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希
【摘要】 罗志田的《风雨鸡鸣:变动时代的读书人》围绕近代中国激变世局中的读书人命运展开论述。其基于时代语境,重建张之洞、章太炎、陈寅恪等读书人的形象,通过探寻他们思想、行事的时代烙印,展现变动时代的丰富性与多歧性。该书在透析思想史研究与人物研究密切关系的同时,为今人理解和应对当代社会的变动提供了思想资源。
【关键词】 变动时代;读书人;人物研究;时代语境
【中图分类号】G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25-0048-02
2019年10月,罗志田教授的随笔集《风雨鸡鸣:变动时代的读书人》(以下简称《风雨鸡鸣》)出版。该书围绕近代中国激变世局中的读书人命运展开论述,通过探究具体人事,呈现近代中国中西新旧交错的动态历史图景。对于史学科学化浪潮冲击下,“人”在思想史研究中愈发少见的现象,罗志田提出应把“人”召回历史,让思想史研究“回到‘思想’的产生过程中,落实到具体的思想创造者和思想争辩上”[1],从个体把握时代脉搏。作为其回归以人为主体的思想史研究的实践成果,该书不仅揭示了推进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一条重要路径,更为今人理解和应对当代社会的变动提供了思想资源。
一、把“人”带回思想史研究
《风雨鸡鸣》汇集罗志田已刊学术随笔中与人物相关的部分。全书共九组文章,按照内容大致可分为五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第一组,宏观论述近代中国读书人面临的激变世局及自身困惑。其后几部分聚焦各时期的具体人事。第二部分即第二组,关注晚清于朝野影响较大的张之洞、章太炎、梁启超和自杀殉清的梁济。第三部分是第三至四组,主要论述五四前后暴得大名的陈独秀和胡适,以及深受中国人推崇的美国总统威尔逊。第四部分是第五至六组,包括与前述读书人恍若易代的傅斯年、陈寅恪和梁漱溟。第五部分是第七至九组,涵括作者对其师友的回忆。该书将近代读书人作为考察对象,采取见之于行事的取向,回溯思想產生过程,展现变动时代的丰富性与多歧性。
近代中国激变频仍,呈现中西新旧杂糅的过渡特点。今人习西学,好以西理解中国旧有现象,结果如陈寅恪所言:“言论愈有条理统系,则去古人学说之真相愈远。”[2]280疏离历史本貌,落入“后见之明”的窠臼,难解昔人之意。对此,罗志田提出应回归中国以人为主体的史学传统,在具体的历史语境中追寻人物的思想履迹,深入理解近代中国的变动与转折,《风雨鸡鸣》即是其把“人”带回思想史研究的重要成果。
早在1995年,罗志田就出版专著《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将胡适与时代之间的双向关系作为研究的着力点,探寻胡适不为世知的层面。[3]此后,他一直秉持“以人为本,就人论事,就事说理”的研究理念,以近代中国中西、新旧的消长混杂为研究重心,逐步深入探究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诸多层面。《风雨鸡鸣》承袭其此前的治学取向和研究方法,将读书人置于思想史叙事的中心地位,从社会、生活、政治等多元化的视角出发,论述近代中国大变局中的人与事,探究人物的感性表现,呈现复杂的历史图景。
二、借人以明世变
读书人作为近代中国激变世局中的一个重要群体,思想、行事均映衬着过渡时代的风云变幻与新旧中西的重重纠结。《风雨鸡鸣》在历史脉络与时代语境中重建近代读书人的复杂形象,考察其思想、行为和心态,借人以明世变。
随着晚清危机加深,士人试图重溯经典寻找思想资源的努力宣告失败后,逐步达成学习西方的共识。然而,引进的西学与旧有的中学应分别置于何位,成为其不得不考虑的问题。张之洞整合晚清士人相关言说,在《劝学篇》中系统表述“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于晚清朝野产生重要影响,用心却常遭误读。该书返回张之洞论述“中体西用”的语境,以求理解其本意。
进化论的流行使富国强兵逐渐成为士人目标,言用必及西的特殊现象随之出现。儒家文化浸润下成长的张之洞,面临保存中学与推行西学的两难窘境,不得不调和对文化与政治的双重关怀。他把“中体西用”的侧重点置于“西用”,将中学的保存与补救依托于西学的推行。该书指出,张之洞以削减方式保存中国文化的基本价值观念,保障西学的推行,隐含其不得不如是的苦心孤诣,折射出晚清士人在引进西学时的纠结心态。
科举停废后,在传统社会居四民之首的士人阶层无复产生途径。继之而起的知识分子群体,拥有文化影响力,却不再是社会重心。[4]作为由士向知识分子过渡的读书人,章太炎抱有澄清天下的士人责任感,欲参政议政,却已然被现实社会视为知识分子,徘徊挣扎于“士人”与“学人”的身份之间。该书着眼于章太炎鲜为人知的一面,剖析其政论,为理解章太炎的思想梳理出一条新路径的同时,揭示了近代中国权势转移的影响。
