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运动在开封

钱承军

1935年，当北平学生举行抗日游行示威的消息传到古城开封后，得到全市大中小学校广大学生的热烈响应。他们采取通电支持、集会游行、罢课宣传、卧轨请愿等多种形式声援北平学生，对于中原人民抗日救亡热潮的兴起，及壮大全国学生爱国运动的声威，起到了积极有力的推动作用。

请愿前开展的救亡活动

自1935年10月起，日本勾结汉奸在河北各地策划及实施所谓“华北自治运动”，蓄意吞并整个中国。面临国土日丧的危急形势，开封学生心怀忧愤，志切救亡。11月28日，开封师范附属小学学生率先在《河南民报》上发出一封致全国小学生的公开信：

试看我们的“邻人”是何等的凶暴，是何等的残酷，它占了我们土地肥沃、出产丰富的东四省后，它还不满足。还用种种的方法来侵略我们。现在又传出华北五省自治的消息，真是可恨极了。……我们的同学也讨论了许多关于保卫国家，小学生应尽的责任，发起一种“小朋友爱国书信运动”。就是我们小学生联合起来，彼此写信勉励并给各地将士写信，表示我们的决心，希望他们要以过去的奋斗精神和敌人奋斗。这种运动，诸位小朋友赞成吗？望大家一致响应。

发起函刊出后，得到省内外各界的支持，认为“他们虽是那样的幼稚，但是对于国破家亡的消息，也知道皱着眉头，表示深刻的忧虑，他们心灵的跳动，使他们知道以后小孩子也再没有什么快乐！”全国各地一些小学生也给开师附小同学回信，表示声援和敬意。

河南大学学生是较早通电痛陈国家危局，声讨汉奸，反对华北自治的，12月9日，河南大学学生以快邮代电方式通电全国：“国难方殷，外患未已，凡具血气，悉感沦亡。……须知国家生存，端在土地完整;政治设施，尤贵主权统一。华北之存亡，攸系全局，屏藩之去留，大关国运。倡言自治，无异断足求行，蓄志剖分，诚乃饮鸩止渴。……同学等读书原期报国，钻研未忘救亡。听谎言谬论纷纷，不胜恨痛，睹阴云毒雾重重，莫名愤慨，急起直追，誓反自治运动。”并呼吁当局“注重领土完整，维护主权统一。”这条快讯，由远东新闻通讯社发出，刊登在12月10日的《河南民报》上。

北平学生两次示威游行遭军警镇压的消息传入开封后，河南大学学生于12月18日再次发出通电，呼吁全国同胞起来援助北平学生的爱国运动，反对假自治破坏统一，消灭一切汉奸，实力收复失地。

12月19日，私立北仓女中召开各级代表及干事会、监察会、职员代表联席大会，通过了致北平学生慰问电：“连日得悉，救国运动，横遭摧残，凡有血气，同深愤慨，誓竭绵薄，用作后盾，特此慰问。北仓女中全体学生叩皓。”20日，省立开封高级中学以全体师生名义，分别向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各院部会、各地党部、各地学校、各地报馆和团体发出五通电报，声讨汉奸破坏国土完整，抗议军警摧残爱国运动，慰问北平受伤学生。

与此同时，由河南大学校长刘季洪牵头，联合开封高中校长王芸青和开封师范校长田恩沛等人，于12月19日在开封女师召开开封大、中学校校长联席会议，商讨反对华北伪自治办法。会议决定于21日上午在河南体育场举行一次全市性的集会和示威游行，并对大会主席团和总指挥人选、大会宣言和通电、游行路线及接洽播音等事项做了周密安排。

12月21日上午，开封40多所学校一万两千多师生齐聚河南体育场，举行反对华北伪自治的示威游行大会。河南大学教授嵇文甫发表讲演，他鼓励学生们关心国家大事，支持北平学生爱国运动，并宣布《致全国同胞宣言》：

我北平青年学生，激于爱国热忱，游行请愿，志在促起国夫觉悟，共同奋斗，冀挽危亡。此无悖于总理之遗训，而不幸竟有被捕、被伤之事，吾人痛国权之日丧，而国土之日削，于青年义愤表示无限同情。特就开封中等以上各学生，联合游行示威，以援助北平学生之爱国运动，以坚决反对破坏国家领土主权之任何行为。

之后，各校依排定次序由体育场整队出发，举行示威游行。师生们一路高呼口号，所到之处，市民无不表示同情与赞赏，对提振民众信心起到一定积极作用。但是，由于校方秉持“指导爱国运动，俾依正轨进行”的理念，不愿触犯国民党政府对日妥协退让政策，无视爱国学生的意愿和诉求，这就为学生们下一步的自发示威请愿埋下伏笔。

