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
顾名思义,“金工”,就是“金属工艺”。
小锤声声,錾刻之间,回响了千年。这门承古融今的技艺,一直是我国手工艺行业中的“重头戏”。造型饱满、肌理分明、工艺精细的金工作品熔铸着金工师的妙心巧思。
而在许多眼里,金属是冰冷的,只有金工师深知它们柔软且灵动的另一面。
本次我们聚焦几位“80后”“90后”金工人,从工艺技法、创作思路、行业理解等维度,展现当代金工创作者的新思路与新视野,传递金工技艺的深刻内涵与人文价值。
木纹之金
Q:木纹金是什么?它的工艺有哪些特别的讲究?
A:木纹金,是指把颜色不同的金属错层累积叠加在一起的金属材料,通过熔接、锻打、雕刻、压片、锻造等工艺,制作出美丽花纹的金属工艺技术,最初的成型图案类似木头的纹理,所以简称为“木纹金”。
木纹金的工艺极其复杂,技术难度较高,是目前最难的金属工艺之一。如今在中国,只有少数人能熟练掌握。对于木纹金的创造来说,由于金属的坚硬质地,想让其融合相交无比困难。每次的制作过程,都好似一场激战,需要持久的耐心与毅力,而这份执着,正是一位匠人匠心的最好体现。
木纹金的工艺繁复且精细,有着熔料、锻打、退火、压片、裁切、找平、粗磨、精磨、熔融、锻压、刻花、压片、裁料、打磨、焊接、着色等20个步骤。每一步都必须准确精细,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步有差将前功尽弃。
坚硬质地的金属如最不易驯服的烈马,想要让其融合、相交,需要的是千百倍的耐心与毅力。我不停地与这些顽固的金属们对话、交战,哪怕是20天、30天只能制一件器物,也依然享受这种潜心制物的过程。
Q:木纹金(或是金工)历经了哪些历史演变,具体受到哪些因素的影响?
A:关于木纹金的历史,现在最有力的说法是在日本江户时代初期(公元1600年左右),经过遣唐使的交流学习,日本秋田县的鈴木重吉制作的俱利雕刻开启了木纹金的历史。
俱利雕刻是参考中国的雕漆工艺中具有代表性的雕刻作品《屈轮·堆朱》(堆朱:中国称为剔红工艺)制作的金工作品。中国的《屈轮·堆朱》主要是黑漆和红漆2种漆的多层交替与重叠,在其表面雕刻出旋涡花纹等错综复杂的纹理。
堆朱作品及工艺技术约在公元1192年的日本镰仓时代传到了日本。日本工匠在接受并继承堆朱技巧的同时,由于堆朱作品层次变化的美感使日本工匠们用同样的工艺方法在金属材料上得到相近却又不同的工艺作品,被称为“木纹金”。
此后,这种工艺在铃木重吉的发展和传授下在日本蓬勃发展。但这项工艺技术也并非一般工匠能够达到,所以流传下来的金工作品也并不多。
直到18世纪后期,一些木纹金作品以艺术品的形式流传到欧洲和美洲,木纹金开始被世界所认识。于是,欧洲和美洲对木纹金这种工艺形态的艺术品的需求也随之增加。而在当时的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武士是禁止佩戴刀的,进而促使一些本土的木纹金工匠受雇于国外的艺术品需求方。而对于国外的很多工匠们来说,这种独特艺术形式背后的金属工艺更令他们着迷。
Q:您觉得当代的木纹金作品与传统的木纹金有哪些根本区别?
A:传统的木纹金是基础,现当代的木纹金是创造。
传统的木纹金作品由于设备和原材料的限制,并没有多元化的制作和高难度的作品。随着科技与时代的发展,让我们拥有了先进的技术和设备,通过这些载体和新材料能更好地将传统的木纹金和金属工艺技术无限地创新与发展。
有了机器的辅助,能让作品的形制变得更多样化。机械的辅助可以让手工艺达不到的精细之处有更好、更完美地体现。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执着”地认为,只有完全的手工制作才称得上是上乘之作。事实上,能熟练地掌握各项机械操作,并与精湛的手工艺相结合,才是现代手工艺传承与发展的大方向。
很少人知道,通过上百小时的锤炼,才会诞生一件花纹独特、造型雅致的木纹金作品。比如一块1 000克左右的银砖,经过12万次以上的锤打之后,才能成为一把银壶。
如今的生活越来越趋向于快节奏,很少有人愿意花漫长的时间去打造一件器物,越是如此,人们的精神世界会越匮乏。只有让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手工制作金属的过程,知道其中的繁琐与艰难,才会理解其中的价值。
Q:“姜造”是一个怎样的品牌?
