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蓝的眼睛》中群体的毁灭性力量

2021-09-10 07:22王楠
文学天地 2021年3期
关键词:群体家庭

摘要:个体与群体的关系往往是莫里森作品的线索之一。在其著名长篇小说《最蓝的眼睛》中,社区和家庭作为群体的两种基本表现形式,在佩科拉的悲剧人生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种族主义的压迫下,佩科拉所在的黑人社区不仅没有做到团结互助,反而成为白人文化势力的共谋,加之伤残家庭的冷落与伤害,最终导致了佩科拉在自我憎恨中走向毁灭。

关键词:《最蓝的眼睛》;群体;黑人社区;家庭

作为首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一直关注黑人民族的命运和前途,致力于保护和传承黑人文化。其作品深深植根于美国黑人独特的历史、传说和现实生活,将黑人小说推向了新的高度。莫里森的处女作《最蓝的眼睛》以罕见而非具有代表性的故事表达了她对“种族歧视内在化”的审视与思考。佩科拉这一悲剧个案的极端性在于她所受到的来自最亲近的两个群体的双重毁灭性打击。面对种族歧视的围困,一方面,作为大群体的黑人社区不仅没有给予受苦受难的黑人成员以保护和精神支撑,反而落井下石,将佩科拉推向绝望的深渊;而另一方面,作为小群体的家庭也从未带给过佩科拉足够的关心和温暖,取而代之的是母亲的冷落、暴力和父亲的酗酒、伤害。在这种双重打击下,佩科拉最终完全丧失自我认同感,酿成悲剧人生。

一、黑人社区的共谋

纵观莫里森的小说会发现“莫里森无一例外地将她的小说人物置于某个黑人群体之中”。群体在传统的非洲文化中不仅仅是个体的生存空间,还是黑人形成自我价值观念的有机体,是黑人人生的必要组成部分。[1] 黑人社区便是非裔美国人经历了长期的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后形成的独特的群体模式。它是黑人文化的载体,是黑人成长的摇篮。莫里森十分重视黑人社区的描写:“在我看来,艺术家,黑人艺术家不是一个孤立的、对社区没有任何责任的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社区经历”[2]。因此,在莫里森的小说中,黑人社区成为影响人物命运的显著因素。但不同于《秀拉》中“底部”社区对被丈夫抛弃的伊娃的保护与帮助,《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所處的黑人社区由于受到强势白人文化的冲击并将种族歧视内在化,从而展现了它的内部破坏性,成为佩科拉在自我憎恨中走向毁灭的共谋。

首先,黑人社区在审美意识上“白化”严重。在《黑皮肤,白面具》中法农就指出:“一系列规则慢慢地、微妙地——借助于书籍、报刊、学校及其课本、广告、电影和广播的协助——进入他的思想,逐渐形成他对这个世界和他所属群体的认识。”[3]由于拥有政治、经济上的绝对控制地位,白人主流社会利用大众传媒散布其白皮肤、金发碧眼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杯子上印着秀兰·邓波儿的头像,糖纸上是玛丽·珍“笑盈盈的白脸和飘逸的黄头发”,“圣诞最贵重、最特殊、最可爱的礼物总是蓝眼睛的大娃娃”[4]。在佩科拉之前,她的母亲波琳性情的转变就直接受到社区的影响。波琳抱着对新生活的希望和丈夫来到北方的洛兰小镇。这里白人很多,有色人种则不多见。但北方的有色人种“和白人一样差劲”,“会让你感到无足轻重”。她与社区里的黑人妇女打交道“很不自在”。“她们取笑她是因为她不把头发拉直”并对她的打扮“投以蔑视的目光,并窃窃私语”[5]。被黑人社区孤立后的波琳便试图从电影中寻找安慰,这无疑加快了她异化的步伐,并最终影响她对亲生女儿佩科拉的态度。而就佩科拉而言,则是承受了比波琳更甚的孤立。在学校里她是唯一独自使用双人课桌的学生;老师不愿叫她回答问题,同学不愿和她玩,还霸凌她;“某某男孩喜欢佩科拉”甚至成为女孩子用来侮辱她们想报复的男孩的一句话。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莫丽恩在学校的待遇——富有美丽的混血女孩莫丽恩成了全校的宠儿。以上种种都为佩科拉渴求一双最蓝的眼睛并为此失去心智埋下了种子。

