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性村庄（组诗）

艾子，女，七十年代出生于海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海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个人作品集《寻找性别的女人》《异性村庄》《静水深流》《向后飞翔》《诗人与诗意的不确定关系》（中英文版）。作品被译成英、法、德、韩、土耳其等多种语言。曾获二〇一九两岸诗会桂冠诗人奖、第三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集奖、二〇二〇年度十佳华语诗集奖等。

天是这么蓝起来的

天

往往是这么蓝起来的—

背景辽阔

阴影摇曳

白云露出水面像岩石

让我浪一样环绕你

以我的千种柔情

以我的溅碎状

吻你，咬你

轻轻敷干斑斑血痕

除了做你的妻子

还做你的女人

你的上帝，你的

女奴

异性村庄

你用什么容纳我

这样不明不白、毫无理由地决定我的出生

我对你是一个秘密

当我的第一声啼哭蔓延开来

一群乌鸦汇聚

奔走相告

给早熟的男婴带来一场小小的慌乱

你用什么容纳我

我寄养在一个不同性别的

雄性村庄

他们体魄强壮  充满杀伤力

意外的时刻被上帝迫使与我完婚

共同呼吸  在同一个屋檐下

对出生发出共同的疑问

而我仍然是寄养在外村的异客，我的

发长、体态、夜里发出的梦幻的声音

对他们是一种叵测之辞

表面上我们互不干扰  以身相许

结成三口之家达成同盟

事实上我言不由衷  言听计从

并被长辈时刻教导：量力而行

你用什么容纳我

我的出生对你是一个威胁

我甜美的嗓音中含有罕见的韧性

你惧怕我出生，所以你必须让我出生

你深明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把我安插在异性的村庄  岂知

我的韧性一磨再磨，在你闭塞的居所

通过漫天乌鸦

更改你的法典

我所要表达的事物

一切无常者，只是虚影

不可名状者，在此已成

—《浮士德》

没有体形

没有确凿的证据

我所要表达的事物

期待中的声音自深夜传出

像我古怪的脾气

难言的身影在物质中穿行

远在天边

用敏锐的心灵难以感知它的踪迹

它羽毛丰满

飞行的速度在世俗的视觉之上

它拯救我的内心

又摧毁我的内心

一个不小的赌局

始终不向生活亮出底牌

它颓废的翅膀

经历过许多人

在某个夜晚经历我

還要向更多的方向传播

它秘密而直接

在蓝天白云之下

没有更合理的解释

没有更具体的承担

感性的存在

带来一场南方罕见的伤寒

它在寒冷的夜晚到达我的卧室

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经历着不同的人

我们怀有共识

生活被它感性的翅膀所打断

形而上的

我所要表达的事物

它秘密地制造孤独、慌乱

和千年难逢的盲目的信仰

在一张非地域性地图上

以音乐、绘画，或宗教的诗篇加以提示

而我仍然无法确认它变幻的脸

它的，多棱角的体态

和脱颖于物质之外的，光芒夺目的表情

仍然无法确定它的性别，以及

旋回于人类潜意识之中的

共同的困惑

女 人

在母亲椭圆的揣测里

你便执意短着头发

潮湿的天气因你的出生而雾色更浓

你因此被划入阴性范畴

在阳光背面的山坡

种植水果和鲜花

三月喜鹊上枝头

你咬文嚼字地整理体内的房间

为某个光照不到的深处

吱吱喳喳的声响诧异了许久

那个有月光有雾的夜晚

你为自己裁了一件曳地长裙

嘴唇温柔而滚烫

立秋时节橘绿橙黄，一声啼哭

在光天化日之下剥离母体

你打开所有的河流

用奔腾去呼应

丈量过《山海经》之后

你顿悟，你的村庄是一个三角形

奇数，锐角，千年不变的

刺眼的锋利

你何不自己围一个圆呢

像母亲的胎盘一样

安全、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