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民间叙事中的鱼崇拜

2021-09-11 16:30王曼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8期
关键词:图腾崇拜神话

王曼

内容摘要:中国民间叙事中保存了许多关于鱼崇拜的内容。鱼形象首先由图腾演变而来,远古时代的炎帝部落就曾以鱼为图腾。少数民族如白族、水族、赫哲族、布依族的神话传说中也记载了关于鱼的故事。鱼还因其腹内多子、繁殖能力强,被人们奉为生殖神加以崇拜。仰韶文化遗址中出土的“人面鱼纹”彩陶就是在鱼的生殖崇拜下形成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在民间的鱼精故事中,鱼还是爱情的象征。

关键词:鱼 图腾崇拜 生殖崇拜 神话

我国各民族早期信仰的突出表现形式即是原始崇拜,这种崇拜与信仰为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的产生、发展和演变提供了原始的创作动机和丰富的素材。在中国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中,鱼总以各种各样的形象出现。鱼,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活跃因子,已经历了漫长的发展和变化。本文从图腾崇拜到生殖崇拜再到爱情崇拜三个方面论述中国民间叙事中的鱼崇拜信仰,充分挖掘在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的产生和发展过程中原始崇拜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一.图腾崇拜

中国神话传说中的鱼崇拜最早表现为图腾崇拜。文献记载最早的鱼形象是半人半兽形象。《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面鱼身,无足。”[1]“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2]该段文字说明,人面鱼身是氐人国的形象,而氐人国是炎帝之后。因此,在炎帝部落时期,曾产生过人面鱼身的图腾形象。上古神话中,颛顼、鲧、后稷都是死而复生为半人半鱼形象。“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3]“鲧自沉于羽渊,化为玄鱼。”[4]“后稷垄在建木西,其人死复苏,其半鱼,在其间。”[5]可以看到,这种人鱼神话蕴含着远古先民灵魂不灭的原始观念,而鱼就是这种生死轮回的重要媒介。之所以选择鱼作为生死转换的媒介,大概源于远古先民对鱼的旺盛生命力的崇拜。

不止汉民族神话,在少数民族神话中,同样存在着鱼图腾崇拜的痕迹。譬如,云南大理白族对鱼顶礼膜拜,凡捕获几百斤以上的大鱼,必将其放生,甚至焚香礼拜,祈求鱼神的原谅。在白族人的观念中,几百斤以上的大鱼因其生命持久而具有灵性,绝不可食用之,否则将招致祸害。布依族以鱼为图腾,可追溯到一则神话传说:“从前,有一个姑娘在河边洗衣裳,河里有许多鱼游来游去,其中有一条漂亮的花鱼围着姑娘久久不愿离去。姑娘放下手中的衣裳看着鱼出了神,鱼便要求同她成亲,姑娘答应了。夜晚,这条花鱼变成了人到姑娘家结为夫妻。不久生下一个小孩,取名为‘甲。”[6]“甲”是布依族对远古始祖的尊称,因此,布依族人认为鱼是他们的始祖。布依族凡有人去世,需在其墓碑上雕刻双鱼葫芦的花纹。此外,在布依族的织锦、蜡染、刺绣上,亦随处可见鱼形图案。布依族“祭以枯鱼”的习俗也反映了该民族以鱼为图腾。“仲家……丧食尚鱼虾,禁禽兽肉。葬以伞盖墓,期年而发火之,祭以枯鱼。”[7]这种祭祀习俗,至今民间犹存其绪。水族《人类起源》神话:洪荒年代,避身于葫芦瓜内,在恶浪中飘荡沉浮的兄妹俩,有幸得到双鱼的承托才逃过劫难而成为再创人烟的始祖。[8]由此看出,水族与鱼的关系十分密切,鱼是拯救水族祖先的神灵。因此,水族人将鱼作为本民族的图腾物,视之为水族的亲属、祖先和保护神。