其次,审美意识的“白化”直接造成了黑人社区内部以肤色划分等级并滋生出种族主义的内在化。同为混血浅肤色的杰拉尔丁是一位上过公立学校的黑人女性,然而学校教授给她的却是“学习如何尽善尽美地替白人干活...学习音乐好安抚劳累主人和他那颗迟钝的心灵...”她时刻保持与黑人的距离,自称是与“肮脏、吵闹的黑人”有别的“有色人种”[6],种族歧视的内在化使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猫的死因怪罪到佩科拉头上并毫不留情地侮辱佩科拉:“出去,你这恶心的小黑婊子,从我家滚出去!”[7]使其遭受心灵的又一次重创。还有自诩为咨询师和解梦人的“皂头牧师”也刻意发掘自己的白人特征,着力模仿白人的生活方式妄求被白人社会接受,最终还是利用佩科拉之手毒死了自己不愿下手的狗。由此可见,这些人抛弃了本民族的文化传统,游离在黑人社区之外,抑制了黑人社区文化的构建,造成黑人社区内部的分裂,使其丧失了应有的凝聚力和保护力。

最后,不仅白人会以黑人的贫穷和丑陋来衬托自己的富裕和美丽,那些长期受到主流文化压迫的黑人也变得冷漠无比,不仅失去了表达自我主体性的能力,也失去了对同胞应有的关爱,甚至不惜以本民族的可怜人为参照物来获取心理上的平衡。当社区群众知道佩科拉竟怀上自己父亲的孩子时,他们的反应令人心寒:“他们对这故事感到恶心、有趣、震惊、愤慨,甚至兴奋。我们想听人说,‘可怜的女孩’或‘可怜的孩子’之类的话,但这些话没有听到,只见摇头。我们想看见人们皱起眉头表示关怀,可看到的脸都毫无表情。”[8] 即使有克劳迪亚一家人愿意给予佩科拉关心与帮助,但黑人社区的绝大部分人要么处于“失语”状态,要么为了反衬自己的价值,不惜落井下石。莫里森曾说:“黑人对邪恶的反应方式一度曾和别的民族不同,他们认为邪恶在宇宙中尤其自然的地位,他们并不想将其根除。他们只希望保护自己不受其害......他们认为邪恶不过是生活的另一面。”[9]因此在《最蓝的眼睛》里,他们很难团结起来去抵抗外部文化的冲击。相反,他们开始在黑人社区内寻找替罪羊并孤立他(她),将自己受到的种族歧视、不幸和怨恨转嫁、排泄出去。如此一来,黑人社区便失去了保护其成员的功能,反而成为佩科拉悲剧人生的毁灭性力量之一。

二、家庭温暖的缺失

家庭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群体的表现形式之一。虽然黑人家庭不能完全展现美国社会的全貌,但因其特殊的历史,也能够集中反映出一些社会问题。莫里森的创作无不涉及黑人家庭的内容,表达她对黑人家庭发展的思考。其中既有令人欣慰的温馨,又有值得令人反思的问题。《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所在的家庭表现出的是对个体的毁灭性力量。

1.缺席的母爱

在莫里森的作品中可以看到黑人母亲是黑人传统文化的主要继承者和传承者之一。克劳迪亚的母亲麦克迪尔太太就树立了一个在生活重压之下仍保持健康母性的典范。她用自己的臂膀为孩子们筑起了一道屏障来阻挡白人主流文化的侵染,用爱守护克劳迪亚姐妹的成长。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佩科拉的母亲波琳。波琳先是受到社区的孤立,进而又从电影中学到白人的审美观和价值观。在医院生产时所遭遇的一切使她曾有过的挣扎归于失败。尽管婴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可她却发出“上帝啊,她真丑”[10]的感叹。波琳的母爱也瓦解了,她的温柔与疼爱都转移到了白人雇主家庭,她不再对亲生骨肉爱护有加。在佩科拉被不小心碰翻的滚烫的果酱溅了一腿疼得大叫时,波琳不仅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关爱,反而将佩科拉打倒在地又将她轰走:“蠢货...我的地板...乱成这样...看你都干了什么...滚出去...现在就滚...”[11]她所关心的只是白人雇主的女儿和她打扫整洁的地板。“她向孩子们灌输的是自尊体面,如此却也教会了他们恐惧:害怕举止笨拙,害怕变得像父亲那样,害怕得不到上帝的宠爱,害怕像乔利的母亲那样发疯。她在儿子心中烙上了离家出走的强烈愿望,在女儿心中刻上了对成长、他人以及生活的恐惧。”[12]在白人雇主家里,她可以“充分享受着权利、赞许和奢侈的生活”,但她却“不再收拾自家的房间,越来越不顾及家庭、孩子和丈夫”,他们只是“恍惚的念头,“只清晨和深夜出现。”[13]在这样的家庭中,佩科拉变得异常敏感,对周遭的一切都十分恐惧,她将自己遭受的同学的嘲讽、同胞的蔑视和母亲的冷落统统归咎于自己长得丑,没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母爱的缺席在佩科拉的成长中有着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来自最亲近之人的否定与排斥加速将佩科拉推向自我憎恨与崩溃的深渊。

