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文学之旅
——评江子新作《去林芝看桃花》

2021-09-15 15:31郑宝宝赣南师范大学江西赣州341000
名作欣赏 2021年26期

⊙郑宝宝 [赣南师范大学,江西 赣州 341000]

新世纪以来,江子的散文创作一路高歌,佳作不断。对其作品,江子的诗人朋友三子说江子的散文大致可以归结为四个系列:青春系列——以个人生命体验书写的成长史作品,如《在谶语中练习击球》;暗疾系列——从深入底层观察到的社会问题作品,如《入世者手记》;乡村系列——由时代变迁造成的乡村“漂泊”无根作品,如《田园将芜——后乡村时代纪事》;红色系列——通过发掘出的史料创作出的红色故事作品,如《苍山如海:井冈山往事》。由于江子写了许多关于瓷的散文,2017 年又出版了一部非常有分量的长篇散文《青花帝国》,于是有评论者又将这类散文定位为“青花瓷系列”。时隔两年,江子在游历中国大江南北,酝酿良久之后,推出了新作散文集《去林芝看桃花》。

这部散文集收录了江子部分以往发表过的散文,同时推出了一些新篇。全书以地域划分,共分九个篇章,分别是浙江篇、广东篇、四川篇、新疆篇、云南篇、西藏篇、福建篇、台湾篇和江西篇。虽然篇章不同,但总的来说写的只有三类:山水、人文、动植物。这三类相互交错间,又有一个总的特征统领,即是行走在中国大地过程中创作出来的。为什么要强调是在大地上写就的呢?因为创作就是作者不断地收集材料、整理加工、构思润色的过程,而散文写作耗材大,极易造成写作难以延续,而失去创造力。对于这个几乎是所有散文写作者的魔咒,江子认为他找到了让他的写作能够无限延续的办法,那就是“把自己的笔插在广袤的大地上”“将自己置身于不同的文明场景,与不同的风景对话,渴望着惊鸿一瞥的路遇”。江子希望他的文字能“兼具草木气息和历史文化意蕴,并且有大地赋予的混血质地”,或许只有在大地上来来去去,才能成就其别样的散文气质。如此说来,江子的这部散文集,或许可以称之为其“大地文学”旅程的开始。

《去林芝看桃花》这部散文集虽然是在大地上写就,但并非与江子以往的写作风格、叙述语言、主题表达、精神内核等全无关联,它们之间是一种既延续又发展,既继承又突破的关系。在风格上,江子偏向现实写作,这与他的生命体验有关。江子生于江西吉水,在乡村长大,毕业后又在乡镇小学教书,后来才搬进城市工作。多年的基层生活,见证听闻了许多底层劳动人民生活艰辛和苦难的故事。因此,他早期的作品,主要是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命运,如在一组散文《暗疾,或阴影》中,写了一个时常被人们忽视的残疾人群体。他用冷静略带残酷的文字审视社会,但字里行间又不乏悲悯的情怀。以疾病为题,的确会让不少读者感到不愉快,对此,他的回答是:“逼近现实,让词语在隐痛中发光”。而在《去林芝看桃花》这部散文集中,虽然落实到的依旧是现实民生,但不再是那么冷峻、感伤,而是有了光明、希望和欣慰,具有浪漫主义的色彩。如在《世袭的灯塔》中,写了一户姓叶的人家,用近百年时光、四代人和三条命以一种守望的精神,在舟山群岛某座孤岛上把灯塔工这份卑微的工作做成了充满神性的伟业。这个具有悲剧色彩的民间故事,是在机器时代依旧坚守手工业时代的伦理和道德的一种守望,充满温暖。

在叙述语言上,江子秉承的是一种“既有小说的叙事、诗歌的历险、多种艺术的元素,也有哲学的思辨”的散文创作理念。江子最初以诗歌步入文坛,不过,很快转向散文创作。他的散文,充满了想象、联想,因而又有小说的叙事特点。于是,他的散文,兼具诗歌的浪漫、小说的叙事、散文的唯美。如《青花帝国》中,小说的叙述语言很突出,在对瓷器细腻的描绘中,展示出的又是诗歌的“音乐美”。《去林芝看桃花》亦是如此。全书开篇《养一只美狐》便是以这种小说式的诗性散文语言展开叙述的。《养一只美狐》以小说式的叙事,在横跨地域文史,穿越历史时空,通过丰富想象,与古人对话,追溯了《聊斋志异》这本奇书创作与传播的艰辛曲折过程。文中的“美狐”,既是《聊斋志异》在齐鲁文化与自然精气间创作出来的地域文化属相,也是不同人群,如落地秀才、官员、富商等对文明传递的一个美好意象,更是见证历史的眼睛。全书包括后记在内共计二十七篇,便有九篇写人物,其中七篇写的便是文人故事,或以故事引入,或以山水缅怀,或以动植物夹叙,诸如《海上还乡》通过对三毛一生的回顾呈现其人文价值的影响,《去梅雨潭》以山水称赞朱自清于乱世中如水般可柔可刚的民族精魂气度,《玉一样的山,玉一样的人》将方志敏的革命事迹穿插在对怀玉山风景、历史的描述中,抒发了对革命烈士崇敬之情。