由于鱼生活在水里,古代神话中的鱼崇拜往往与水有着密切的关系。鱼神被视为水神、雨神,具有呼风唤雨的神力。由此产生了民间百姓向鱼神求雨的习俗,以祈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帝王世纪》载:“黄帝五十年秋,七月庚申,天大雾三日三夜,帝游洛水之上,见见大鱼负图书,杀五牲以醮之,天乃甚雨。”[9]此处,大鱼即是洛水水神,黄帝杀牲口祭祀洛神以达到祈雨的目的,反映了古人对鱼神具有降雨能力的崇拜。

二.生殖崇拜

由图腾崇拜到生殖崇拜,反映了远古先民从对祖先神的崇拜到对动植物生命力的崇拜。由于原始社会恶劣的自然气候条件,人均寿命的有限,远古先民十分重视种族的繁衍。鱼腹多子,繁殖能力十分强大,因此鱼被视为生殖繁衍的崇拜對象。

鱼既为司雨之神,也是生殖之神。鱼的生殖崇拜主要是由水的生殖崇拜演化而来,这是因为水是万物之源,是一切生命存在的重要物质依托。我国少数民族创世神话中,不乏水生人、水生万物到鱼生人、鱼生万物的故事。哈尼族传说:“远古时代,世间只有一片混沌的雾,这片雾不知翻腾了多少年,才变成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从海中生出一条看不清首尾的大鱼。大鱼见世间上无天,下无地,空荡而冷清,便把右鳍往上一甩,变成天;把左鳍往下一甩,变成地;把身子一摆,从脊背里出来七对神和一对人,从此才有了天地、神和人类。”[10]这则神话认为,天地、神、人类都是由大鱼化生的,反映了哈尼族对鱼的生殖崇拜。无独有偶,赫哲族的人类起源神话《恩都力造人》讲述:“古时候,天底下只有泥地和海水。有一天,天神恩都力用泥和着海水捏了一些泥人。不一会,天上下起雨来,恩都力怕雨淋了小泥人,就把他们放进了一条大鱼的口里。等到雨过天晴,恩都力想给小人晒太阳,谁知这些小泥人自己从鱼口中活蹦乱跳跑了出来,变成了活人。”[11]值得注意的是,这则人类起源神话表明,无生命的泥人能够转化为有生命的活人,得益于鱼强大的繁殖能力。由于赫哲族以渔猎为生,在赫哲族日常生活中,鱼占据着重要位置。不仅鱼是其饮食的主要来源,鱼皮还可以做制作服饰、造船,甚至盖房。于此,赫哲族鱼崇拜又具有生殖崇拜的内涵和意义。

仰韶文化遗址中出土的“人面鱼纹”彩陶,是在鱼的生殖崇拜下形成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对此,赵国华教授也表示:“从表象观察,是半坡先民崇拜鱼类;从深层分析,则是他们将鱼作为女阴的象征,实行生殖崇拜,其目的是祈求人口的繁盛。”[12]

鱼因其腹多子、繁殖能力强而被人们奉为生殖神崇拜还体现在民俗生活中。《东京梦华录》载:“凡娶媳妇,先起草帖子,两家允许,然后起细帖子,序三代名讳,议亲人有服亲田产官职之类。次檐许口酒,以络盛酒瓶,装以大花八朵、罗绢生色或银胜八枚,又以花红缴檐上,谓之‘缴檐红,与女家。女家以淡水二瓶,活鱼三五个,箸一双,悉送在元酒瓶内,谓之‘回鱼箸。”宋代的回鱼箸礼俗赋予了鱼特殊的寓意,即早生贵子、多子多福。民俗是信仰观念在日常生活中的表现形式,这一回鱼箸礼俗表明,古人将鱼视为神明,婚礼上,往往会向鱼祈求生殖的力量。

