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发展趋势展望

2021-09-10 07:22唐遥
中国经济评论 2021年2期
关键词:参与度价值链产业链

编者按: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基础。”新发展格局涉及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不仅要求畅通生产、流通、分配、消费的循环,也要求保持产业链供应链安全稳定。产业链供应链国际分工合作是现代经济的基本特征,也是经济全球化的必然结果。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全球产业链供应链重塑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明显趋势,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未来中国将如何参与国际分工,中国价值链的发展趋势如何?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应用经济学系唐遥教授及其研究团队对此做出分析与预测。

随着科学技术、国际分工和贸易投资的发展,各国经济呈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一个产品的研发可以是在美国完成,工业设计在德国,各种零部件的生产在日本、韩国和中国进行,组装在越南完成,最终产品的分销依靠消费者所在国家的渠道,接听售后客服电话中心设在加拿大。生产环节的跨国分布形成了生产活动的链条和网络,从国家的层面看,这是增加值创造的全球价值链,从企业和行业的角度看,这构成了连接上下游的供应链和产业链。

中国在全球价值链的位置变化

根据分工不同,全球价值链中大致有以下三种角色,即研发者、生产者、自然资源提供者,部分国家兼具两种或者三种角色的功能。研发者包括美国、加拿大和西欧在内的发达国家,主要通过研发和创新活动参与价值链,位于价值链的上游。同时,这些国家也是巨大的消费市场。生产者包括德国、日本等拥有大量核心创新技术的制造业强国,中国、印度和墨西哥等提供高级产品的国家,以及东盟成员国、巴西等生产初级产品的国家。全球价值链中的生产者,尤其是掌握了核心技术的国家,对价值链的影响往往较大。俄罗斯、澳大利亚、中东石油输出国等主要通过提供基础资源的方式参与价值链。

在全球价值链参与度方面,中国是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在2017年参与度达到了62%,是1995年参与度的2.5倍左右,在25个主要贸易国中处于中等偏上水平。和其他主要经济体相比,中国的全球价值链参与度远远高于美国(4 6 %)和日本(48%),和欧盟内的德国(60%)和英国(63%)类似。价值链参与度高于中国的国家,主要是中小型开放经济体。基于这个比较可以看出,继续增加价值链参与度并不是中国的必然选项。

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在2018年中国的全球价值链的位置指标为0.04(数值大者更靠上游),略微低于40个主要开放经济体的平均位置(0.1),而美国在价值链中的位置指标为0.29,明显处于上游。在我国90年代的改革开放过程中,加工贸易的迅猛发展让我国在价值链的位置往下游发展。随着我国工业和贸易结构的优化,这一下游化的趋势得到了扭转,近年我国在价值链中的位置开始往上游发展。

未来中国价值链的发展趋势

我们通过对41个主要经济体从2010年到2017年的数据进行了研究,分析了上述的三个价值链相关的重要指标(出口中的国內成分占比,价值链参与度,和参与价值链的分工地位)与两个核心经济因素(人均GDP和一国经济体量)之间的统计关系。基于统计回归和光华管理学院相关课题组对未来中国经济增长的预测,我们预测了未来中国价值链的发展趋势。

首先,我们在对数据的分析中发现,人均GDP越高的国家,其出口中的国内成分越低,价值链参与程度越高,参与价值链的分工地位越高。这意味着,经济发展程度高的国家普遍会更多地参与国际分工和贸易,重视对价值链的参与,更不倾向于只依赖国内的供应链。同时因为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国家服务业更为发达,制造业的比重相对降低,更为依赖进口的中间产品和最终产品,相对降低了其在价值链中的地位。

其次,一国经济的相对体量则有相反的作用,具体说,一国的经济占世界经济比重越大,出口中的国外成分越小,价值链参与程度越低,在分工处于更为下游的位置。直觉上理解,如果把全球不同的经济部门视为潜在的供应链的话,这一供应链有更多的分布在经济大国,因此大国的生产企业比起小国的企业更有可能在本国找到中间品的供应,导致大国的出口更多可能利用到本国的中间品而不是进口的中间品。同时由于规模效应和聚集效应,大国可以产出更多的中间品品类供出口,因此更可能处于全球产业链靠上游的位置。

