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福昌
如今,夏天越来越热。尤其是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像巨大的蒸笼,使人溽热难耐,只有守着空调,才能勉强度日。
这时,常使人想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没有空调,没有冰箱,没有冰激凌,更没有钱去避暑胜地,但并没有觉得多热。在还是孩子的我看来,夏天,是一个多么自由、多么快活的季节啊。
那时,学校放了暑假,没了学校的约束,也没有现在孩子暑期多如牛毛的作业和名目繁多的特长班,我们像脱缰的小马驹,除了帮大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就是尽情地玩。
说是帮大人干活,其实也离不开玩。当时干得最多的活是给羊割草。家乡有养奶羊的习惯,被誉为“奶山羊之乡”,所以,割草成了我们最主要的任务。下午吃完饭,挎个笼,三五个结伴出动,先找一处阴凉的地方,或玩自制的扑克牌,或玩狼吃娃,或玩打弹子,看太阳不再炽热了,才提起笼去田间地头到处找草割。有时玩得起兴忘了时间,天快黑了才去割草,结果提着虚掩的草笼回家,惹得大人一顿呵斥。
那时,村子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村头的场畔都是树。每到夏天,老树就撑起遒劲有力的枝干和苍翠碧绿的树叶,在门前、场院投下或严严实实或影影绰绰的阴凉。大人们不出地干活的时候,就坐在树阴下做着活计,拉着闲话。小孩们三三两两地跳皮筋、抓石子、甩四角等,有时玩得忘了吃饭,害得大人扯着嗓子在门前喊叫。到了吃饭时间,常常是大人、孩子把碗一端,往门前、场院树下一蹲,边吃边聊,开起了老碗会。
到了晚上,牛羊归圈,鸡鸭回窝,叫了一天的知了也止了声。大人们提个小凳,拿把蒲扇,纷纷来到门前、场院,说《三国》《水浒》故事,聊奇闻异事,扯年景好壞。孩子们有时围在那儿,有一打没一打地听着;有时拎一片竹席或麻袋,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有时两三个人打着一把手电,或提一盏马灯,在老墙根下捉蝎子和簸箕虫,好卖到药店换几个零钱。如果公社或周边哪个村子放电影,那是非去不可的。早早地约好同伴,跑上几里路,上千人汇聚在一个露天场地,等候着挂在两棵杆子上的那方银幕出现神奇的图像。尽管所放影片如《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小兵张嘎》等,看了一遍又一遍,但再看时仍然兴趣盎然,如同过年时穿新衣、吃饺子般兴奋。
晚上睡觉时,如果天太热,还有蚊子嗡嗡,就像大人一样,持一把蒲扇或竹扇使劲地扇,扇着扇着就睡着了。有时醒来了,母亲又在为自己扇凉——原来,母亲看见睡着了的我额头上汗涔涔的,又给我扇了起来。如果被蚊子叮了或头疼脑热了,就赶快抹上些清凉油。至今,只要一闻到清凉油的味道,好像就闻到了母亲温馨亲切的气息。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常常在人们不经意间。对孩子们来说,也是意外的惊喜。当暴雨来临时,往往不是急着避雨,而是站在雨地里,把雨水的冲刷当成冲澡,冲掉燥热,冲来清凉。这种刺激行为往往在大人的呵责声中结束。若雨大且时间长,村外的涝池就会积水。天晴了,涝池就成了孩子们的天堂。一些胆大的孩子下到里面游泳,“狗刨”式动作激起很大浪花。胆小一点的孩子坐在水边,两脚伸进水里来回晃动,同样享受着来自水里的那份惬意。
最令人高兴的事莫过于大热天能吃上一根凉嗖嗖甜滋滋的冰棍。那些个卖冰棍的骑自行车,后架上载着一个用塑料泡沫制成的箱子,里面装着用花花绿绿的纸包裹着的冰棍。随着街巷里的吆喝声,孩子们应声而来。有钱的递上五分钢镚,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下,飞快地拿过冰棍,一溜烟地跑到没人处,慢慢地品尝,临毕了还要咂巴咂巴,像是要把那种凉甜永留口中。当然,有时也会大方地让小伙伴尝上一口。当时,五分钱一根的冰棍,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享受得起的。有时能噙上几粒仁丹或薄荷片,也会挺满足的,那股甘凉袭遍身心的感觉实在美妙。至于西瓜,那是生产队的,平时哪有口福享用,只有等瓜拔蔓了,每户才会分上几个。西瓜的滋味太诱人,有时就难免干一回偷的勾当。
每年的夏天,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过去的那些个日子,也成了我们甜甜的回忆。如今,当我们消夏的一切吃用,如空调、电冰箱、西瓜、冰激凌等一应俱全时,夏天反而好像没有那么好过了。这又该从何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