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盆子的乡愁(外两篇)

2021-09-18 21:25包光潜
中国铁路文艺 2021年9期
关键词:桃花坞覆盆子茉莉花

包光潜

今读苏轼便条:“覆盆子甚烦采寄,感怍之至。令子一相访,值出未见,当令人呼见之也。季常先生一书,并信物一小角,请送达。轼白。”后人称之《覆盆子帖》。

对于一般人来讲,带个口信以表谢意就得了,可苏轼这个吃货过于矫情,朋友托人送来了一筐覆盆子,好吃就好吃呗,吃了不就完了,反正是乡间野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苏轼竟然弄出了一些繁文缛节。他一边啧啧品尝,一边想象野果的美好,还一边研墨润笔,念念有词儿。他想告诉朋友,采寄覆盆子是十分麻烦、非常辛苦的,况且路途这么远,我“感怍之至”。矫情就在于这个“怍”字——都是过从甚密、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了,哪来那么多的“怍”呢?其实是“作”。

季常是陈慥的字。苏轼被贬黄州,幸亏有这个朋友,而且一旦为友,终生相伴,即便千山万水阻隔,依然是心心相印。陈慥是个狂士,也是个很作的人,抛弃万贯家财,隐居山野。他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整天戴一顶高帽,状如方屋,人称“方山子”。苏轼不仅为他写了《方山子传》,还为他作诗,譬如“龙邱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诗中“河东狮子”,指的就是陈慥悍妻柳氏。季常先生也是一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倘若没有悍妻,也不知道他会做出多少荒唐的事情来。

基本上可以肯定,季常先生不止一次“采寄”覆盆子给苏轼。苏轼吃覆盆子竟然吃出了瘾,吃出了道道来。他时常在朋友面前夸耀,甚至好为人师。譬如他告诉朋友:“覆盆子若不真,即无效。前者路傍摘者,此土人谓之插秧莓。三四月花,五六月熟,其子酸甜可食,当阴干其子用之。今世人卖者,乃是花鸦莓,九月熟,与《本草》所说不同,不可妄用。”

说实话,我小时候也没少吃覆盆子,因为山野里到处都是,甚至田间地头都有。只是麒麟畈的覆盆子太小,颜色多为淡红色或浅黄色,味甜却酸,生津止渴,舒胃解气。那时的我们不知道它的学名叫覆盆子,大家都称之为“檬子”。这种非藤非木的植物,适应性特别强,身上有勾刺,人见人怕。采摘时,难免不被它划伤、流血,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痛并快乐着”,记忆也是美好的。

我上高小时,四五年级是复式班,男男女女的,有二十几个同班同学,男生多于女生,女生比男生大一二岁,发育得早,少女的特征非常明显。有一个来自庙龙岗的女生,年龄最大,个子最高,最喜欢随身携带花手帕,香喷喷的,很诱人。夏天来临,她时常带一些硕大而艳红的“檬子”给我们吃,说是“牛奶檬子”。它是麒麟畈的淡黄色或浅红色“檬子”的两个大,甜得齁人。这是我一生当中吃过的最甜的食物!

我知道“檬子”的学名叫覆盆子,大约在20岁时。它源自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放暑假回老家,我请教袁开成。他龇牙咧嘴地笑着说:“嗨,覆盆子就是檬子啊!”然后,他找出一本又破又烂的某某药典翻给我看。这个人对我影响很大,我在许多文章里零零星星地写到过他。40多岁时离婚了,又在麒麟畈待了几年,十分潦倒。后来干脆回到原籍苏北,几十年了,杳无音讯。我很怀念他。特别是最近采撷覆盆子,又读到苏轼的《覆盆子帖》,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追寻他的冲动。

覆盆子本是十分乡愁的食物,每年端午前夕,我回到麒麟畈看望母亲,总要前往桃树坳采摘覆盆子。现在好了,人工种植的覆盆子已经进入城市的果园,成为时尚的水果。某果园离我的住处很近,想吃就过去采摘,方便得很,既过了嘴瘾,也慰藉了乡愁。事实上,所谓的乡愁,正一点点在人们的思想意识里淡化,或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心灵的深处。

茉莉缘

早上从菜市场出来时,发现出口处有人卖茉莉。绽放的为数不多,大多数含苞待放。它们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已离开,又返回。

我问:“多少钱一棵?”

女子答:“十块钱一棵,也有五块钱的。”

我又问:“有什么区别?”

女子答:“十块钱的大点,五块钱的小点。”

我便蹲下身子,在十元钱一棵的泡沫盒里不停地翻找。我想找一棵造型好点的,正好配家里那只闲置的紫砂盆。女子很殷勤,帮我寻找。她以为我在找枝粗花多的。这是大多数人选择的标准。我说:“谢谢你,还是我自己来吧。”

准备付钱时,我犹豫了一下。又欠下身子,瞅了瞅五块钱一棵的茉莉花——它们的造型似乎比十元钱一棵的要好,便随手取了一棵。女子精明,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她也帮我选了一棵,选择的标准跟刚才挑选十元钱一棵的完全不同。我十分感激而肯定地说:“你选的这棵造型不错。”她笑了笑,憨厚纯朴的笑靥。

她将两棵五块钱的茉莉,装进一个塑料袋里递给我。我正欲开口说“十块钱一棵的,我就不要了”,她已将我右手中拎着的十块钱一棵的茉莉花拿了过去。我说:“不好意思。”她说:“没事的。”

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更是一个聪慧的女子!

