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明代;福建;乡试;科举专经
摘 要:现存福建地区乡试录汇编《闽省贤书》,保存了明代福建90科乡试录取情况,为了解该地区内部以专经为表象的科举竞争实态提供了依据。梳理明代福建各府的中式人数,分析其变化趋势以及竞争关系,得到如下结论:一是明代福建地区的科举格局,经历了由明前期福州府的一家独大,至明中期福州、兴化两府争锋,再至万历后泉州府、漳州府崛起的变化过程;二是各地区的科举优势,建立在专经的基础上,如福州专《诗》、兴化好《尚书》、泉州重《易》;三是各地科举人数的消长,取决于各地专经实力的变化,福州、兴化在明代后期科举优势的丧失,源自于漳州、泉州等地在《诗》《易》《尚书》等方面科举竞争力的增强。对闽县与晋江二地《礼记》盛衰变化的考察发现,杰出的科举人才往往能够引领一时风气,带动地方科举的发展。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21)05-0069-11
The Competition of Imperial Examination and Regional Specialization in Fujian Region in the Ming Dynasty
DING Xiu-zhen (School of Histor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Anhui 241002, China)
Key words: Ming dynasty; Fujian; provincial examination; imperial examination scripture
Abstract: The extant compiled Local Examination Records of Fujian Province preserves the admission information of 90 local examinations in Fujian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provides a basis for understanding the actual state of imperial examination competition in this region. After sorting out the number of Chinese people in Fujian prefectures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analyzing its change trend and competition relationship,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can be drawn. First,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pattern in Fujian in the Ming dynasty experienced a change from the dominant Fuzhou prefectures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to the contention between Fuzhou and Xinghua prefectures in the middle Ming dynasty, and then to the rise of Quanzhou and Zhangzhou prefectures after Wanli Period. Second, the superiority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in different regions was based on the specialized classics, such as Poetry in Fuzhou, The Books of Chow in Xinghua and Yi in Quanzhou. Third,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number of imperial examinations in different places were determined by the change of the strength of specialized officials in different places. The loss of the superiority of Fuzhou and Xinghua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was due to the enhancement of the competitiveness of Zhangzhou, Quanzhou and other places in the aspects of Poetry, Yi and The Books of Chow. Through the investigation of the vicissitude of the Book of Rites in Min County and Jinjiang County, it is found that the outstanding talents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often lead the prevailing vogue and driv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local imperial examin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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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元年(1436)春会试,翰林院侍讲学士,江西泰和人陈循出任考官,面对纷纷落榜的士子,不由发出“弃璧之叹”:
