4]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