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白鹭（组诗）

霍俊明

一个来自小镇的人在舞台上

接受采访

他来自小镇

确切地说来自小镇西侧的山麓

他的职业是护林员

舞台上的光聚照着他

可他的衣服和面孔仍然是沉黑的

他一直低着头

好像是在认罪

偶尔吃力地吐出几个字

甚至

有时他会轻咬嘴唇

他把日常的自己带到了舞台上

这是一个沉默的人

常年住在山上

他认识的草木和鸟类

比人多

小镇的家

他半个月回去一次

“家里太吵了”

一个人习惯了

面对那些树木和峭岩

更多的时候是在黑夜里

唯有头顶和山顶、山顶的星空

他短暂地

交换过眼神

和轻轻的喘息

一辆车从黄昏开往黑夜

和一群人

坐在一辆可以忽略颜色的客车上

马达轰响

人们 微微抖动身体

车一直向前开

从黄昏开到了黑夜

越来越黑

仿佛要穿越最黑暗的那个时刻

此地有数万只白鹭麇集

在黑暗中  人们却看不到它们

白色的身影在何处

恍惚是不可见的前世

未碾压过的路却一直在

前面  在无限的黑暗中

有什么被一点一点  吞噬

突然有人

窸窸窣窣解开塑料袋

一口一口  嚼食着苹果

声音响得有些出奇

窗外刚好是黑暗中的松林

松针簌簌落下

仿佛地面就是无尽的湖泊

屋子里的白鹭

这是一只

可以近距离观看

还可以用手

轻轻抚摸的

白鹭

甚至它会靠近

用长喙

抻啄你的衣角

白鹭

在临水的屋子里

它的右腿

还在恢复中

以前在水边

它们往往

都是用一只腿站立

有时它慢慢绕圈

身体略微向左倾斜

脖子

也总是倾向一侧

一天中

它只偶尔低叫几声

说不上悦耳

甚至还有些难听

看来

它还不能回到水岸

疗伤总是需要时间

或长或短

夜晚

最终滑过西山来到这里

一切都黑下来了

除了它

除了它微微倾斜的

白亮绒羽

庚子秋在南方遭雨偶遇

白鹭兼致苏东坡

偶尔借助客居的高楼

我们才会扒开百叶窗

看看外面和下面

一条河穿过这座南方小城

它们更接近于灰色

曾经烟熏火燎的生活

留给现在的一点印记

顺着这条河

是同样灰暗的南方民居

突然下起雨来

此时你才发现

这里

居然没有一棵

能避雨的大树

小城被修葺过了

当然包括这些植物

避雨之处

一个公共厕所的顶檐下

举目雨中

对面的河边

有两只白鹭

也在避雨

它们上面

各有一棵柳树

它们一动不动

像被拉长的

白色保龄球

我和它们

都在雨中

一动不动

也不能动

突然 其中一只

张开翅羽拉长身体

振翅起飞

顺着河面一直向北

一瞬间

庞大而耀眼

我几乎是跟随它

走进雨中

是梦是醒

羽衣蹁跹

这个世界

这座小城

这些移植不久的植物们

正在灰暗中

沙沙作响

苍雪羽毛

一年冬天

雪刚好落在山顶凹陷处

月余

人们望着雪山

不尽的虚空之物

如此真实

松针在背后的山坡

一次次落下

草丛中一些奇异的羽毛

沉落，翻卷

又再次轻轻飞升

雪野的山頂

人世有了

越来越多的反光

对立面

以及陌生之物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