有司奏定以四方分为南北中三等取士,榜所取止于百人,南十之六,北十之三,中十之一。又分经之多寡,每经七取其一,《书》最多,《诗》次之,《易》《礼》《春秋》又递次之。左限右隔,是以各方之士同治一经,往往自相战取先后。虽有该博之学者,不得以此而胜彼,虽无超卓之才者,亦可以此乙而胜甲。定制所在,纵智者亦无如之何,此余所为不能无弃璧之叹也。[1]143
从陈循的言论中,可以看到影响明代科举取士的两个重要设计,一是分卷录取,二是分经录取。本文讨论聚焦于后者。现有研究已证明,明代从乡试至会试中,士子录取,按照五经各自比例进行。[2][3]因此“各方之士同治一经”者,需“自相战,取先后”。治《易》者不会与治《书》者“同场竞技”,即使前者学识远胜于后者,也会因本经名额“定制所在”而落榜,是故,陈循才会有“弃璧之叹”。这也意味着,在考察明代科举取士的录取结果时,除地域因素外,需注意因“同治一经”而引发的竞争关系。
由分经取士所引发的竞争关系及其表现,学界目前的讨论尚不多见。事实上,尤其是在乡试层面,因地方士子面临的竞争激烈程度要远高于会试,1所以在解额与五经录取比例固定的情况下,考察这样一种竞争关系如何呈现,又如何演变,无疑会成为深化科举人才地理认识的一个取径。
有鉴于上述思考,本文以明代福建地区乡试录汇编《闽省贤书》(以下简称《闽书》)为依据,2在统计明代福建90科乡试录取情况的基础上,以专经为视角,具体分析明代福建各府的中式人数、变化趋势以及消长关系,进而考察明代福建乡试中所呈现的竞争关系及其变化过程,以期深化相关问题的讨论。3
一、明代福建乡试中各府的录取情况及其变化
本文根据《闽书》收录的明代福建90科鄉试名录,对各府的录取人数进行了初步的统计,同时结合各府人数变化的阶段特征,进而分成洪武—永乐、宣德—景泰、天顺—嘉靖、隆庆—崇祯四个时期,以便揭示其发展趋势。4
表1中的第一阶段,明代洪武至永乐年间,是乡试“不拘额数”的运行时期。福建省在这一阶段录取人数最低值为洪武四年(1371)的18人,最高为永乐十八年(1420)的145人,有记载的举人数共1 355人。具体至各府,福州府中式536人,接近总录取人数的之半,可谓一家独大;建宁府、兴化府、泉州府分列二、三、四位,因人数接近,均可归入第二梯队;汀州、漳州、延平、邵武四府分列末位,是为第三梯队。可以注意到,上述排名靠前的地区,除建宁府外,均为福建滨海之地。
第二阶段,宣德元年(1426)至景泰四年(1453),为明代乡试解额制运行初期。福建乡试额数初定为45名,较此前大幅下降,受此影响,各府录取人数锐减,排名也随之变化。福州府仍然以276人傲视其余各府。此前排名第二的建宁府则以44的总人数下滑至第四。兴化府、漳州府升至第二与第三。从各科年的录取情况来看,在解额实施之初,建宁府尚能与兴化、漳州等地相抗衡。但在景泰元年、四年间再度不拘额数录取的情况下,其他各府均实现了人数的大幅增长,惟有建宁府不升反降,造成其总人数上的落后。
第三阶段,景泰七年以后,明代乡试解额基本固定,除万历四十三年(1615)至崇祯十五年(1642)人数略有微调外,福建地区的解额人数长期维持在90人左右。这一时期主要的变化趋势,是此前一家独大的福州府逐渐失去了领先优势,兴化、泉州、漳州等地轮番实现人数上的反超。这一过程又可分成天顺—嘉靖、隆庆—崇祯两个时期。
天顺至嘉靖时期的主要变化,是泉州府逐渐实现对兴化府和福州府的超越。从总人数看,这一时期,福州府1 205人仍列第一,兴化1 000人紧随其后。但若观察具体科年人数(表2),可见二府优势的逐步丧失。以泉州府崛起为说明,景泰七年至成化十六年(1480)的9科乡试中,录取人数尚不及排名第四的漳州府。成化七年一科,泉州只有1人中式,漳州府有6人。成化十三年,泉州府3人录取,漳州府有14人,且在个别科年甚至要低于第五位的建宁府。然而从成化十九年始,泉州府迅速实现了对漳州府的反超,不过与兴化府、福州府的差距仍然较大。
至嘉靖年间,泉州府在人数上已遥遥领先漳州府,并逐渐完成了对兴化、福州府的赶超。从具体科年看,嘉靖四年(1525)泉州府11人中式,至七年、十年两科乡试,大幅增长为28、27人,暂时超越兴化府。至嘉靖三十七年,泉州府中式33人,接连完成对福州、兴化两地的赶超。值得注意的是,在同一时期,漳州府的人数也在迅速增长。(表3)
从隆庆至崇祯,泉州与漳州已经完全取代了福州、兴化二府的领先地位。隆庆四年,泉州府录取人数高达51人之多(表4),占福建乡试录取人数一半之多。甚至在一些科年中,福州与兴化二府录取人数之和不及漳州一府。万历十年,福州16人,兴化8人,漳州31人。万历十九年,漳州府23人,福州府11人,兴化府8人。从嘉靖末至隆庆初,十余年之间,福建地区科举地理格局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此消彼长,兴衰倏忽。清人施鸿保认为“明时,兴化、泉州科甲最多,乡试每占通省之半”[4]10b,反映的正是此时期的情况。
综合上述变化,可以看到,明代福建地区的乡试竞争关系,随着明代解额制度的调整,主要呈现为明初福州府一家独大,至明代中期福州、兴化二府两强相争。嘉靖以后,泉州府、漳州府迅速崛起。建宁、汀州等四府除在明初乡试“不拘额数”阶段尚有可观外,其余时期内基本处于被“压制”的局面。那么,这样一种阶段性变化,与“士之同治一经”所产生的竞争关系又有怎样的联系?
