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遥
我是永远记得那一种目光的,正如战火之后回望故土的民族一样,庄严而坚毅,热烈又深情。
曾经看过一组老照片,克罗地亚战争后人民的目光如黑夜中的恒星一般在黑白照中长存。黑白照片画面并不是很清晰,显得有些灰扑扑的,拍摄情景大多是破败的楼房,浅色的荒草在残垣中放肆生长,却难以让人从中找寻到一丝生命的活力。
一个中年女人像是从狭窄的巷道中匆匆经过的样子,我看见她的目光。
十一月严冬的冰雪像是将她的目光冻成一滩凝固的浑水,晚风划过的时候将冰渣子层层剥离,剩下的就只有麻木而空洞的眼眶。战火带给了克罗地亚满目疮痍的大地,她却似乎对突然平息的战争感到迷茫,眼眸中流露出平淡的目光只显得落寞又寂静,久而久之,我却仿佛又看见了隐藏在层层坚冰下的一丝流露。严冬终究会过去,目光的最深处有柔软的溪流化成水滴。
战争永存于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与无数英灵的目光一起爆发,消亡,直到黑夜逝去,所有的目光就将一起迎接黎明的到来。
在一排排黑白景象的照片中,我看见一个身着军装的人。
他正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目光坚定而悠远,又似乎是一种沉默。窗户很低,底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士兵与军队长枪上的刀刃,在灰亮的日光下反射着银光。他垂落的神情同一个哀悼者一样,默默地注视自己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与民族。我想他也许是一个身披荣光的将军,那样的目光像极了战火中克罗地亚的土地,一片渴望自由与独立的土地如同燃烧过的干柴,被冷风吹搓成带着斑斑火星的灰烬,已经黯然却依旧不改炙热。我不明白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战争与和平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在他的目光中,我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深情,激荡的,也是柔情满怀的。这令我联想到苏联战时的一首老歌:“远处丁香花和醋栗在摇曳,轻唤我名吧,静静的故乡”战士的目光略过荒无的大地,将最深的温情献给生养自己的故乡。“静静的故乡,在日落时呼唤我吧,我忧愁又悲伤”那目光就这样遥遥远去了,与故土的呼唤无限交织......
光明与萌生的希望总会令人内心最深处感到震动,我们为自由的诞生喝彩,当象征生命与希望的目光望向自己时,我们也为此流下热泪。
在相册的最后,我见到一个孩子,有着与这片土地上所有人一样生着灰扑扑的脸。
他正安靜地曲着腿坐在麻布上,就这样与我四目相对,我却似乎从他的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一点点折射碎光,这令我惊异又不由得感叹,孩童的目光总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也许是因为他是太小了,可能还不明白战争的意义,更或许他还不明白什么是生死,不明白什么是仇恨,仅凭着孩子对世界敏锐的观察力去欣喜,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就此好起来的。阳光因此在他们的目光中反射出跳跃的金色。
战争的结束,也许是一次文明的消亡,也许是一次民族的轮回,而希望的目光却是不灭的,就如一望无际的荒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所有人的目光在抬头仰视光明的时候重叠在一起,有热忱的人,有迷茫的人,大多是期盼,盼望着盼望着,只待苦尽甘来。成千上万的目光最终就好像重叠成了一个民族的整整一生,有人燃烧自己的希望,点燃新生眼中细碎的火种,点燃战争中迷茫与痛苦的人们,那目光就此刻画在一个民族的魂魄中,随着血液的流淌同生命一起,脉脉相传。
那目光然然绽放着生命永恒的力量,就如《沃土与白骨》中形容的一样,目光会带着伤痕在被摧残的大地上获得新生,一如克罗地亚废墟上那朵白色的小花。
目光集聚处,一眼便是千年。
(深圳市福田区红岭中学高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