三.爱情崇拜

基于远古先民崇拜鱼的原始心理,我们则不难理解后人用鱼象征爱情的做法。

在精怪类故事中,流传着许多人鱼婚恋的传说。白族龙神话传说《龙女与阿果》讲述:“阿果到江边捕鱼,捕到一条小花鱼。小花鱼表明自己是龙王的女儿,请求阿果放她回去,必以金银珠宝报答之。阿果因家乡久旱不雨,只要了一股水。小花鱼回去后,偷出龙王的引水葫芦,给花鱼村留下了一股清泉,与阿果去了大理洱海边。”[13]《鲤鱼姑娘》[14]也讲述了白族小伙子阿唐在江边救下一条鲤鱼,鲤鱼为报恩嫁给了阿唐的爱情故事。藏族民间故事《牧羊人与龙女》讲述:“牧羊人在湖边放羊时,用九只羊换回了渔夫的九条鱼。这九条鱼正是龙女所变。龙女得救后为感谢牧羊人,与之结为夫妻。国王为了得到龙女,给牧羊人出难题,命他一天之内把地耕完,后又命他一天之内把地上的种子捡完。在龙王的帮助下,牧羊人一一完成了任务并与龙女一起接管了这个国家。从此百姓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一故事里不仅反映了人鱼婚恋的美好爱情,还包含了报恩、除恶等多种叙事元素。无独有偶,《绿鱼精》的故事讲述:“从前有个小伙子从小父母双亡,在当地大财主‘三不粘家做苦工。一天小伙子出门给大财主买盐,路遇一老头正在卖鱼,瓦钵里正好只剩下一条绿鱼。小伙子十分喜爱,并用买盐的钱买下了绿鱼。不久,绿鱼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姑娘,与小伙子结为夫妻。然而大财主知道后觊觎绿鱼,绿鱼将计就计除去了大财主。事后绿鱼告诉了小伙子实情。原来绿鱼渔夫是绿鱼仙翁,为了为民除害,绿鱼通过小伙子接近大财主,将之除去。”[15]这则故事更直接地通过人鱼婚恋的手段来达到为民除害的目的,其中又融合了长工斗地主的故事情节。以上民间故事无不体现了鱼精爱情的重要文化内涵,即鱼既是爱情的象征,同时也是辟邪消灾的保护神。

在汉乐府民歌中,“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这首民歌实为一首情歌,以鱼喻男,以莲喻女,鱼和莲都具有多子的繁殖能力,表现了男女恋爱时如鱼得水的美好状态。可见,古往今来,鱼,已成为人类性爱与婚恋的鹊桥。在民间俗信中,鱼因其谐音,成为“余”或“裕”的载体,在年节祈福中多作为“吉利有余”“连年有余”的意象存在。

综上所述,从图腾崇拜、生殖崇拜到爱情崇拜,鱼逐渐从神的形象过渡到人的形象,更具有人性的特点。正如陶思炎所言:“鱼的俗信遗存反映了鱼崇拜的稳定性与渐进性,从神圣到世俗,由宗教到风习是一复杂的文化变迁过程,其中包涵着对传统的毁弃与承继。鱼为图腾的观念、鱼为女神的信仰、鱼为星精兽体的神话观等,如今已隐没或淡化,然在饮食、佩饰、祭祀等方面遗风尤存。”[16]尽管在中国民间叙事中,鱼作为崇拜对象,其影响力远不如蛇、龙,但仍然有其存在的空间。究其原因,一是鱼本身所具备的生殖能力和繁衍能力历来为人类所追崇;二是在民间俗信中,鱼不仅是爱情的象征,还蕴涵着吉祥的寓意,是辟邪消灾的保护神。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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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方韬译注.山海经[M].中华书局,201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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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汉)刘安等著,陈广忠译注.淮南子译注[M].吉林文史出版社.1990.06:206.

[6]贵州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著.布依族文学史[M].贵州人民出版社.198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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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146-150.

[13]罗杨总主编.中国民间故事丛书(云南大理 云龙卷)[M].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08:23-24.

[14]罗杨总主编.中国民间故事丛书(云南大理 云龙卷)[M].知识产权出版社.2016.08:127-130.

[15]车锡伦,孙叔瀛编.中国精怪故事[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5.01:473-477.

[16]陶思炎著.中国鱼文化[M].中国华侨出版社.1990:192.

(作者单位: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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