二、明代福建乡试中各府的专经与竞争关系
根据《闽书》,辅之以及福建地区科举名录,本文共统计福建地区73科乡试中本经可考者6 540人,其中业《诗》者最多,为2 074人,占总人数的32%左右;其次为习《易》者,1 995人,占总人数的30%左右;习《书》经者1 438人,占总人数的22%;习《礼记》者与《春秋》者较少,分别为494与539人,分占总人数的8%。这些数字代表着明代福建省“同治一经”竞争中的胜出者。《诗》《易》《尚书》人数占多,而《春秋》《礼》绝少的习经分布,也为科举时代之共相,主要原因在于士子考试中的“趋易避难”。[5]
如上文所述,明代福建乡试的格局变化,主要体现于福州、兴化、泉州、漳州四府之间。故下文将以四府的习经人数为对象,考察各府专经的表现及其变化,进而分析因专经而产生的竞争关系。
1.《诗》经与漳州府的崛起
在统计的2 074位习《诗》举人中,福州府647人,占总数比重31%;兴化府541人,比重为26%;漳州府388人,占比19%;泉州府243人,占比12%。福州、兴化二府士子在《诗》经的竞争中有明显优势。从变化趋势看,福州、兴化府的优势主体现于嘉靖以前,至嘉靖后期,漳州府和泉州府《诗》经的竞争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具体表现为:成化以前,福州府在《诗》经人数上遥遥领先;成化以后,兴化府逐渐赶超,形成两强争锋的局面,一直维持至正德十四年(1519)前后。至嘉靖初,泉州府、漳州府的人数开始增加,兴化府开始减少,福州府则略有回升,四府在《诗》的竞争中陷入胶着状态。从万历年间开始,漳州府的优势愈发明显,福州府则对泉州、兴化保持着微弱的领先。(图1)
整个明代,漳州府通过乡试产生的举人数在1 000余名,不及福州府半数。《诗》经人数同样如此。但因在短时期内集中爆发,故在明代后期成功赶超福州府。漳州府下辖的漳浦县,其在明代共产生举人180余名,人数在全省排名第12,其中《诗》经举人138人,排名第五,人数主要集中于嘉靖后期。与此情况相反的福州府长乐县,《诗》经总人数188名,位列全省第3,在嘉靖以前,均科《诗》经人数在5人左右,嘉靖以后,却经常出现连科不中的局面。图2绘制的两县《诗》经中式人数的变化,可以视为漳州、福州二府竞争关系下,此消彼长的一个缩影。
2.《易》经与泉州府的崛起
在本文统计的1 995位《易》经中式者中,泉州府831人,占比42%;福州府552人,占比28%;漳州府303人,占比15%;建宁府193人,占比10%,兴化府占比过小,在此暂不讨论。从变化趋势上看,明初《易》经竞争力最强的是建宁府,但至宣德解额制实施以后,便陷入低谷,此后虽不乏中式者,始终难现此前辉煌。福州府在明代中期保持了较明显的优势,能与之角力的是漳州府。弘治年间开始,泉州府的人数优势开始显现,与福州、漳州形成竞争之势。嘉靖十三年至嘉靖三十四年的20年间,是四府竞争最为激烈的时期。泉州、福州两府反复更换领先地位。漳州府与建宁府则维持着一定的竞争力。嘉靖三十七年以后,泉州府迅速拉大与其他府的差距,逐渐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图3)
泉州府在明代共产生举人1 500余名,与福州府有较大差距。其科举发展趋势与漳州府相似,均是在明代后半段发力。其下辖的晋江县,共产生《易》经举人248人,名列全省第二。福州府《易》经举人最多为福州府学186人,位于全省第3。晋江的《易》经举人主要集中于嘉靖以后,福州府学则鼎盛于成、弘之际,盛衰之间,反映出福州、泉州二府科举实力的交替。(表5)