2.畸形的父爱

黑人男性在黑人家庭及社区构建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长久以来在白人的主流价值观的影响与种族歧视的压迫下,黑人男性陷入了对自身种族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之中。这种身份危机造成其精神上安全感的缺失,加之物质上的困境,黑人男性极易处于处于身心崩溃的边缘。“他们既是暴力的受害者,又常常沿着暴力者提供的思维和行动模式在绝望中利用暴力来摆脱无助和贫困,或寻求发泄途径,有时这种暴力指向自己的族裔甚至是自己最亲的人。”[14]妻子与子女便成了黑人男性发泄怒火、焦虑、失落的目标。而当这种身份危机加深到更深层次时,便异化成了对家庭成员畸形的恨与爱。佩科拉的父亲乔利便是典型的例子。乔利从小被父母抛弃,被姨妈拉扯成人。第一次与黑人少女偷尝禁果时被两个手执手电筒的白人发现,成了他们取乐的对象,心灵受到重创。后来他的寻父之路也异常坎坷。父母在他成长中的“不在场”不仅让乔利不知道怎样去为人父为人夫,更是成为乔利日后生活的反面教材。乔利随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北迁大潮来到北方寻求更好的出路,但他在洛兰小镇的生活并不顺利:白人以种族歧视剥夺了他的工作,以其意识形态又夺取了他曾经温柔的妻子,“一成不变的生活压力使他感到绝望”,[15]并使其染上酗酒的恶习。最终,在沉重的经济和社会压力之下乔利丧失了男子气概和自我意识,在醉酒的情况下强奸了女儿佩科拉。他想做点什么使女儿摆脱孤独无助、缺少爱怜的状态,但又疑惑:“他那粗糙的手掌能拿出什么可以让她微笑?他对生活和世界的见识有多少对她有用?他那粗壮的胳膊和糊里糊涂的头脑能完成什么事,使他赢得自尊,并使他相应地得到她的爱?”[16]此刻的他混淆了爱和欲,这种畸形的“爱”最终毁了自己,也直接造成了佩科拉的人生悲剧。

三、结语

佩科拉悲剧的形成是多方面因素“合力”的结果。本应成为黑人力量源泉和避风港的黑人社区没有对受苦受难的成员同胞伸出援助之手,反而以佩科拉为发泄心中自我憎恨的对象。虽然克劳迪亚一家在佩科拉的生命中留下了片刻的温暖,但这并不足以对抗社区表现出的整体性的冷漠。其次,佩科拉也没有幸运地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母亲波琳以白人文化和生活方式为价值取向,彻底沦为白人的附庸,将母亲的责任抛之脑后;而父亲乔利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将畸形变态的爱转变成兽欲的发泄,直接导致了佩科拉的悲剧。

不论是大群体还是小群体,在强大的主流霸权文化冲击和长期的种族歧视的重压之下,一旦丧失了本民族的自信,就无法找到自身在白人社会存在的位置和价值,最终会为了迎合主流放弃了原有的价值觀和审美观并逐渐异化。如此的“失根”、“失语”会直接影响了下一代的成长。佩科拉就成为其中的受害者。因为群体凝聚力的强弱从很多方面影响个体成员的行为。生长在这种环境下的她受到层层打击,变得消极胆怯,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没有一双蓝眼睛,期望通过不切实际的幻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后完全丧失主体意识,走向毁灭。而另一方面,克劳迪亚一家坚守着自身的文化传统,即使并不富裕,却生活积极,氛围温馨,且仍不忘向有需要的人伸出援助之手。这两个形成鲜明对比的例子为黑人民族的出路提供了反思。对于黑人个体的发展,群体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失去了群体的个人就失去了归属感和荣誉感。由于特殊的历史背景,黑人光靠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解放和发展的。黑人个体想要更好地融入主流文化当中,必须坚持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借助家庭的和谐和黑人社区的力量才可能赢得尊重,拥有话语权。

参考文献

[1]翁德修, 都岚岚. 美国黑人女性文学 [M]. 长春: 吉林大学出版社,2003.

[2] Danille Taylor. 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ison. Jackson: Mississippi UP, 1994.

[3]弗朗兹·法农. 黑皮肤,白面具 [M].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4][5][6][7][8][10][11][12][13][15][16]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M].潘岳,雷格,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

[9]克罗地亚·泰特.访托尼·莫里森[J].王家相译.外国文学,1991(6).

[14]李莉. 莫里森非裔文化探析.[J]. 西南科技大学学报,2015(3).

王楠(1996.12),女,汉族 籍贯山西晋城  研究生  东北大学  美国文学

(东北大学  辽宁省沈阳市  110819)

猜你喜欢
群体家庭
达到群体免疫,没那么容易
“小团体主义”帽子不要随便扣
转化核心人物 消除消极影响
家庭“煮”夫
调查
中间群体
恋练有词
反腐败——从家庭开始
寻找最美家庭
寻找最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