首次请愿及罢课宣传

12月21日示威游行后，各校照常上课。然而，学生们对国民党当局只反对华北自治，不反对日本侵略的所谓“正轨”运动方式极为不满，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12月22日下午，开封高级中学有学生悄悄地将北平学生寄来的传单分别贴在报刊阅览室内和餐厅门口，同学们争相阅读。据亲历者姚肇平回忆：“传单上记述着反动军警开水龙、挥棍棒镇压爱国青年的情景后写道：‘不愿作亡国奴的人们，起来！红笔圈点，异常醒目，下面还画着一个大叹号。这张传单像一枚炸弹，炸破了学校的平静。”另一些亲历者也都回忆，同学们返校后议论纷纷，气愤难平。“我们自己要上街游行”几乎成为学生们的共同呼声。当晚自习课，在姚肇平、杨仲和、柴成文、李腾蛟等骨干分子串连下，全校很快推举出代表。经各班代表碰头集会，决定联合全市中等以上学校学生，于第二天举行游行示威和请愿活动。全校同学热情高涨，积极行动，迅速组织起交通队（李腾蛟任队长）负责联络其他学校;纠察队（赵宪崇任队长）负责维护秩序;宣传队（柴成文任队长）负责拟定口号和抄写传单等事宜。姚肇平还撕下自己的白布床单，写上“学生爱国请愿游行”八个大字，又找来两根竹竿，充作引导队伍的大旗。

晚9时许，得知消息的校长王芸青和教导主任李子平赶到学校，召集姚肇平、李腾蛟等人到校长办公室进行训话和规劝。大意为：国家大事中央自有决策，青年学生还是应以学业为重，鲁莽行动是危险的，闹出乱子我们担不起责任，你们要好好考虑后果。训毕，王、李二人将学校前大门钥匙收走后离校回家。对校方这番训示，绝大多数同学不予理会，点着蜡烛将2000多份傳单抄写完毕。行动计划、整队分配、带队任务等各项准备工作也都基本就绪。

12月23日凌晨，全校600多名学生身着统一制服，齐聚后操场。学生刘宗和给大家作了宣传动员。由柴成文、荆允中、卢德风、李金昌、刘金艇、席国光等带队，在同情学生的工友刘宾帮助下，打开后院的西侧门，冲上前营门大街向东行进。队伍从河南大学出来后，先经北仓女中等校，复转至开封师范和开封女师两校，队伍越扩越大。除上述学校外，行进中又有30多所学校先后加入，人数达到一万三千多人。

开封一二九运动领导人之一姚肇平

9时许，队伍到达省政府大门前广场，各校代表经协商组成请愿代表团，成员有王雷、郭质（郭品三）、刘宗和等人。

1957年11月，开封一二九运动主要领导者、时为外交部礼宾司司长王雷（左三）随同毛泽东主席访问苏联

当时据记者报道，“河南大学代表郭品三所述大意如下：一、呈请中央电慰北平同学。二、呈请中央外交公开，以免学生苦闷。三、呈请中央严厉制裁宋哲元。四、呈请中央提倡学生爱国运动。五、呈请中央取消华北伪组织。当推定代表团进谒刘主席（刘峙），由保安处长彭进之代见，表示五条完全接受，并语刘主席已转电中央云。”另据柴成文等人回忆：“代表们交换意见后，就由王雷当众宣布，罢课三天等候中央答复。三天以后，如果得不到答复，或者答复不能令人满意，学生们就开赴南京请愿。”随后，全体学生离开省政府继续游行。学生自发的爱国行动得到了开封市民的热烈欢迎，强烈的救亡呼声，震撼着这座千年古城。

当日下午，各校代表30余人“在高中开开封市学生代表大会，其性质为学生救国联合会最高权力机关。当决议代表大会，以学校为单位，每校推选代表二人组织之。并推定主席学校为河南大学。秘书学校为高中，每月开常会一次。代表大会下产生执行委员会，亦于昨成立。内分七部：一、总务部开封师范。二、宣传部开女师。三、组织部省立水专。四、情报部济汴中学。五、交际部北仓女中。六、检查部开封初中。七、会计部开封女中。……从今各部实行工作，另定有约法三章：一、即日起统行罢课，如在停课时，任何学校有复课者由执委会采有效办法制裁。二、在停课时，各同学不得离校。三、中央政府延不答复或答复认为不满意时，一面即派代表南下请愿，一面作第二次游行。”

