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跃清
南京长江大桥夜景。
1908年,宁沪铁路通车;1912年,津浦铁路全线贯通。然而,多年来,这两条铁路只能隔江相望,江北浦口与江南下关之间仍旧靠轮渡运输。到1958年,轮渡的渡运能力已趋饱和,“天堑”长江成为困扰京沪铁路运输的严重瓶颈。为此,国务院在第一个五年计划末期,提出了修建南京长江大桥的计划。南京长江大桥是长江上第一座由中国自行设计和建造的双层式铁路、公路两用桥梁,有“争气桥”之称。它不仅是中国经济建设的重要成就,更是中国桥梁建设的重要里程碑。
大桥建设伊始,正赶上国内三年经济困难时期。时任南京长江大桥四桥处施工科技术员的冯志涟回忆道:“我们来到南京江北浦口工地,放眼望去,除了很少一部分是刚收完高粱玉米的耕地外,其余是一片芦苇荡。我所在的施工科与四桥处机关的同志住宿在距工地1公里外的轮渡桥仓库,火车煤烟很重,早上晒的白衬衣,到晚上收工时就全都变成灰黑色的了。工地只搭建了临时伙房。开饭时,大家就蹲在临时伙房外的野地和小河边上,每餐只供应一两个素菜,每人一只碗,饭菜二合一,也无需饭桌、板凳了。在经济困难时期,像我这样的技术员,每月定量仅25斤粮、3两油、2两肉。2两稀饭装一大碗,我们的肚皮越吃越大,还感觉没吃饱,几乎人人都有浮肿。”
由于资金极度紧张,物资供应困难,工程建设一度处于干干停停的状态。按施工组织计划,江心工程应为连续作业,却因为物资供应跟不上被迫停滞。1960年6月,时任大桥局局长彭敏调任铁道部工作,他上下奔走呼吁,哪怕千难万难,大桥建设工程一定要维持到所有的桥墩修出水面才能停工。最后,周恩来批示:不停工,继续架设钢梁使铁路通车,公路及附属工程从简,尽量压缩投资。
这种状况直到1964年才有所好转。据当时参加大桥建设的桥工们回忆,当时吃饭顿顿有荤有素,潜水班的伙食更好,吃的是“空勤灶”,跟飞行员待遇一样。当时南京市职工平均工资每月14元,大桥工人一入职就是33.8元,属于“高薪”。业余文化生活也很丰富,全国各地的文艺团体纷纷来大桥工地慰问,几乎每个周末能看上演出或电影。尽管修桥很苦很累,劳动强度很大(吃住全在工地,所有工人三班倒,几乎全年无休),但大家心里还是很自豪。
南京长江大桥工程上马时,中苏关系已经出现裂缝。“自力更生、奋发图强”逐渐成为各项建设的指导思想。1960年,我国向苏联订购了1.399万吨钢材,原计划用于大桥修建。然而,这批订货于1961年4月进行验收时,质量严重不过关,即使经过修缮仍无法使用。
为了确保大桥质量,这批货只好报废。我方向苏联进行交涉时,苏联提出必须放弃钢材可焊要求,或者将长板改为“杂尺料”交货。前者对大桥养护不利,后者会使南京大桥打满补丁,我方断然拒绝。
1961年下半年,国务院决定,南京大桥钢梁所用钢材不再进口,采用国产同等性能钢材替代苏联钢材,由鞍山钢铁公司进行试制。鞍钢人把这项任务看作是一项光荣的使命,因而把试制出来的16锰钢称作“争气钢”。
在南京长江大桥建设过程中,广大干部职工有很多发明创造,如深水沉井浮运、定位和下沉,移动式压桩架等,很多达到当时国际领先水平,有的技术至今沿用。
长江下游南京段,有“四两丝线也量不到底”的说法。江面宽度一般在1500米左右,下关和浦口间最狭处有1100米,水深大都在15至30米,最深达50米以上。南京段江底覆盖层下的岩石也很古怪,有的地方坚硬如铁,有的地方像“千层糕”,徒手都能捏得碎。由于距离长江入海口仅400公里,它还终年受到潮汐侵袭和夏秋季节台风的影响。南京附近江面的潮汐平均历时12小时25分,年最大潮差平均值为1.42米。当台风来袭时,江面风力可达10级以上。
为了确保南京长江大桥铁路桥能在1968年国庆节前通车,大桥工人和支援建设的解放军战士日夜奋战,7、8月间,平均每天有3万多人在工地上劳动,最多时达5万余人。在冲刺阶段,大桥几乎一小时一个样。
面对复杂的水文、地质条件,大桥局决定先修建试验墩。按照规划设计,试验墩设在9号与10号墩之间,用4根3~3.6米的大型管柱组成,上筑平台。管柱下沉动力是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两台250吨的振动打桩机。试验墩共运用了4种管柱基础,4种管柱基础都顺利下到岩盘,取得了在砂层中管柱下沉超过47米的经验,并解决了一系列疑难问题。这座试验墩在大桥全面建成后仍然保留。
南京长江大桥的建设关键是水中9个桥墩,其中最为艰难的是修筑5号桥墩。1964年9月18日深夜,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大桥局二桥处副总工程师殷万寿从梦中惊醒,原来,5号墩沉井的边锚锚绳突然被拉断,沉井已开始摆动,一位工人在抢补锚绳时不幸被绞车轧伤。听完电话,殷万寿立即跑步赶到现场,向救护人员交代伤员事宜。伤员被抬走后,他急忙登上导向船,又在船尾出事地点发现了一只血淋淋的断臂,于是飞步赶上救护人员,将断臂交给他们。