A:姜造,是一个售卖“艺术生活态度”的品牌。在我的理解中,艺术品的价值不只是供观赏的物品,它是天、地、人、情交流后的创作。
品牌始于2006年,创始人姜炤和团队的伙伴们用尽一切气力,想要传达金属工艺的真正价值,以及呈现东方人的生活风格和东方的风土条件。
“姜造”,也是一句呼唤和祝福,是创始人对器物以及其使用者的承诺,希望让艺术回归生活,让好器物相伴人们的一生。
品牌将作品的实用与审美融合于一体,让器物拥有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属性,同时也将制造者的内心以及对于艺术的感悟,通过双手呈现在器物之上,让每一件作品都自带温度。
器说新语
Q:用一件作品来展现您的创作风格,您会推荐什么?
A:我会推荐我早期的金工壶作品——《开源》,作品的灵感源于宋代诗人魏良臣《栖贤山访戴叔伦隐处》中的“流水自潺潺”。为了更好地表达流水灵动的意境,我运用木纹金的传统工艺来呈现流水的自然形态。壶身的流水纹路缓慢汇集于壶嘴,用木纹金的特性将银雕刻成潺潺流水的形状,铜则是对壶身的“陆地”进行表达。壶盖上的纹理则用木纹金雕刻出细密的花纹,形如天空,与壶身进行区分。壶钮用黑白相间的纹理与壶把的黑色、壶嘴的白色进行呼应。整个作品彰显出自然的肌理,使作品有了一定的生命力。
Q:您认为什么样的金工作品是受市场青睐的?
A:金工作品大多是面向生活的,比如一把金工壶,我们首先应确保它的基本功能,才能进一步研究其美学呈现。在优先位置的选择方面,我认为作品的功能性优先于艺术性,而如果作为装饰的作品,我会把艺术性放在第一位。换言之,作品服务于使用者,而艺术是创作者的一种表达。
兼顾作品功能性与艺术性的同时,还应考虑市场的反馈。市场所青睐的作品,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作品的自身定位,当然也包括受众的年龄、消费水平等诸多因素。如今的时代,是年轻的时代,能打动年轻人的作品,一定是有竞争力的,特别是为“90后”“00后”这一庞大群体。若将作品的趣味性、实用性与艺术性相互协调,或许能得到很好的反馈。
Q:您如何理解“传统与创新”的内在联系?
A:传统,是“制度”;标准,是“习惯”,更是数千年来无数工匠用实践摸索出来的流程与沉淀下来的经验。当下,人类工业水平不断攀升,让我们的工具有了巨大的发展,工具的创新促使我们的作品得以更好地完成。比如,在金属器物上镶嵌宝石,这是金工常见的制作工艺,而通过显微镜或其他工具的辅助,作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传统金属工艺就像一根树干,是创作之根;而创新创作,是不断萌生的新芽,当然,两者需相辅相成。
经文生艺
Q:是什么原因让您选择金工创作,与“经文”相关的作品又是出于何种想法?
A:绘图、选料、塑形、锻造、养色,金工有着它独特的工艺流程与魅力,因为热爱,我钻进了这个领域。手工艺算是一个“魔性的场域”,会让人陷入其中就无法自拔,有太多可研究与探讨的方向。我生活在孔子故里,山東济宁的曲阜,受当地传统文化的熏陶,我的金工创作多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
纵观我近年来的作品,大多与经文相关。之所以如此,其实是一次在与好友的交流中突发奇想:中国书法是否只能于宣纸上创作?能否有更多的表达形式?金工作品上的经文由此诞生。创作初期,自己喜爱形式感强烈的康熙字典体,后改用行书。在“粗犷”的金属器物表面“行文”,文字的深刻能更好地表现。
在不断创作与尝试中,我感受到文字符号所带来的独特情感,以金刻字,同时也是刀笔之下对自身的磨炼。经文的每字每句,皆采用金属拉花锯手工制成,仅几段经文,就需花费半个月的时间,其过程需要创作者具备足够的耐心与毅力。
Q:在美学方面,您的创作是否有自己的逻辑和原则?
A:创作逻辑的建立,应该是在长期创作过程中思考与复盘中总结出来的,我出生在鲁西北的平原之上,四季分明、酷暑寒冬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北方人粗犷的性格。创作的金工作品,受众以北方的茶友居多,多合北方茶友的口味,所以也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创作的地域性特征。
而创作的结果,需要美好事物的输出,在美学的树立方面,我一直注重内心的感受,以所闻所见形成自己对作品的理解,此外,器物使用者的感受是创作的重点,换句话说,则是“成人达己则为美”。
Q:您对自己未来的创作有哪些期待?
A:我希望能打开创作的思路,多尝试不同题材的金工作品,让自己的设计理念更新迭代。因为我所生活的地方是东方圣城,运河之都,这里的儒家文化、运河文化、佛教文化等值得被探索与研究,所以从中汲取创作灵感,是我未来创作的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