3.《尚书》与兴化府优势的维持
在1 438位习《书》经举人中,兴化府856人,占60%;泉州府191人,占13%;福州府有115人,漳州府111人,各占8%。在人数上,兴化府在福建地区处于绝对优势地位。从图4来看,明初四府《书》经中式人数差距不大,但自宣德解额制度确立之后,兴化府的优势迅速体现出来。景泰年间的不拘额数,使兴化府的中举人数达到顶峰,其中大部为《尚书》优胜者。直至嘉靖年间,兴化的领先地位仍十分明显。嘉靖末年,泉州府《书》经人数逐步增长,至隆庆四年(1570)一度超越兴化。进入万历年间,漳州与福州的人数也有明显增加,兴化府虽仍保有领先地位,但优势已大不如前。(图4)
通过对《诗》《书》《易》三经体现的四府关系的分析,可以对明代福建乡试的变化趋势做如下的概括。一是在分经取士制度的影响下,福建科举实力较强的四个府均有较明显的专经特征。乡试的竞争,正是围绕各经固有名额展开的争夺。二是各个地区的专经特征有较明显的阶段变化。福州府能够长期保持优势,取决于其《诗》《易》在不同时期内的领先地位。兴化府在明中期始终位居第二,一方面得益于《书》经的巨大优势,一方面来自于对福州府《诗》经份额的蚕食。隆庆以后,漳州府在《诗》与泉州府在《易》上的突出表现,在《尚书》上与兴化府的竞争,使二府迅速成为福建地区的科举“新贵”。三是在日趋激烈的竞争下,没有一个地区能够长期保持专经的优势。明初不拘解额时期,是各府竞相发展时期。进入宣德以后,各府处于此消彼长的关系中,有专经优势的地区往往率先脱颖而出,但优势难以长期保持。专经地区的转移意味着原有人才“高地”的衰落,从另一角度看,也未尝不是对旧有垄断局面的打破。泉州与漳州在明代后期的崛起,表明地区之间科举实力差距的逐渐缩小,福建地区的乡试竞争也呈现更为多元的局面。
三、明代福建地域专经现象的考察
活跃于明成化、弘治年间的吴宽曾道:“士之明于经者或专于一邑,若莆田之《书》、常熟之《诗》、安福之《春秋》、余姚之《礼记》皆著称天下者,《易》则吾苏而已。”[6]卷34,285 文中提到的莆田,为兴化府下辖县属之一。兴化府在整个明代科举地位的不坠,正是来自莆田等县域专经的强力支持。上文的分析也表明,决定府际竞争关系变化的发起和落脚点,正在于莆田这样的县域专经。
那么,影响这些县域专经兴起与衰落的原因又何在呢?不论是此前的福州、兴化,抑或是后期的泉州与漳州,均位于福建省的沿海地区。换言之,福建省的科举发展主要取决于“海运”。对此,不少学者也曾就濱海地区的人文现象进行过考察,认为海路的畅通,海外贸易的兴起,是地方科举与人文的强心剂。[7][8]这样一种观点,固然可以视为地方科举兴衰的一般逻辑,但却难以解释为何在沿海府际之间存在着的盛衰消长。故在此,本文拟以福州府闽县地区为对象,通过对该地区《礼》经盛衰的考察,尝试做出相应的解答。
明代科举中,《礼记》《春秋》二经应试者少,往往被视为“孤经”。原因之一在于传注繁复,不利于记诵。1据吴宣德统计,在明代64科会试中分经录取中,习《春秋》和《礼记》者所占比例不及十分之一。[2]又据汪维真的统计,《礼记》在五经中的比例在天顺四年(1460)之前在10%到15%之间,随后降至7%到10%之间,正德六年之后降至7%以下。[9]这一比例,与福建乡试中的《礼记》录取情况大致相当。
根据《闽省贤书》记载,福建地区可统计的《礼》经出身的举人有494名。其中福州府有282人,占总数的57%,下辖的福州府学、闽县、候官县包揽全省前三名,分別为88、81、58人;泉州府有108人,占22%,下辖的泉州府学、晋江分列全省第四、五名,分别为40、35人;建宁府25人,漳州府21人,约占4%。由此可见,以福州府附廓闽县、候官为中心的区域,是明代福建科举中名副其实的《礼记》人才高地。