5號墩沉井第一根边锚锚绳被拉断后,沉井开始摆动,其他边锚的锚绳相继被拉断,到23日晚7时,5号墩导向船组的边锚断裂数累计达到了9根。很快,沉井左右摆幅达30多米,上下起伏达1米多,情况异常严峻,沉井随时有可能像脱缰野马般完全失去控制。
情势危急,大桥工程局立即向全国各地紧急求援。上海用特快专车送来了直径57厘米的加粗缆绳;沈阳用专车送来缆绳;武汉长航局立即开了两艘2000匹马力的拖轮前来支援;大连生产的锚链,得到铁道部特批,挂在客车后面运来,有的配件甚至空运过来。同时,二桥处还组织专家分析摆动原因,寻求止摆办法。
9月28日,4号墩沉井也发生摇摆。这一年秋天长江上游雨水很多,秋汛突发,给沉井的止摆带来巨大困难。在十分危急的情况下,大桥指挥部给二桥处相关领导下达一道“密令”: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立即砍断锚绳,让沉井漂向下游。事实上,这个决策后果不明,因为他们很难想象一个完全失去控制的7000吨重的漂浮物会造成怎样的祸患,而多根锚绳也不可能同时砍断,这个时间差里很可能会出现人员伤亡。
二桥处的设计组长林荫岳冷静分析,沉井摆动是桥孔压缩使水流紊乱,边锚受力不均失去平衡所致。当时正值长江第二次洪峰来临,水面上停靠众多船舶,桥墩全面施工,形成较大的挡水面积,造成流速增大,流向紊乱。他收集了沉井摆幅的时程曲线资料并且做了理论分析,以最快的速度拿出了平衡终止摆船设计图纸,供工人们在现场日夜加班赶做。经过一个多月的昼夜奋战,4、5号墩浮式沉井终于停止摆动。
沉井摇摆问题致使工期延长了近半年。为了挽回耽误时间,工人们加班加点抢进程。轮扭工李来茂回忆:“奋战5号墩真难忘呀。机器昼夜不停,我们一只胳膊夹一包水泥一路小跑,一手抓起馒头往嘴里塞。”
为了确保南京长江大桥铁路桥能在1968年国庆节前通车,大桥工人和支援建设的解放军战士日夜奋战,7、8月间,平均每天有3万多人在工地上劳动,最多时达5万余人。在冲刺阶段,大桥几乎一小时一个样。
当时还是南京气象学院(现南京信息工程大学)学生的姜正云回忆道:“大桥工程进入最后冲刺阶段,省里决定,调派南京各高校的大学生参加工程大会战。我们全班同学,立即放下书本、走出课堂,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施工劳动……我们慢慢摸索,有的同学凿破了手,有的手上锤出了血泡,但无人怕苦畏难,手破了包扎好继续干。到了1968年12月,我们班级又接到一项新任务,全部上桥面用砂布和水摩擦大桥正桥铁栏杆,要磨去所有不平之处,保证栏杆光滑无凹凸,抚摸起来润滑舒适。那一年冬天很冷,12月的桥面上无遮无挡,朔风呼啸,寒气入骨,用手拿着砂布蘸着冷水擦拭铁栏杆,其感觉可想而知,手掌很快便麻木没有知觉了。大家只有加倍用力擦拭,让手掌发热,或放嘴邊呵气暖一下再干。待任务完成时,每个人都笑自己练就了一双‘铁砂掌。”
铁路桥通车前一个月,桥头堡建筑成了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它堡体高、层次多,结构复杂材料用量大,若按正常施工进度,最快也要9个半月完成。为了解决“劳动力不足,机械设备缺乏”的问题,部队官兵和大中专院校学生一起上阵,省内外多家建筑公司被调动给桥头堡建设提供技术和设备支持。众人不分昼夜抢工期,终于在9月27日完成桥头堡主体工程,才用了28天时间。
1968年9月30日和12月29日对于南京来说是两个重大节日,前者是南京长江大桥铁路桥通车日,后者是公路桥通车日。时任大桥局二桥处设计组助理工程师常荣五回忆:“铁路桥通车的前一晚,我往宿舍走,望着桥头堡上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心想:明天能通车?不可能!那么多脚手架一夜间能拆除?第二天一大早,我到屋外一看,桥头堡上的脚手架拆得一根不剩,我当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修建中的南京长江大桥。图片|中共党史网
即便如此,常荣五依旧十分不安,那天坐完彩车,他急忙爬上桥头堡。不出所料,他发现了许多裂缝,悬臂梁的根部情况尤为严重,随后,他立即向工宣队、军代表汇报了问题。两天以后,上面要求查明情况,提出解决办法。常荣五带上10多位同事和放大镜,把桥头堡的混凝土结构部分从下到上认真检查了一遍,发现了200多条裂缝,并把每条裂缝出现的部位、宽度、长度等情况做了详细记录。最终,他们设计组配合二桥处做出妥善处理,没有给大桥留下安全隐患。
1969年12月29日,南京长江大桥公路桥终于通车。尽管下着雨,但当天南京城百姓几乎倾城出动,人们鼓掌、欢呼、跳跃,为祖国的“争气桥”流下了热泪。
◎ 来源|炎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