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
在《文藝论坛》做“起点批评”已过一年,总感觉有点欠缺。缺什么呢?没细想。直到去年末在沪上见到谭旭东教授,才明白:缺的是包括儿童文学在内的被主流学界长期“边缘化”的一些专业方向优秀年轻批评家的推荐。这本也是“起点批评”的初衷和责任。
其实,儿童文学及各种童书的显示度极高,尤其在社会文化和图书市场上的显示度,远高于学科专业学术声誉,根本无惧于边缘化。但在制度性的学术科层的惯性视野和一般经验中,儿童文学的地位长期以来一向都是比较低的——或者说,儿童文学及其研究的文学学术等级分量是相对被看轻了的。儿童文学的文学性不被充分认识和评价,儿童文学研究的学术性也同样被轻视和低估。在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两面,儿童文学的处境都有点尴尬。学科学界内也有话语权之争,比如在外国语学界,小语种(非通用语种)的权利肯定不能也无法和英语的势力相抗衡。儿童文学就像是文学界、学术界的“小语种”。很多时候不受待见,只能向隅而泣。我说得有点过分了?
从现代文学的历史和新世纪以来的现状来看,儿童文学、童书及其研究的实况,始终是走在前沿,成为时代文明发展进步标识的。辛亥革命后,鲁迅到教育部任职,他的部门是社会教育科,主要工作范围包括了正式学校体制以外的一般教育相关的社会组织等,其中就有儿童教育单位。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在此期间鲁迅翻译和从事了非常明显的儿童教育、儿童文学的著作、活动。如《儿童之好奇心》《儿童观念界之研究》等,都是正式发表的译文。有名的《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一文,则主要是以文化批判和思想启蒙的姿态介入了家庭教育问题。还有《狂人日记》的“救救孩子”,同样是从反面立论关联到了儿童教育无与伦比的重要性。也许受到了兄长的影响,乃弟周作人在新文学早期也有突出的关于儿童文学、儿童教育的文章。后来的学术考察要追溯百年来中国儿童文学、现代儿童观念的演进历史,周氏兄弟成为不可绕过的标志性人物。一言以蔽之,中国的现代化发展是和儿童观念、儿童文学的进步发展相同步的。而且,后者成为前者的一种文明水平标志。
新中国以来,儿童文学领域可谓大家辈出,成就斐然。用我的个人化叙述来说,改革开放、新时期文学起步后,老一辈儿童文学家姑且不再赘述,仅以现在仍活跃的师友学长名家而论,如北京大学的曹文轩教授、江苏著名作家黄蓓佳等,都堪称翘楚。江湖名号如雷贯耳的郑渊洁,或许就是儿童文学、童书界的郭德纲,无人可挡。在我的同辈朋友里,我认识的谭旭东教授也是此道名家之一。和大多数创作者有点不同的是,谭兄在创作和研究两面都有突出建树,十足是个两栖全才。为此他多年前还以儿童文学研究成果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在他之后,尚未有人继起获此殊荣,摘得桂冠。附带加一句,我的一个在读博士研究生朱云昊,兴趣特长也在童书上,如果顺利的话,十年之内,他就会是一个崭露头角的童书新锐。请谭兄看好了给予提携。
现在来说柳伟平。柳的两栖才华已有旭东教授专文介绍过了,我想说的是一个长于创作的作家,如何在他的理论文章上表现出专业贡献。对柳伟平的考验在于,他不仅要在童书界写出好文章,更重要的是应该将自己的儿童文学批评和研究置入一般当代文学批评的宏观生态中,为儿童文学理论拓展空间,赢得别人不可小觑的名声和地位。需要贡献出具有一般理论意义和价值的文学观念、核心概念、研究方法、技术路径等,助力童书研究理论能够产生触及当代文学批评前沿的实际影响力。从谭旭东教授的介绍看出,柳伟平具备一般作家和学者所没有的学力与经验特长,在诗学、文艺理论方面都有专业造诣,他的才华和能力正可堪当未来引领儿童文学出人头地的专业重任。从本期他的两篇文章可以预期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近二十年国家文学“四大奖”中,文坛名声最大者莫过茅盾奖,鲁迅奖紧随其后。奖项的制度设计同样给了儿童文学奖无限的可能性。这意味着儿童文学领域的发展早已进入了期待视野。以我对新时期文学以来中国文学环境的观察,儿童文学的发展条件应该是最为宽广和顺利的,甚至好过了最为疯狂成长的网络文学。此时此刻,尤其需要柳伟平一代年轻儿童文学家接力曹文轩教授、谭旭东教授的事业,为朱云昊们树立榜样,而首先是注入和提升前进的创新动力。
一百多年前,筚路褴褛的中国儿童文学、儿童教育正满怀着启蒙的激情,汇入时代大潮中。如今,已在图书商业市场风头十足的童书和儿童文学,也许需要一种新时代的思想价值启蒙和引导,借势上位文学前沿。时不我待,任重道远。该有人表现出舍我其谁的勇气、智慧和能力。
(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