南宋时期,闽县便已有深厚的治《礼》传统,代表者有三山地区的刘氏三先生。2其中刘藻又与王普、任文荐被朱熹誉为“明《礼》者,此三人是也”[10]卷10,171。至明,以学术合辄科举者,代表人物如陈湜,为永乐十三年进士,授翰林编修,[11]卷72,1 343著有《仪礼举要》三卷。[10]卷41,491郑旭,明太祖选德望十人傅东宫,旭名第二。著有《诗经总旨》《初学提纲》《咏竹稿》等书。[10]卷41,491其孙郑亮,“家居,学徒造门问业”,开始以《礼》学传家。[10]卷41,493稍后者有邓迁,嘉靖七年以《礼记》中举,著有《礼经讲义》等,其子邓原岳,字汝高,万历十三年以《礼记》中经魁,壬辰进士,著有《礼记参衡》。[10]卷41,1 343邓氏族子邓庭曾,字道宗,撰有《礼记集解》《礼记订补》。[12]96明末有郑羽仪,崇祯癸未科进士,以《礼记》中式,有《戴记新旨》行世。[11]卷61,1167
除上述科举人物外,闽县《礼记》的成功,更得自于地方科举家族的支持。明初闽县地区共有32个进士家族,占福州府总进士家族的62%[13],其中不少便是以《礼》传家。其中父子相传者,林钝“永乐领乡荐,会试乙榜……升江西兴国教谕,亦多所造就,《礼》经有传,自钝始”[10]卷20,507,其子林清源、林泮、林濬渊俱以《礼》登进士第。陈良弼,正统六年福州府学《礼记》举人,子陈宗超弘治十七年闽县《礼记》举人。周熊,成化四年《礼记》中乡试第四人,乙丑进士;其子周朝佐、周朝俛皆以《礼记》登进士第。张泽,成化十九年以《礼记》中乡试第五人,联捷会试[14]卷48,346,其子张孟中亦以《礼记》捷联登第。周文燫,嘉靖二十二年癸卯举人,子周仕堦,嘉靖四十三年闽县礼记举人。何伟,嘉靖元年礼记举人,子何鎣,嘉靖十三年礼记举人。
兄弟中式者,邓焯,成化元年以《礼记》中式,弟邓焲,成化十年以《礼记》中乡试第五人。[14]卷48,335、341陈良弼正统六年乡试中式,其兄陈拳正统三年中式,弘治十七年良弼子陈宗超以《礼记》中式,正德十一年其孙陈登希以《礼记》中式,联捷进士。天顺三年,李廷韶与弟廷美“以《礼》经同领乡荐”[15]卷49,346,弟李廷仪则中成化七年乡试,廷仪子李源,弘治十七年以《礼记》中式。孙承谋,福州府学万历十九年《礼记》举人,子昌裔,万历三十一年闽县礼记举人,从弟孙昌祖,侯官人,天启四年《礼记》举人。
三代以上者,如洪英为永乐十二年《礼记》举人,弘治年间,孙洪晅以《礼记》中式,“精于《礼》经,门下教授多所造就,能世其家学”[14]卷49,346,暄子世文和世迁皆以《礼记》中第,至嘉靖十三年,尚有洪英曾孙洪世文以《礼记》中举。郑鐄,正统六年辛酉《春秋》举人、子郑举,正德八年《礼记》举人、举子郑启莫,嘉靖十九年《礼记》举人。[14] 卷48,322,361;卷49,376林廷庸,天顺三年广东中式,习经不详,子文琛,闽县成化二十二年《礼记》举人,文琛子志寅,嘉靖二十二年闽县《礼记》举人。[14] 卷48,332、348;卷49,377也有一些科举家族,在传之数代后,改习《礼记》的,如嘉靖三十四年闽县《礼记》举人叶于佥,曾祖叶铤,成化十六年福州府《易》经举人,祖叶文浩,弘治十四年(1501)闽县《易》经举人。[14]卷48,344、356;卷49,376
