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煜
专诸鱼炙、阖闾造鲙、鮝腹肠肚……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些陌生菜名都属于苏州。从《吴越春秋》到《吴郡志》,一道道“隐身”在浩瀚历史典籍中的正宗苏州菜,蕴含着太多苏州的历史和文化变迁,我们要感谢史学家,他们记录下了历史上的苏州菜肴。
即便我们一时也说不清,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的苏州菜到底什么样,但透过文字,我们也能窥知一二,美食天堂苏州的历史渊源。
源自古籍,名菜自有“名堂”
苏州菜源远流长、闻名遐迩。南朝时期,《世说新语》中便提到了“莼鲈之思”。宋朝末年出了一本《集珍日用》,应该是苏州地区最早的饮食专著,作者郑虎臣在这本书中详细记载了南宋时期苏州四时饮馔情况,只是可惜此书已经散佚。
如今可供查阅苏州传统饮食的专著,约有十六部,包括了元代倪瓒的《云林堂饮食制度集》、明代韩奕的《易牙遗意》、清代董小宛的《奁艳》等等,这些古籍都以旧时苏州菜的食材、烹饪方式以及彼时的名店、名菜等为主要内容。此外,《浮生六记》中有臭乳腐卤虾瓜,《桐桥倚棹录》等也都记录着各种苏州菜,经过数千年传承,苏州菜的制作技艺炉火纯青。
方志是全面记载某地区历史的史书,苏州最早的方志,是三国时期吴国吴人顾徽所撰《吴县志》,其次有宋朱长文的《吴郡图经续记》、宋范成大《吴郡志》、明代洪武年间卢熊《苏州府志》、王鏊的正德《姑苏志》,清康熙、乾隆、道光、同治先后四修《苏州府志》,这些方志中皆记录有苏州饮食方面的宝贵资料,多存于“风俗”“物产”等卷之中。
历代的苏州府志中,也有不少记录了苏州的饮食资料,如范成大的《吴郡志》中详细记载了苏州宋代以前贡品中的饮食自理。唐代贡品,据《吴郡志》卷一引《唐书》有“大小香粳、柑、藕、鲻皮、鲀腊、鸭胞、肚鱼、鱼子、白石脂、蛇粟”,又引《大唐国要图》有“柑子、橘子、菱角”等;宋代贡品,据《吴郡志》卷一引《九域图》有“柑、橘、咸酸果子、海味、觜鱼肚、糟姜”等。
而从内容上看,苏州菜可以分为宫廷菜、官府菜、士绅菜、茶楼酒肆菜、乡村家常菜、寺庙菜与药食养生菜。专家们对历史时期(民国以前)的苏州菜点进行分类研究,认为苏州从春秋时期的吴国就有了宫廷菜,最早的记录就是专诸炙鱼。其次是官府菜,苏州官府菜有详细的历史资料,在清代苏州《官厨规范》一书中,有详细的行业规范章程,包括买菜、加工、烹饪的规范程序。苏州文人士大夫众多,很多人讲究美食,士绅中文人学者研究饮食,自己参与其中,指导家中厨师做菜,又写成书,这样的历史资料很多。
需要强调的是,苏州历代饮食典籍中很少有“苏帮菜”的说法,称“帮”多指厨师帮派团伙,而苏州菜中除了厨师队伍制作的菜肴外,还有寺庙菜、船菜等其他烹饪体系。因此,统称“苏州菜”比“苏帮菜”更合适。
风华绝代,上千年的吴地风味
据说,苏州城公元前514年的诞生就和“太湖炙鱼”即苏式熏鱼有关,到今天已发展成特色鲜明的地方菜系,而在先秦时代屈原的诗文中也多次提到了吴地风味。
宋代以来,苏州菜的口味有较大的变化,我们熟知的很多苏式小吃,比如汤包、小笼、馄饨等都是源自北宋首都开封,经杭州然后传入苏州。也是在那时,苏州本来偏咸的口味一下子改成了偏甜的口味,至于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此处便不展开了。到了唐宋时期,特别是金元以来,伊斯兰教徒到江苏者日渐增多,苏菜系又受清真菜的影响,烹饪更为丰富多彩。
明清时期,江南地区经济得到高速发展,苏州餐饮业更为繁荣。仅清代顾禄所著的《桐桥倚棹录》中记载的虎丘一带,饭店、酒楼中的名菜名点就有百种之多,餐饮业随着商业的发达而兴盛。尤其是酒楼菜馆,开始向典雅精美的庭园式楼馆发展。山塘河、石湖等处游船画舫上的船菜、船点日臻完美,闻名遐迩。
同时,苏州名厨辈出,形成了以炖、焖、煨、焐见长,色、香、味、形完美统一的苏帮菜肴。阊门、胥门外形成了苏州最为繁华的商市,茶馆、酒肆、饭铺、小吃店鳞次栉比。随着餐饮业的不断扩大,乾隆年间建立面业公所、菜业公所、集庆公所(炉饼所),嘉庆年间建立了庖人公所,道光初年建立了膳業公所。可见苏州餐饮业的兴旺发达。
值得一提的是,清代时苏菜还流行于全国,作为十大菜系之一,清中叶苏州虎丘三山馆饭店能供应140多种菜肴和近30种点心,其中鸭子就有火夹鸭、海参鸭、八宝鸭、风鱼鸭、汤野鸭、汁野鸭等14种做法;鱼有参糟鱼、剥皮黄鱼、斑鱼汤、黄焖着甲等16种花样;鱼翅菜有7种菜式……