自市学联成立并宣布罢课后，各中学分别组织起宣传队，每队20余人，手执白色小旗，走上街头向广大市民宣传罢课原因及救亡意义，并散发多种彩色小标语，如：“拥护中国土地完整！”“学生运动是民众运动的先锋！”“残杀学生便是民众的公敌！”“国快亡了，同胞们应该起来救国！”“恢复五四运动的大无畏精神！”“平津学生的血是为国家为民众而流的！”河南大学宣传队则深入郊区曹门外，对那里的群众讲演。“宣传大纲是讲述华北的危机、汉奸的可杀、亡国的痛苦和北平当局残杀爱国学生的情况。”让老百姓了解，日本人勾结汉奸搞“华北自治运动”，就是要侵占中国的河北、绥远、察哈尔、山西、山东五省，再弄一个像“满洲国”那样的“华北国”，这样下去河南也将保不住。所以，我们要响应北平学生的爱国行动，大家团结起来，保卫国家和家乡。

开封学生首次请愿及罢课宣传活动，意义在于冲破政府和学校当局“指导爱国运动，俾依正轨”的樊篱，独立自主地向当局表达广大学生坚决要求抗日的主张。同时催生出开封学生救国联合会（简称“学联”），使得省会城市有了統一的学生领导组织，有利于本市乃至全省继续开展学生运动。

再次请愿和卧轨抗争

罢课已经三天，但省政府对学生的请愿未作任何回应。学联于12月25日晚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次日再次请愿，若仍得不到答复，即去开封南火车站卧轨。

26日上午9时，全市一万数千名学生齐聚省政府门前广场，臂举如林，口号震天，学联主席王雷等三人作为总代表要求见刘峙，就23日请愿给出明确答复。刘派省政府秘书长方其道出面应付，方声称，抗日事关重大，救国要有办法，中央尚未复电，省政府没有权限。希望同学们相信政府，返校复课，耐心等待，加紧军训，以期救国。接着，他又走出大门，将同样意思向全体学生复述一遍。大家被这套空洞说教激怒了，很多人高喊：“我们决不上当，到车站卧轨去！”王雷当即代表学联高声宣布：“同学们，请把队伍整理好，到车站去，到南京去！”随即，全体学生整队跑步，上午10时许占领车站;下午2时造成东西交通大动脉陇海线瘫痪。学生们在风雪中坚持卧轨抗争四昼夜。

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让当局始料不及，遂下令对开封车站实行紧急戒严，关闭了进入车站的城门。消息传开，不少学生家长匆忙赶到车站寻儿找女，秩序较为混乱。有记者“亲见某位同学，为其老母手挽，竟挥之不顾而去，且言：‘国之不存，家尚何有，团体行动，不能听母命也。”对此，学联立即派出纠察队维持秩序，很快稳定了车站秩序和学生情绪。王雷表示：“本团学生要求南下请愿，只知一味救国，事前并无计划，一切均未考虑，只有国家，没有个人，受冻挨饿，俱所甘心，前途圆满与否，成败利钝固非所计也。”

至晚21时，绥署副长官胡伯翰、陇海刘孝警段总段长朱锡山和车务第五段长李学诒相继到车站“婉劝”学联负责人，希望他们无论如何先带队回城休息，却因未能答复学生提出拨车赴京请愿的要求而作罢。为达请愿目的，各校决定留在车站露宿，学生们或将帐篷搭在铁轨上，或把货车上的帆布撑起作帐幕，还有人拿出家长送来的被褥和毯子与同学共享。大家互相关心和照顾，拥在一起抱团取暖，在铁轨及其周围露天过夜。纠察队负责站岗巡逻，维持治安。学联召开各校代表大会，决定：“一、河南大学、省开高中、省职业学校、嵩阳中学、水利专科等校，决自今晨徒步晋京请愿。二、其余各校或系女生，或系幼龄，仍候车晋京。”

12月27日上午5时半，各校准备徒步南下请愿的同学已整装待发。但临行前，学联负责人听取了部分学生的不同意见，考虑到将女学生和小同学留置车站，造成力量单薄和整体分化并非上策。于是决定取消该计划，同行同止，坚守车站。各校学生在学联组织下，有的整队跑步，有的高唱救亡歌曲，有的进行爱国讲演，全体同学斗志更加高昂。

上午8时，面对学生及社会各界的压力，当局不得不取消戒严令。9时许，方其道和民政厅长方策来到车站，他们先约谈学联代表，商讨推选代表晋京及返校办法，后又到月台上向学生们进行讲话，但收效甚微。随后，河南大学“除派员购备食品等慰劳外，并由医学院师生组织救护队，赴站为本校及各校学生担任救护事宜。”