上述事例中,郑旭及其家族无疑最具代表性。永乐十二年甲午科,郑旭长子郑瑛于应天中式,本经为《易》,子郑珞、郑珙,先后应福建乡试十二年、二十年乡试,分别以《春秋》《尚书》中式,子郑瑛,亦以应天中式,治经不详。郑珙孙郑济,以《易经》中弘治己酉科乡试。郑瑛子郑亮,以《礼记》中宣德元年丙午科乡试。郑亮孙郑伯和以《礼记》中弘治辛酉乡试,其“未第时以《礼》经授门下,士甚众”[11]卷49,1 007。郑漳、郑澄以《礼记》分别中正德十一年、嘉靖元年乡试。澄子郑相以《礼记》中嘉靖十六年乡试。相子郑熙在隆庆庚午科乡试中亦以《礼记》中式。从郑旭至郑熙,家族绵延八代,科甲不绝。其发迹于福建乡试不拘额数时期,郑旭于五经皆有涉猎,诸子科举也是各执一经。宣德解额制实行后,区域内的科举竞争难度陡然上升,郑亮以《礼》起家,至孙郑伯和应试时,福建乡试分经取士人数已基本固定。对于家族应举策略而言,专习《礼记》显然能够增加中举的几率,加之其他以《春秋》《尚书》《易》获得成功的支派科举之途已断,郑氏一族遂由明初的分治五经转而为专治《礼》经。
除本土科举家族外,外来学说的输入对地方科举成功亦有襄助。郑瓘,字温卿,浙江兰谿人,“成化丁酉乡荐,授闽县教谕”[16]卷53,3a,任期考满回京,登弘治三年庚戌科进士,著有《礼仪纂通》。其友人李承芳曾道:“周礼之教民兴学、选贤命士之法,温卿素有所考,而志欲行之者。”郑瓘精于《礼》,且勤于诲人,任教闽县时造就颇多。“温卿训闽时,其徒应科目而出者甚众,且屡典文衡焉。凡士之出其门者,皆著有时名。”[17]卷129,9-10在其任教期间,成化十九年和二十二年福建两科乡试的《礼记》中式者,超过半数出自闽县学。
从发展阶段看,闽县《礼记》的科举成就,大部分集中于明代中期以前。至嘉靖后,代表性的家族和人物逐渐减少。强盛如郑旭一族,在隆庆之后也是甲第乏人。从具体人数来看,隆庆以前,闽县《礼记》共产生了67名举人,占其明代《礼》经中式总人数2/3以上。可见,隆庆之后,闽县《礼》经在科场中已不具优势。
从表6二府《礼记》人数的变化关系可以看到,嘉靖后期,随着泉州地区科举整体实力的提升,其《礼记》人数也开始相应增加,并且在万历年间,一度压制了福州地区。闽县《礼记》在隆庆以后的衰落,与来自泉州地区的挑战密不可分。以《礼记》人数排名全省第五的泉州府晋江县为例,该地区的35名《礼记》举人中,7人是在隆庆以前产生的,而从万历元年至万历二十二年的8科乡试中,便产生了14名举人。万历初期,是晋江《礼记》的一个“爆发期”。那么,这样一种“爆发”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在有关泉州科举的记载中,有二人无疑值得注意。一是本地人林嶤,其曾在闽县从邓焲讲《礼记》,“尽得蕴奥,以授泉士”[10]卷68,669。不过林嶤二子,林性之与林一新,分别在嘉靖元年与嘉靖十六年考中举人,所业本经仍是泉州所专之《易》[18]卷56,1 464,由此也可见师承自闽县的泉州《礼》学,竞争力似乎有限。另一人为常熟陆一凤。一凤祖陆隆恩、曾祖陆容皆以《诗》经取科第,父朝介为生员,至其改习《礼》经,嘉靖三十一年举人,八上公车而不中,谒选得授泉州府推官,万历二年到任,万历七年卒于任上。其孙陆问礼、陆崇礼先后以《礼记》得中。在泉期间,其学深为陈鸣熙、何乔远等人敬服,刻《三礼奥义》行于泉。[19]卷90,300-301其中,何乔远与兄乔迁同中万历四年乡举,陈鸣熙、弟鸣勋、鸣烈先后中万历七年、万历十三年、二十二年乡举,均以《礼》经中式,鸣熙子昆奎又以《礼》记中万历三十四年举人。值得注意的是,何乔远父何炯,精擅于《易》,“士从游者以数百人”[10]卷41,493,有名者如嘉靖十九年举人翁尭英、王承箕,嘉靖三十七年举人沈维龙等,均以《易》经起家[10]卷60,614;卷75,722-724,何氏兄弟放弃家学捷径,改经取胜,陆一凤显然是有提携之功。[18]卷66,1 725