风光无限,苏菜曾堪称“国菜”
苏州菜流传了数千年,那么,历史积淀深厚的苏州菜有多好吃?据记载,乾隆帝六下江南,在苏州停留超过百天。
苏州菜有一个细分领域,大家称之为苏州宫廷菜,主要包括春秋吴国宫廷菜,历代苏州地方政府给朝廷的进贡菜和康熙、乾隆分别六次南巡苏州时的行宫菜点。
众所周知,春秋吴国的中心在苏州,流传至今的春秋吴国宫廷菜有专诸鱼炙、阖闾造鲙和鮝腹肠肚等;两汉三国苏州宫廷菜品,则以孙权“吴余鲙”(又名“面条鱼”或“面杖鱼”)和曹操所食“吴淞鲈鱼”最为著名;隋唐时期,典籍中对吴地上贡物品也有记载,如《吴郡志》记载有“大业中,吴郡尝献鲈鲙丝”。
宋元时期是苏州菜的发展时期,进贡的菜品日益增多,但彼时吴地饮食尚未形成自己的鲜明特色,进贡宫廷的菜品仍以水产居多,这是由吴地所处的地理环境决定的。
据档案记载,苏州菜是在明代进入宫廷的。明代的京城,请客吃苏州菜是一种时尚。到了明清,苏州菜在宫廷中迎来了自己的“高光时刻”,特别是乾隆年间苏州菜以完整体系进入宫廷御膳。
在清朝的御膳档里有专门的关于苏州菜的《苏造底档》,其中记载了乾隆宫廷中,正月十一到十六要吃专门的“苏宴”,并且要由皇帝亲自下旨才能设宴。御膳房里有专门制作苏宴的厨房,叫“苏造铺”,配有专门的苏州厨师。而苏州厨师在宫廷制作的苏式菜肴,就是我们熟知的“宫廷苏宴”,“苏宴”相当于“国宴”,而苏菜也堪称“国菜”。
有一种说法,“苏宴”是皇宫中最高档次的宴席,是明清两代节日和庆典的大宴,有专门的紫檀木苏宴桌,有專门的程式和礼仪等,是放在正大光明殿上的大宴。
这些都构成了苏州菜在宫中的历史高度。
清丽风雅,文人筷尖下的苏州菜
提到苏州菜,就得说说文人“筷子下”的佳肴。吃,这件事是生活“必需品”,但有了文人的参与,情调就不一样了,所以在那些文人墨客的笔下,苏州菜也多了些清丽风雅的文化味。
比如,西晋时的张季鹰就让鲈鱼在饮食界有了盛名。《世说新语·识鉴》里写:“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秋风起,思乡浓,如今,莼菜鲈鱼羹是农历九月苏州的一道时令菜。
倪云林,也就是倪瓒,元代著名画家、诗人,与黄公望、王蒙、吴镇并称“元四家”。《倪云林集》中记载了“云林鹅”的做法:“整套鹅一只,洗净后用盐三钱擦其腹内,塞葱一帚填实其中,外将蜜拌酒通身满涂之,锅中一大碗酒、一大碗水蒸之,用竹箸架之,不使鹅身近水。灶内用山茅二束,缓缓烧尽为度。俟锅盖冷后揭开锅盖,将鹅翻身,仍将锅盖封好蒸之,再用茅柴一束烧尽为度。柴俟其自尽,不可挑拨。锅盖用绵纸糊封,逼燥裂缝,以水润之。起锅时,不但鹅烂如泥,汤亦鲜美。以此法制鸭,味美亦同。每茅柴一束,重一斤八两。擦盐时,串入葱、椒末子,以酒和匀——做法详尽且容易上手,让云林鹅成了苏帮菜里一道著名的菜品。”
他还有一道经典名菜“芙蓉蟹斗”,以蟹壳托底作容器装入清炒蟹粉,上面覆盖洁白如雪的蛋泡,内里荤腥,外表却清丽脱俗。后世的袁枚,在《随园食单》里对这道菜有专门的品尝法门。
明末清初著名文学家、戏曲家李渔吃螃蟹“花头经”也很多,他在自己的《闲情偶记》的记载,就不似普通老百姓只蒸着煮着吃,他还会备下“蟹瓮”和“蟹酿”,来腌制“蟹糟”冬天吃。今天各大苏帮菜馆一入深秋就叫真的熟醉蟹,酒香里带着甜味,不知跟李渔老人家是否有关系。
文人写美食,还有个特点,就说文风特别有意思,可以“赋予”菜品更多内涵,即便说再普通的菜品,他们也能用一支笔送它上“云霄”。比如,清代诗人、散文家袁枚的《随园食单》里,有一段这样的文字,“豆腐得味,远胜燕窝;海菜不佳,不如蔬笋。余尝谓鸡、猪、鱼、鸭豪杰之士也,各有本味,自成一家;海参、燕窝庸陋之人也,全无性情,寄人篱下。”直白又颇具玩味的文字,道出了苏州菜的真谛——不以珍奇为贵,重在时鲜,于平常食材中吃出珍馐般的美味来。
此外,文人们还是推广苏州菜的一把好手。大文学家曹雪芹,织造府曾经的公子哥,落魄了之后写成洋洋洒洒的《红楼梦》,里面单说与苏州有关联的精致点心就有一堆:豆腐皮的包子、山药糕、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等等。
确实,要感谢这些妙笔生花的文人墨客,让更多世人看到了饮食男女生活里的丰盛苏州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