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传祥
《神话研究》的出版
1979年,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打算将茅盾的系列神话研究文章,与出版的若干专著重新修订集结再版,征得茅盾同意后,请来专家搜集整理资料。
据茅盾回忆,他的文章当时主要集中发表在《小说月报》《儿童世界》《文学周报》等报刊上。如第一篇的《中国神话的研究》发表在1925年《小说月报》第16卷第1号;《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等系列文章发表在1925年的《儿童世界》上;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茅盾亡命日本,整理旧稿,阐述新论,又写下《北欧神话的保存》和《希腊、罗马神话的保存》等多篇文章发表在《文学周报》上。据统计,短短几年时间,茅盾研究神话,动笔写的文章就多达数十篇。其间茅盾还将这些文章作了分类,形成了几个系列的研究专著,并将专著交出版商分别出版。
1981年4月,茅盾的这部神话专著修订本出版,定名《神话研究》,分“神话杂论”“中国神话研究初探”“北欧神话ABC”三大类,收录了茅盾所有关于中外神话方面的研究论述42篇,计24万余字。遗憾的是,茅盾因病于3月27日逝世,没能见到这部书,但之前出版社收集整理的每个篇章都经他一一过目审定,他还题写好了书名,准备了一篇短序,序中说:“二三十岁时,为要从头研究欧洲文学的发展,故而研究希腊的两大史诗,又因两大史诗实即希腊神话之艺术化,故而又研究希腊神话……”
与神话故事的接触
茅盾对神话产生兴趣始于1918年。那时他23岁,在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商务馆涵芬楼收藏有许多英文书刊,他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将这些书刊文章有选择性地编译介绍给中国的读者,因此,他有机会接触到西方尤其欧洲各国的新知识、新思想,其中欧洲神话特别吸引他。
那时,茅盾还担任了儿童科普读物的编写工作,他利用馆藏资料经常编译一些带有科幻色彩的文艺作品供学生们阅读,如《三百年后孵化之卵》《二十世纪后之南极》等。由于神话的神秘与特殊的趣味性,编写儿童读物不可能不触及神话及神话内容,他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这些带入进去。从1918年到1923年编写(译)的17册《童话》,共计28篇,经茅盾加工或保留的,都有神话的意味在里面,有的本身就是神话故事,比如《金龟》《大槐国》等,可以看出神话对茅盾的影响之深。
当时商务印书馆还办有一份儿童刊物,叫《儿童世界》,主编是郑振铎。他与茅盾商量,有意请茅盾为刊物写点这方面的文章,茅盾那时正在编译和研究希腊及北欧神话,在阅读过程中,他觉得这两个“文本”都很适合,可以“搬用”,也可以“拿来”改造为己所用,他觉得后者可能更好。虽然后来他认为,文学翻译要以“直接翻译为主”,强调“直译”的重要性,但也不是一概而论,“意译”若在保留原作“神韵”的前提下,也可不妨一试。因此他的“希腊、北欧神话”经过“意译”,完全是以自己丰富的想象、生动的描绘和优美的笔调重新创造出来的。
茅盾曾告诉小朋友们:“希腊神话极丰富极优美,是希腊古代文学里最宝贵的一部分材料,我们现在读着,不但借此可以知道古代希腊的社会状况,并且可以感发我们优美的情绪和高贵的思想。”看来“直译”的那种描摹很难达到“化境”,而他的“意译”精妙动人,果然出神入化。
从1924年9月到1925年4月,茅盾在《儿童世界》总共发表了16篇希腊、北欧神话故事,反响很好。郑振铎告诉茅盾,他写的“故事”,不仅小读者们爱读,连成年人也被吸引,《儿童世界》因为登载神话故事而销量骤增。
最基本的神话观
从1925年至1928年,茅盾开始搜集整理资料,撰写理论文章,既是对之前的研读编写进行总结,也是发表看法,具有很强的学术探索性。如果说,1925年之前茅盾的神话研究还处于对神话资料的吸收储备阶段,那么1925年之后,则是茅盾进入实质研究并撰写发表学术论文的阶段。由于前期准备充分,他这一时期的文章,不仅数量大,而且质量高,有不少独到之处。当时这些文章是按不同类别,采用分册形式出版,3本小册子形成了茅盾最基本的神话观。
当时,我国系统研究神话,尤其是运用西方神话学理论研究中国神话的学者并不多,茅盾可谓第一人。他从研究古希腊神话及至欧洲神话开启,将神话分为“开辟神话”“自然界的神话”“解释的神话”“唯美的神话”,同时将触角伸向对中国神话的探索,比较全面地论述了中国神话的形成、演化与保存,给世界神话(包括中国神话)的基本内涵勾勒出大致轮廓,他的研究具有广阔的宏观意义。
他说:“希腊和北欧的神话都说天地开辟之初与神同时生于此世界者,有巨人族……而中国神话内也有与希腊及北欧相当之巨人族。”他举出《山海经》的《大荒北经》《海外北经》《大荒东经》例证,认为“‘夸父’是一个族名,等于希腊神的提坦”。
他又说:“北欧神话中的奥定(又译:奥丁)杀死了冰巨人伊密尔以后,将他的头盖骨造成了天,又使四个最强壮的矮人立于地之四角,撑住了天,不让天崩坠下来,与我们的女娲炼五色石补天,断鳌足为柱,撑住了天,何其地相似。”
需要指出的是,茅盾是为文学而研究神话的,因此其研究往往又具有特殊的文学指向意义,他能从具体某个“文本”或事例生发开去,判断源流。比如他认为,我国南方的文学总集《楚辞》其源头并非北方的《诗经》,而是中国神话;又说北欧神话“也是欧洲文学的泉源之一脉”,他甚至在1930年出版的《北欧神话ABC》单行本《例言》里说,本编“关于北欧的一些典故”是“供给文学”的。看得出,茅盾研究神话的实用性或适用性,他后来的文学作品受此影响,或多或少都带有象征意味的神话在里面,比如《蚀》《虹》甚至《子夜》等,都有神话的投影。有些就是神话的翻版,比如他的三个短篇:《神的灭亡》《耶稣之死》《参孙的复仇》。
《神话研究》作为一部论述性专著,1981年的百花文艺出版社版并没有包含发表在《儿童世界》的16篇希腊、北欧神话故事内容,当初茅盾为什么不将这16篇神话故事也编入其中(按说也可以作为一部分附件内容收入),我们揣测,一个充分的理由就是:《神话研究》是研究神话,而“神话故事”是讲述故事,并且这“故事”是讲给孩子们听的,两者有本质区别。
现在《神话研究》成了“架阁库”里的学术经典,后人论及“神话”,恐怕没有不提及茅盾的這部“经典”的。当代神话学大师袁珂先生对茅盾非常钦佩,说茅盾的“神话研究”具有开拓性,对他的启发很大。
(作者系中国档案学会会员)责编: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