相较于林嶢对闽县《礼》学的输入,陆一凤的到来与早逝,或可视为泉州《礼记》科举在万历初年短暂爆发的原因。何氏兄弟尽管以《礼》起家,但其后人并未坚持下去。何乔远子何九云、何乔迁孙何运亮,均以《易》中万历四十年、崇祯十五年乡试。这一变化,意味着泉州士子对于《礼》的选择,也可能是“迫不得已”的策略。对此,嘉靖三十一年中举的泉州人李贽深有切体会,其谓:“余自幼治《易》,复改治《礼》,以《礼》经少决科之利也。至年十四,又改治《尚书》,竟以《尚书》窃禄。”1李贽的两次改经,显示了其在泉州《易》经强手环伺下的变通。由此也可以理解尽管有家学渊源,何氏兄弟仍会选择改习他经。然而即使这样,在万历四年之前,何乔迁也是“屡蹶棘闱,每放榜,二人辄废箸”[18]67。而陆一凤的到来,竟成何氏家族命运转圜的契机,其所传入的《三礼奥义》,遂成为地方士子的决科之利,地方科举的面貌也随之一变。
四、结 论
福建为明代科举的领先地区之一,其科举表现一直受学界所瞩目。本文以《闽省贤书》基础,在统计明代福建90科乡试录取情况的基础上,以专经为视角,进一步梳理了明代福建各府的中式人数,分析其变化趋势以及竞争关系,得到以下三点认识。
一是明代福建科举格局的变化,主要呈现为前期福州府的一家独大,至明中期变为福州、兴化两府争锋,万历后再变为泉州府、漳州府崛起的变化过程。这表明,地方科举的优势并非一成不变,对于明代科举人才地理研究而言,除把握地方科举的整体状况外,还需注意其兴衰变迁,方能更准确地定位地方人文的历史地位。
二是上述科举优势地区,均存在明显的专经特征。福州专《诗》,兴化好《尚书》,泉州重《易》。而各个地区人数的消长,又取决于各地专经实力的变化。福州凭借《诗》经称雄明代前期,但至成化以后,逐渐为兴化所赶超。至嘉靖以后,漳州等地的迅速崛起,加速了福州府科举优势的丧失。长期位福建科举第二把交椅的兴化府,则因漳州、泉州等在明代后期《尚书》方面的强势表现而逐渐低落。凭借着隆庆以后《易》经的突出表现,泉州从明初的中游,一跃为福建科举的“人才高地”。
三是对于地方专经的微观考察可以发现,闽县《礼记》的成功在于早期历史积淀下大量科举家族的支持。这是地方治经文化对于科举的直接影响。泉州《礼记》的崛起则表明,要想撼动领先者的地位,转益多师是一种可行的方法。这既需要数代科举人士不懈的努力,又需要恰当的“机运”。当本土的科举文化遭遇外来学说的影响,尤其是在杰出科举人物的带动下,有可能实现人才数量上的“弯道超车”。
王汎森在《天才为何成群地来》一书中提到,在人类历史天空中,大师们往往是成群地登场,一时间群星璀璨的答案在于物质条件与心理素质的强大支持、“群聚效应”“带跑者”所发挥的效应,还有同侪之间健康的竞争兼合作关系的激发等,不过其并未将这些观点做进一步的证释。[20]252福建地方科举发展过程中呈现的人才数量阶段性与集聚性现象,或许多少能够对这一问题做出些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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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汪效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