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于归
01
年末,南庆园的宋迟生因参加一档关于国风的网综而大火,他在综艺里一身青衫唱着《照花台》的形象太过显眼,满足了大众对过去唱小曲的人的美好想象。
温今末在手机推送上看见他的消息时,刚从赛场上下来。她听见手机传出他的声音:“谢谢大家的厚爱,宋迟生会继续努力。”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开口,他身边的捧哏接了下面的话头。
视频还没结束,温今末却没再看,而是关了手机,倚靠在比赛场馆外的台柱边闭目养神。
她和宋迟生是在同一地方学习的,说是师兄妹也不为过。南庆园教京剧、相声、围棋三类。
她认识宋迟生时,他才十六岁,身边的捧哏另有其人,不过九年,他身旁就换了别人。
温今末休息不过一分钟就睁开眼睛,去休息室拿出自己的背包后就回了南庆园。
也是赶巧,她刚到南庆园的大门,就看见乌泱泱的人群,那些人嘴里还不时地喊着“宋迟生”。温今末见状皱了皱眉——人群将门口堵住,她根本无法上前一步。她转身去往后门,却只见到更多的人。
有家不能回,她气恼地一脚踹在身旁的黄果树上,却疼得顷刻间收回了自己的脚。
温今末叹了口气,想着不然在周围找个地方凑合一会儿,等她们消停了再回去。
只是还没等她离开,后门的人突然一窝蜂地望前面跑去,一瞬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走得慢的几个女孩见她愣住不动,连声道:“姐妹,别守在后门了,刚刚得到消息,宋迟生从前面进了南庆园。”
温今末随意应和几声,又好气又好笑。合着自己今日能够顺利进去,还得亏了宋迟生?
她迈步从后门进了南庆园,才刚走到大院,就看见有人扛着摄像机朝她走来,温今末退后几步想要避开,却还是迟了。
“你好,请问你认识宋迟生宋先生吗?请问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她稳了稳身子,无奈地回道:“不认识,不怎么样。”
回答结束正准备开溜,却见迎面走来一穿着青色长袍的人。刚刚提问温今末的摄像师开口朝来人打趣道:“宋先生,看来你名头还是不够响呀,这南庆园竟然还有不认识你的人。”
闻言,温今末下意识地皱起了眉,这话说得也太没脑子了吧?不过,关她何事?
“那看来是宋某学艺不精,小小成就在这大园子没有看处。”
这下那位摄像说不出话来了。这不明显在说他们节目不行,得不到业内大家认可吗?没一会儿他就扛着摄像机离开了,留下温今末和宋迟生尴尬地面对面站着。
“今末,恭喜你又贏了。”他突然开口,却是恭喜。
温今末望了望大院里的槐树,呼了口气,刚想开口,却被人打断了:“堂兄,韦姐唤我们去采访。”
是他现在的捧哏宋之延,两人是堂兄弟。他见温今末也在,讨好似的对她笑了笑。温今末却不看他,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她是极为不喜他的,也丝毫不遮掩。
但宋迟生还没来得及走,温今末又叫住了他,她说:“宋迟生,我是不会恭喜你的。”
对此,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面对着宋之延的八卦目光,温今末却视若无睹,转而去了与相声馆方向相反的棋室。
那档国风综艺正盛,却传出宋迟生退赛的消息。
彼时温今末正在棋室和自己下棋,这几年来除了教授她的师父,其余时间她都是自己和自己下棋。
随着一声“吱啦”响,棋室门被推开,温今末抬眼看去,是刚刚大火便退赛的那个人。
“一个人下棋不无聊吗?”
宋迟生在她对面坐下,这还是他头一次到棋室来。
“不,我喜欢下棋。”
说着,温今末又落下一子。
他坐下后就不再开口,温今末却受不住他的目光,快速结束了棋局。
她疑惑地望向他,却看见他正在收拾棋盘,他将棋子收好后放在棋篓里,然后将装黑子的棋篓放在她手边。
“和我下一局吧。”
他手里捏着一枚白子,看着她认真地开口。
温今末本来不想同他下棋,可她有话要问他,也就任他拿起了棋子。
他刚落下一子,温今末就看见了他手上的许多针眼。他的手很白净,因而针眼分外显眼。几个回合后,她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嘴:“你手上怎么了?”
宋迟生闻言一怔,立马将衣袖往下拉了拉,之后下棋更是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只是感冒了。”
见他如此回答,温今末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干脆直接问出了自己想问的事:“为什么要退赛?”