章太炎以学问和排满著称于世,政论鲜少为人认可。学界相关研究受此影响,重述其思想体系之精妙,忽略其政论背后的远见卓识。其实,章自认“长于论政,更在其学问文章之上”,对于政治的热情远超学术,时刻准备投身其中。作者从章论政的原则出发,理解其政论立场的反复。在中外竞争的时代大势下,章太炎基于“中外之别大于国内派系之分”的认识,坚持“只看今日,不计以往”的原则,理性看待时局。[5]其所发政论因势而变,颇具远见,但超出时代认知,当局者或将章太炎视作不懂政治之人,或囿于派系私见,不甚采纳。
民初思想界,高举新文化大旗的陈独秀则因关注边缘知识分子需求,发出时代声音,暴得大名。1914年,陈独秀发表文章《爱国心与自觉心》,呼应其时读书人对国与民的思考,引起热烈反响,由此改变对国人和杂志的看法,创办专注于新青年群体的《新青年》杂志。他之所以能够较早体察中国社会的变动趋势,与时俱进,甚至超前于时代,除时势因素外,亦是因其不同于精英读书人,早年地位不甚显赫,更易理解新兴社会力量的需求。其后,他发动新文化运动,于五四后提出以英美为学习榜样,又很快转向以俄为师,参与政治革命。该书将陈独秀的人生经历纳入考察范围,从行为、言说真切把握其情感的波动与纠结,探析其人生数次转向的内在逻辑理路与外在时势因缘。正如书中所说,陈独秀一生经历映射着现代中国学习榜样和思想的转向,充满矛盾与传奇色彩。
不同于与时俱进的陈独秀,稍晚出的陈寅恪自称“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2]285。在世风趋新的社会,曾游学海外、博通中西学问的陈发此迥异于时流的言论,颇引人注目。该书在爬梳学界相关研究的基础上,结合陈寅恪的身世,以其解释词句的方式,探讨其治学选择背后的深意。罗志田指出,近代以来中国文化于激进世风中难寻本位,国人在中西文化竞争中逐渐迷失自我。读书人的责任感促使陈寅恪将爱国情怀寄托于历史研究中,围绕中西文化的冲突与融合这一主题,治“不古不今之学”,以期为现实服务。
三、个人与群体
五四以后,以社会为本位的群体意识高涨。随着“群体”凸显,“个人”淡出。今人对历史的认识受此影响,倾向探究群体的共性,忽视个人的特性。实际上,在同一语境中产生的共性与个性,均带有时代烙印,存在转换空间。个人作为群体构成的基础,集复杂多元的心态、观念、经历和体验于一身,兼具群体共性与个人特性。《风雨鸡鸣》将读书人的各个层面与时代相观照,把表现人物性格、情感的言行纳入考察范围,真正展现了变动时代中多元的社会心灵。
人是思想的主体。当下的思想史论著大多脱离思想产生的语境和过程,构建研究的框架,导致“人”的抽象化与物化,若转变观察视角,把研究对象落实到个人,将其视作具体场景中鲜活的人物,或能丰富对个体与时代的双重认知。缘此,引领学风的研究者开始引入多元化的视角,关注与思想关联密切的诸多社会方面,以丰富对思想人物的认知。[6]《风雨鸡鸣》在反映当下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趋势的同时,揭示了推进思想史研究的一条重要路径。思想群体性的表象之下,隐藏着繁复的层次。[5]19
个人选择的合流推动整体历史的发展。在变动依然延续的当下,中西文明的交流与碰撞,新旧文化的继承与创新,仍然是巨大的时代课题。回溯变动时代形形色色的读书人与事,重审个体在大变局中如何思考和行事,理解不同选择背后的深意与关怀,认识个人与国家、民族命运的关系,可为今人提供参考和借鉴。
四、结语
近代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无不经历跨时代的巨变。由士向知识分子过渡的读书人,社会定位发生改变,内在心态与外部社会处于紧张状态,只能努力调适,寻求实现理想的方式。孟子曾有“知人论世”的言说。在思想史研究中,“知人”与“论世”是双向互补的关系,人物研究离不开对整体时空的把握,脱离具体人物表述时代思想亦显空洞。《风雨鸡鸣》将“知人论世”这一研究理念贯穿全书,在历史脉络与具体语境中,考察讀书人的思想、行事,深入理解近代中国的激变,呈现变动时代中西新旧混杂的生动图景。该书无疑是打破历史界限,把“人”带回思想史研究的重要实践成果。在变动依然延续的当代,其亦为今人应对社会的变化与挑战提供了丰富思想资源。
参考文献:
[1]罗志田,张洪彬.学术史、思想史和人物研究——罗志田教授访谈[J].学术月刊,2016,48(12).
[2]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3]罗志田.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4]许纪霖.“少数人的责任”: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士大夫意识[J].近代史研究,2010,(3):73-90.
[5]罗志田.风雨鸡鸣:变动时代的读书人[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
[6]郑大华.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的分期、成就与反思(1949—2019)[J].河北学刊,2019,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