在上述的回归分析中,我们用其他国家的数据构造了价值链指标和经济体量和人均GDP的关系,然后代入我国2017年的历史数据,获得基于一般统计规律的对我国2017年价值链指标的推测。将这些推测和我国实际的价值链指标进行对比,发现存在相当大的差异。第一,出口中的国外成分占比远远高于样本中的其他国家的水平,即出口中的国内成分比推测值偏低了32%;第二,全球价值链参与度远远高于其他国家,比推测值高出28%;第三,产业链中的位置比推测值偏低了0.6。出现这些现象的主要原因是我国对外开放的路径,即历史上我国为了利用中国的劳动力成本优势大力发展了加工贸易,相关的产业等处于价值链下游,因此进口了大量的中间品,高度参与了全球价值链。

我们结合统计分析的结果和笔者所在研究团队对2025和2035年的经济预测,对中国未来的全球价值链相关指标进行了预测。具体的预测结果如下表所示:

在2017年,实际数据表明,第一,中国出口中的国内成分(70%)和40个其他主要开发经济体的均值(74.4%)类似,低于美国的水平(89%);第二,中国的全球价值链参与程度(62%)高于40个经济体的均值(54.4%)也高于美国(46%),说明我国的价值链产业程度较高;第三,中国在价值链中的上游程度(0.01)和40个经济体的均值(0.04)类似,远低于美国(0.29),说明我们在国际分工中处于中游水平。

基于乐观、中观和悲观的三种未来经济增长率的情形,我们预测到2025年,中国出口中的国内成分提升到81-83%,对全球价值链的参与程度下降到54-56%,在价值链中的上游程度显著提升到0.15-0.18。

同样基于乐观、中观和悲观的三种未来经济增长率的情形,我们预计到2035年,中国出口中的国内成分提升到93-94%,对全球价值链的参与程度继续下降到46-48%,在价值链中的上游程度进一步提升到0.28-0.39。值得指出的是,虽然我们的预测是基于40个经济体的回归模型,并没有对标美国,但这三组2035年预测的范围和美国在2017年的指标基本类似(分别是89%,46%,0.29)。

我们的预测反映了经济增长促进我国经济内循环加强的趋势:第一,从全球角度,全球价值链的发展逐步放缓,进入平台期,因此各国普遍的价值链参与程度会趋于稳定;第二,随着中国产业结构升级,原有的来料加工装配这类企业占经济和贸易的比重下降,提升了我国出口中的国内成分占比,相对降低了我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参与度,提升了我国在价值链中的上游程度;第三,我国经济占世界经济的比重稳步上升,对价值链指标的作用类似上述产业结构升级的影响。

总体上,随着我国经济结构的优化,中国对全球价值链的参与会发生变化,从量的角度而言,价值链参与度会下降,出口中的国内成分占比增加,体现了经济内循环进一步加强的趋势。同时,价值链参与的质量仍然非常重要,体现在中国要提高价值链上游程度,在竞争和合作中实现高质量增长,这也是实现高水平开放的必然道路。

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将发挥长期关键作用

从目前来看国际经济合作将面临较大困难、全球化可能出现一定的倒退,但同时也可以预见全球化不会终结。从本质上来看,分工和交易是经济效率的重要根源,一定程度的国际分工和合作是必须的。根据经济学家Bonadio等人在2020年5月发布的工作论文估计,如果各国把供应链完全本土化,即停止中间品和最终品的贸易,则GDP平均下降32.3%。从历史上来看,两次世界大战、大萧条、冷战、70年代的石油危机、2008年的金融危机都曾经对国际经济体系造成很大的冲击,但均没有改变经济全球化的长期趋势。显而易见,大规模、长期的贸易和投资倒退是小概率事件。