我相信,从明天开始,卖茉莉花的女子会改变销售的策略。除了按照茉莉枝条大小和花朵多少分类外,一定会把那些造型好的,单独挑出来。

回到家,我根据女子授予的技术要领,把两棵茉莉花栽好了。望着它们,心里踏實,好像做了一件夙愿已久的事。我又想起女子临别时的提醒:“茉莉花喜欢太阳,不过前三天要放在阴凉处。”家里阴凉的地方多,晒太阳的地方确实很少。坐北朝南的房子,冬天阳光入户,夏季却进不了阳台。嗨,大不了早晚搬到小区的花圃里,晒晒太阳,甚至霑霑雨露。反正我家住的楼层比较低。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第三次种植茉莉花了。

第一次还是住在平房里,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初。盆是黄砂泥土盆(黄土陶),通透性很好,直径约30cm。茉莉树龄五六年,是隔壁汪亦伦老先生送给我的。他是我写旧体诗和种花(尤其是种菊)的老师。诗翁的恩情,我一直铭记在心。

后来换了单元房,四楼,有个前阳台。我便把平房里的花草盆景全部搬了上去。它们的死亡率,跟时间成正比。我心里很痛,却没办法。楼上没有雨露,不沾地气,加上那时我挺忙的,不大可能隔三岔五地将花草盆景搬到楼下,承天露,沾地气。剩下最后的茉莉,确实令我依依不舍。我不得不抽空将它从四楼搬到楼下晒太阳。另外,我一有闲暇便浇水,偶尔施点土肥。它是伴我时间最长的盆景,直到2001年夏天才枯死——那年暑天大旱,楼下的树木都死了不少。我发誓不再种花草,除非是易养易活的吊兰。

第二次是2016年夏天,雨季。我在校工姚师傅处玩耍,发现教学楼前有几棵树龄在二三年的茉莉花,枝条秀美,未经修剪。我便开口要了一棵。它便成为我换大房子后的众多草本之一种。我专门为它选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六角紫砂盆,直径约12cm,高25cm,还专门配了一块斑斓的五彩石——大约是女娲补天遗落人间的。

经过精心护理和修剪,造型堪称奇美。朋友每每见之,总想顺手牵羊。有一朋友说:“你家花草虽多,我就喜欢这一盆。”大凡遇到这种情况,我总是笑而不语,悄悄离去。这相当于釜底抽薪吧。

可是,它于今年初夏没了。

都怨我,这几年总是池州南京两地跑,用在花草上的心思也就少了。虽然将它们托付于友人,但她毕竟不精花草之道,仅浇水一项,就是大一统的。炎夏,总不能天天到我家伺候它们吧。如果没有她的精心照料,我家所有的花草早已荡然无存。我一直心存感激。

再次凝望它们,便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我愿为你们付出心力,也愿你们健康长寿!

泥鳅坞

我注册“网易云音乐”时,本意用“泥鳅”这个网名,结果打出“泥鳅”二字后,竟然紧跟着一个“坞”字。转瞬一念生——干脆就用“泥鳅坞”吧。

坞者,避风港也,譬如船坞。“泥鳅”也有劳累的时候,也需要一个宁静的港湾,栖身养性,听听“音乐”,譬如风声、雨声、涛声等。

当然,坞字的意思不止如此。还有“防卫用的小堡”和“地势四周高而中间凹的地方”。地名中所含的“坞”字,基本上都是后一种意思,譬如村坞、山坞、浣花坞、桃花坞等。而叫桃花坞的地方很多,数百上千,我们贵池就有桃花坞,与李白有关。我去过的,流连忘返,还在附近的太白石床上睡了一觉。名气最大的桃花坞在苏州,每年都有很多人去游玩。明代唐伯虎于此留下一首《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为什么打出“泥鳅”二字后,立即出现“坞”字呢?这是手机智能化的表现,表明最近有人经常或多人使用“泥鳅坞”这个名词。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便百度了一下“泥鳅坞”。果不其然。不少页面出现了一个坐落在乡野里的热点景区——泥鳅坞。它在安徽省旌德县。景区有泥鳅坞瀑布和高山杜鹃花海。当然也有十分时尚的农家乐以及冠以文化之名的慢庄。倘若泥鳅坞真的有泥鳅,该有多好!因我自幼喜食泥鳅。我还搜索到一些与泥鳅坞有关的美篇,觉得挺不错的,如果闲下来或者等它不再喧嚣了,我想去看看。

说了“坞”,再说说“泥鳅”。

我喜欢活物,活泼而灵活,泥鳅便是。它小,不起眼,也没人专门钓它,随便什么地方,只要有点泥水,它便可以生存,遇到干旱,有点湿气就行。不择环境优劣地生存于污泥,虽然有泥腥气,却不脏。时常到清澈的水域洗洗澡或散散步,所过之处,也没有什么浑浊和异味。一有风吹草动,它们便可溜之大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也就是说,它们很精明。

说到这里,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要取“泥鳅”为网名了。

现实中的老包很傻,像我娘,乡人叫“二兴子”,遇到应该躲避的时候,别人早已闻风而动、溜之大吉了,我还执着或迟钝地坚持所谓原则。吃亏的必然是我。甚至别人牵走了牛,我还傻傻地靠在系牛桩上侃侃而谈,结果必然被逮个正着,还百口莫辩。像我一样的人,大抵都有这种经历。

人渐老,世俗的智慧也必然或自然而然多了一点。大器不晚成,也难以晚熟。所以啊,老包取“泥鳅坞”比“泥鳅”更好。泥鳅很灵活,加上还有“坞”遮挡着,安全。躲在“坞”里,安安静静地听听古琴曲,多好!这是我坚持了近20年的习惯。一听到它们,心里就踏实了,安靜了。“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现在手机播放的是龚一弹奏的一曲《梅花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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