在主题表达上,乡愁永远是江子不忘的精神原乡。江子现居南昌,衣着装扮、外表言行都与都市人无异,但在其精神世界里,难忘的永远是养育他的故乡。随着时代的发展,他敏锐地捕捉到乡村正在经历着重大变迁。从最初关注农村的发展问题,如在《乡村有疾》中对农村恶劣的环境卫生的担忧,到现在对乡村将消逝在时代浪潮中感到隐忧。于是,他从一个赣南小乡村为切入点,写了以“每个人的故乡都在凋零”为主题的《田园将芜》,借此观照整个华夏大地正处于民间文化危机的窘境,以此“唤起更多的人对乡村精神失落的深度关注”。除了看到乡村在“消逝”,江子还注意到乡人在其中的漂泊状态,不仅是外出者,还有留守者。在《歧路的孩子》中,他看到了留守老人、儿童的孤苦无依;在《在城市》中,写出了多数离乡者难以言说的生存隐痛,以至于在《消失的村庄》里,虚构了一个理想乡村,给“失落”的乡人以最好的归宿。乡村城镇化已然是趋势,江子只是在为那片乡土陈情。在《去林芝看桃花》这部散文集一些篇章中,他缅怀故乡的同时,以一种释怀的心情对迁移的乡村能够安居流露出一种欣慰之情。如在《梅关处处》一文,以梅关这个古往今来迁徙者的中转驿站见证了赣南客家人迁徙史,乱世为活命,如今为活好命,他们依旧在迁移,虽然表达的还是那一抹乡愁,但流露出的却是一种乐观精神。

对于故乡,江子不仅写乡愁,还写人文、陶瓷和草木,等等。江西不仅有秀美的山水,还拥有厚重的人文底蕴。江子生活在这里,自然受到优秀传统文化的熏陶,他的家乡,便在文化气息浓郁的庐陵,因而,他的散文也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这种文化自豪感。在《前世风流蜀口洲》一文,他便专门写了欧阳氏家族,不仅写这个家族的兴盛史,还写其人文影响与以德立本教化之功。有兴盛的人文气韵,自然少不了人文艺术。陶瓷,便是江西的一张人文名片,江子喜爱陶瓷,因它那难以言说的美,因它那厚重的人文历史。《青花帝国》中的每一片陶瓷,几乎都有一个故事。《去林芝看桃花》中也有三篇写的是瓷器,分别是福建篇《我拾到了一块碎瓷片》和江西篇《瑶里的月亮》《丰城的窑》,江子对瓷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其实,江子对草木也有一种独特的情怀,在这部新散文集中,就有七篇写的是草木。这些草木篇章,或寄情山水,或感悟人生,或赞美自然,无一不张扬着江子对自然的热爱和对草木山水的眷恋。

江子这部散文集,与其之前的散文相比,视野更开阔,文化更多元,地域更显著,已不再局限于江西的风土人情、山水草木、人文历史。如果说江子以前的散文还具有浓郁的山水田园风格,呈现出小格局的江西写作,小物象的人文关怀,那么,这次江子的写作已经愈发地显现出更加开阔的写作姿态,展现出独具个性化的散文魅力,流露出的文字藏着几分野性。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说:“我想写一本文化之书,一本唯美之书,一本有我个人喜欢的气息和气质的书。”《去林芝看桃花》便是他希冀的那样的书。这部新作的出现,无疑是江子对自己散文生涯新的探索,也是延续他的散文生命寻找到的最适合他的散文创作路径。

此外,如果把目光投向整个江西散文界,江子的一次次自我突破,一方面表现出来的是他个人艺术的升华,另一方面也昭示着江西散文家们力图走向散文大家的创作之路。近年来,虽然江西散文创作在全国散文界中大放光彩,创造出一篇篇令人称赞的佳作,也培养出一批批优秀的散文家,但是他们的创作倾向呈现出的是个人性的成长史写作和小视野的现实风格底层写作,还没有走出一个能够引领时代散文潮流和跻身全国性乃至世界性散文文坛的大家。这种原因的出现,主要有以下几个:一是受江西深厚的地域传统文化的影响,江西作为各种文化交汇之地,吴越文化、荆楚文化、客家文化,乃至儒释道文化,都在这里闪耀,虽然“入世”精神使江西踊跃出一大批文人,但“出世”情结也给他们的思想套上了枷锁;二是山水田园景色令他们沉醉,几乎每一位踏上散文文坛的江西作家,他们文字中无不流露出对田园生活的眷恋和农耕世俗的欣赏,缺少一份“野性”;三是闭塞的地理环境导致他们缺少一种探索精神,容易产生偏安一隅的慵懒性情;四是落后的经济也给他们心态上带来无形的封闭性。当然,如何平衡这些,然后以更为开放的姿态和昂扬斗争的精气神走出江西,还有一段路程要走,不过,已有像江子这样一批先锋散文家探路,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