基于经济安全和卫生安全等考虑,我们预计全球化的表现形式会出现一些差异,区域化的经济合作趋势会加强。各国除了希望能够在本土生产一定的必要医疗物资,也对疫情冲击下的国际化的供应链进行了反思,认为应该加强供应链的韧性。例如,在4月16日召开的欧盟贸易部长非正式会议讨论了“战略性自主”(strategic autonomy),在产业链无法完全内部化的情况下考虑通过多元化加强供应链韧性。在现实中这意味着各国倾向于把产业链更多地布局在距离近、关系更加紧密的国家中,例如西欧国家更多地把产业链布局在东欧国家,美国更多地把产业链布局在墨西哥。从中国的角度而言,则需要加强和东亚其他经济体以及东盟国家的关系。在对美国贸易增速显著下降的情况下,中国和东盟的贸易关系增长高于其他国家,目前东盟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而中国企业也积极到东盟国家投资,体现了中国和东盟国家在产业链合作方面的巨大潜力。

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中的地位短期内可能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是在长期中将会持续占据关键的作用。首先,中央反复强调了保市场主体的重要性,通过灵活的货币政策为市场提供了流动性保障,金融系统给予生产企业大力的信贷支持,财政政策通过减税降费减轻了企业负担。在保住市场主体的前提下,中国的产能将得以见底和回升,保持供应链和价值链的长期稳定。

其次,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中国转化经济发展的动力,内需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推动力,对国际经济循环的依赖程度逐步降低。中国的外贸依存度(即进出口总值占GDP的比重)在2006年达到65%的巅峰值后持续下降,到2 0 1 9年降到了38%。这意味着,中国的产业链和供应链更多地位于境内,经济“两头在外”的特征大大减弱,在1999年加工贸易占中国外贸的比例高达53%,到2019年这一比例仅为25%。

针对价值链和产业链上下游国家的疫情风险,我国需要合理地规划、整合、以及优化相关行业产能。对于进口的上游投入品的供给风险,应增加产业上游环节的研发和投资,在有条件的行业加强进口替代,既提高了供应链的韧性,又符合产业升级换代的长远需求。在国际投资环境动荡的背景下,可采取措施稳定一些下游生产环节的出口产能,满足企业规避风险的需要,同时稳定就业。在稳定产业供应链各个环节中核心企业的基础上,通过出清过剩和落后产能,在稳经济的同时淘汰低效企业。

再次,正如中央反复强调的,要做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通过国内市场达到稳定国际经贸的作用,利用超大的国内市场吸引外国企业参与中国经济的发展。笔者的研究团队对40多个主要经济体14年的数据进行了分析,发现GDP体量大的国家依靠国内市场对全球产业链的依赖程度更低,在产业链中占据更为上游的位置,同时研发强度也可以提高一国的产业链上游程度。因此我国大力培养国内市场、加大研发力度的政策将有利于我国产业链对外部的依赖,在产业链中占据更为上游的优势位置。

最后,在美国等国不断收紧贸易和投资政策的同时,中国继续扩大贸易和投资开放,以实际行动挫败逆全球化。在具体政策方面,中国加大了海南自贸区的开放力度,缩短了外商投资指导目录中的负面清单,这些政策帮助中国在6月份取得了进出口总额的增长,保持了高水平的实际外资利用水平。与此同时,随着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在2020年11月完成签署,我国可以通过投资和贸易的进一步便利化加大和东盟国家加强经贸合作,做大东盟+中日韩这个世界最大的产业链和价值链中心,打造一个互利共赢的区域产业链,有效地遏制全球化的倒退。

习近平总书记出席APEC第二十七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并发表讲话时表明,中国将积极考虑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这进一步表明,面对国际經济和政治环境不安定因素对全球价值链的冲击,我国会继续坚持对外开放和国际经济合作的原则。考虑到价值链会出现区域化增强的趋势,我国可以考虑立足和周边国家以及“一带一路”国家在全球价值链和供应链中的合作,避免贸易保护主义,实现互利共赢,促进疫情后国际经济治理秩序的改革和优化。

可以期待,未来中国会保持和扩大对外开放,但是不会对外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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