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群
百年前的中国内忧外困,种族视角下的西方叙事,自然容不下中国幸存者。
许多中国观众对电影《泰坦尼克号》中的细节如数家珍,但很少人知道,与泰坦尼克号一起沉没的,还有一些中国往事。一百多年来,泰坦尼克号的故事被写成书籍,拍成电影,几乎每一个幸存者的故事都被完整记录,唯独船上中国人的故事,如同长眠大海的残骸,被时间吞噬于虚无——直到2021年,一部叫《六人:泰坦尼克號的中国幸存者》的纪录电影,改写了泰坦尼克号的历史。
影片由英国人亚瑟·琼斯执导,故事以英国人施万克为调查主视角。百年以来,人们热衷于与泰坦尼克号的幸存者攀亲带故,大多都有后人站出来续书他们的幸运故事。“指挥官罗威”的铭牌被挂在他英国老家的门前,这位幸存者的故居如今已传多代,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家庭博物馆。可是到了中国幸存者这里,除了当初的登船名单和获救人员名单,几乎再无他们的踪迹,更没有后人公开传扬他们的故事。作为调查类纪录片的难点正在于此,就像考古,你只能明确出发的方向,至于最后能挖掘出什么,无人知晓。
第一个有效信息是从旧日的网络论坛打捞的,调研组通过一个早已注销的账号找到了幸存者“Fang Lang”(方荣山)的后人。而这位后人也只是从一位阿姨以及表哥那里听过关于父亲船难的只言片语,父亲从未向他和母亲提及过泰坦尼克号的遭遇。经过多方走访和调研确认,这就是14号救生艇返回时救起的中国人,也是泰坦尼克号被救的最后一位幸存者。卡梅隆电影《泰坦尼克号》露西躺在木板上幸存情节的创作灵感,正来源于此,影片原本还拍摄了指挥官罗威返航救起中国人的情节,可惜后来删除了。
新的问题扑面而来,各国幸存者及其后人大书特书的同时,为何唯独六位中国幸存者销声匿迹且讳莫如深。接下来关于这个问题的深究,不仅填补了传统泰坦尼克号研究中国人缺失部分的空白,还拨云见日、去伪存真,将其上升到历史学、民族学和社会学的综合高度。正是这一追索,也让《六人》不再是个关于真相调查的干巴纪录片,而是一个有着独立思考,有使命感,且有人文高度的历史调查故事。
在此之前,关于中国幸存者的记录并非全无,然有的只是类如“中国人装扮成女人坐进救生艇”的编排。百年前的中国内忧外困,海外漂泊的中国劳工挣扎在生存底层,种族视角下的西方叙事,自然容不下中国幸存者。连趴在残骸上被救起的方荣山都对妻儿只字不提,另五位上救生艇的幸存者更可想而知。在西方舆论的巨浪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话语机会,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泰坦尼克号撇清关系,避开那场来自全球的“网暴”。
泰坦尼克号的主人伊斯梅,甚至亲口指认C号艇上四名“中国佬或菲律宾人”躲在椅子底下。而调查组经过等比还原和实验,不仅否定了救生艇藏人之说,其他各种怀带色彩的“证言”也一一土崩瓦解。灾难面前难辞其咎的撒克逊主义者们,他们急于通过“妇女儿童优先”的样板做危机公关,并树立“他者”群嘲之转移视线,八位中国乘客幸存六位,顺理成章成为西方叙事编排故事的对象。
纪录片的最后,幸存者方荣山的儿子和指挥官罗威的孙子在罗威故居聚首,年事已高的小罗威开口便是一句:“你个子好高”。在传统西方人眼里,一度被嘲为“黄祸”的中国人渺小不堪,而如今站起来的中国人,不仅高大,还一如既往和善、勤劳,且热爱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