在火车站请愿的开封女中学生

下午，又有省政府委员齐如真、常志箴，保安处副处长萧洒、教育厅秘书主任郑竹虚等人陆续到车站慰问学生。各校校长也都提着糕点过来看望学生，希望同学们尽早返校复课，但无论怎样“劝导”，学生们仍不为所动，坚持先发车送代表赴京请愿后再返校。刘季洪建议省政府急电南京当局，速派人来汴答复学生。这一建议，也向学生代表作了通报。

12月28日上午，天降大雪，同学们以走动蹦跳的方法驱寒。饮食方面，食品比较紧张。好在开封市各小学数千名师生，列队冒雪，抬着大批食品及时赶到车站慰劳。小朋友们跳跃着高呼“拥护爱国运动！”“打倒汉奸！”“打倒卖国贼！”“爱国运动万岁！”“爱国同学万岁！”等口号。各机关团体也纷纷冒雪赶来慰问，书业公会捐大洋20元，中华书局20元，世界书局10元，区政训练所100多元。当日，车站内堆满各界送来的食品和日用品，场面热烈感人。卫生事务所马鸿璋等三位女医生携带药品到站慰问，看到万众学生在冰天雪地中执意请愿，十分感动，她们劝慰道：“你们爱国，还要保全身体呀……”

下午，胡伯翰、方其道、朱锡山、李学诒等人又到车站，与学生商谈进京请愿办法。经过谈判，双方签下协定。学联存执件内容：一、各校推派请愿代表共200名，政府必须妥送到南京。二、代表登车后，各校同学一律回校。签字双方是胡伯翰和姚肇平、刘宗和等人。省政府所存执件，则是一份赞成派代表入京，其余学生返校的27所学校签名单。

晚上，方其道和彭进之到车站，通告南京已派人抵徐州，29日可到开封。并说学生请愿是爱国，但断绝交通影响到国计民生和运送国防器材，会有严重后果。学联经研究，允许加车一列放行西开，并让方其道立下字据：“开封中等以上学校学生承认即恢复交通，本人担保中央大员一二日内来汴，对学生训话”。

12月29日，卧轨斗争已坚持了四天三夜，各界到站慰劳者仍络绎不绝。鉴于开封学运在全国造成较大影响，国民党当局于28日给全体请愿学生发来慰问电：“诸君滞留车站，已历昼夜，爱国情深，甚为感动。兹派徐科长、谢督学前来慰问，望迅即返校。国事诚极严重，然中央必負责匡救，以慰国人。”“学生接电后，决在车站静候徐、谢来汴答复，并将路轨让出允通车。下午八时，上下车均恢复。”

晚21时许，教育部的谢树英、徐逸樵和周淦抵汴，在徐州被阻的焦作工学院赴京请愿团也同车到达。学联代表呈交请愿书，“内中要点：一、惩办宋哲元。二、解放民众运动。三、维护学生爱国运动。四、抚恤北平死难学生。五、补助北平受伤学生医药费。六、取消伪自治组织。七、以武力维护我国领土及主权完整。八、确定外交方针，及武力抵抗之国策。九、公开外交。”这是开封学生七天内第二次向政府当局递交请愿书，其重中之重为第七、八两条，即要求政府抗日。对此，谢树英对学联代表说了一番慰问和赞扬的话，称中央政府决不会辜负大家的苦心，同学们要爱惜身体，赶紧离站回校，第二天到体育场开大会再作答复。

据王雷后来回忆，“在围绕是否返校听取中央大员答复的问题上，各校代表的意见有分歧，在代表会上无法统一。最后通过一个折衷决议，即愿返校者可返校，愿坚持留车站者可留站。”开封初中同学还撤去帐篷与各校同学露宿，以示同甘共苦。这是卧轨请愿的最后一夜，对王雷、姚肇平等学联负责人而言，决议有两个促使因素：一是许多同学已经病倒难以再坚持下去;二是虽然索车进京请愿未果，但迫使国民党当局派员到开封答复请愿，扩大本市学生爱国运动影响的目的基本达到。

12月30日上午10时，省教育厅派车将20多所学校的学生送到河南体育场开全市学生大会。谢树英、徐逸樵和周淦在会上先后讲话，除对学生们再三劝慰和奖勉外，更强调读书救国，准备抗战，让大家一定要相信中央，一旦时机成熟，中央一定会抗日的。会后，全体同学整队举行自21日以来的第四次游行示威，后各自返校。由于害怕学生再“闹学潮”，省教育厅通知各校取消期末考试，提前放寒假，轰轰烈烈的卧轨请愿斗争就此落下帷幕。

（责任编辑 崔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