“他们让我唱小曲,说给我钱。”
宋迟生笑了笑,语气中满是无所谓。他从小剧场来,走到万人瞩目的大舞台,是为了推广相声,而不是为了让自己的相声廉价化。况且那从来不是他一个人的愿望。
他如此轻描谈写,但温今末知道,那些人的话肯定很难听。
“后悔吗?”
“什么?说相声吗?”他反问,刚落下一子,又从棋篓中拿起一枚白子,在手里把玩。
“不是,我说换了捧哏。”
温今末没急着落子,抬眼向他看去,见他把玩白子的手一顿,便知自己戳到他的痛处了。
“还是说你对抛弃旧人心安理得,不甚在意?”
说完,温今末没了同他继续下下去的心情,落子结束了棋局。她收拾着棋盘,无声地催促着他离开。
宋迟生起了身,却不急着走,而是站在一旁开口道:“今末,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我……”
话还未说完,温今末却笑了起来,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换捧哏的真相。
“可你答应过我的,说谁也不能代替我哥,说你不会再有第二个捧哏,你失信了。”
是的,宋迟生的前一个捧哏是温今末的哥哥温也已,两人朝夕相处学了十年艺,但他在三年前遭遇海难不幸身亡了。
宋迟生还想再说什么,温今末却不想再听了,起身一把将他推出了棋室。
只是当她在坐在棋盘边,看见那结束了的棋局,忽然失了神——这棋局分外熟悉。她将自己最后落下的黑子拿起换了个方向,果然,她一瞬间就明了。
这是她十四岁那年同宋迟生下的第一盘棋,他一步一步地走着当初的路径,而温今末也循着他的路径重构当初,只除了最后一步棋。
当年温也已站在一旁看棋,还说她偏心,说她和自己下没几回合就结束了棋局,和宋迟生下却一再放他生路。
她到现在都能记得哥哥脸上的佯怒,宋迟生耳朵突现的红晕和自己一脸的羞愧。
过去的棋局能够重现,那过去的场景也能够重现吗?
谁也不得而知。
年关将至,南庆园的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温今末从自家师父的口中得知南庆园要举办园庆活动,听说是去河南。
温今末对此并不感兴趣,有那个时间,她宁愿待在棋室多下几盘棋。
不过她还是开口问了师父一句:“整个南庆园都参加吗?”
“对呀,京剧和相声都去。”
师父见她开口询问,便以为她是想去的,也就没知会温今末一声,就将她名字报了上去。
等她知道的时候,机票和民宿都已经订好了。为了不节外生枝,温今末只得收拾东西踏上了去河南的飞机。
他们到达河南时正是傍晚,在民宿收拾好之后就被带去了打铁花的表演地。他们来得恰好,正好赶上打铁花表演。
看见宋迟生的时候,温今末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他朝她走来,然后伸手拭去了她脸颊上粘上的糖渍,笑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吃得满脸都是。”
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明显有些不自在。
人实在是太多了,温今末拿着糖葫芦很不方便,她想找地方把它扔了,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糖葫芦接了过去。
她望向宋迟生,什么也没说,继续走动着。
身边传来“砰”的一声,温今末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朝旁边看去,见到掉在地上的糖葫芦,一下子就明白了。
“掉了就掉了吧,再买就是。”
宋迟生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他怔怔地看着那串糖葫芦。刚才他的手臂突然传来刺痛感,他知道,是他近段时间打针的次数太多了,依他的情况是不该出远门的。可他看着名单上今末的名字,没忍住也填了自己的名字。
他不该强求的。
温今末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远处火光闪动着,吸引了她的目光。
鐵水在半空中形成各式各样的图案,分外好看。
“烟火为什么那么好看?”
“因为它只存在于一瞬间,打铁花也是一样,它美在消逝的前一秒。”
宋迟生在她身旁自问自答。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后,宋迟生提出该回民宿了。
他走了几步,意识到身后没有声音,就回头看去,却见温今末还站在原处一步未动。
“快跟上,等会儿人更多了,容易走丢。”
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未动,宋迟生便以为她是看打铁花入了迷,没有听见。于是他转身快走几步到了她身前,拉住了她的手,领她走回了民宿。
温今末直到回到房间,都还回忆刚刚那一幕。
宋迟生回身看向她,不远处铁花正好呈现,余光映照在他的侧脸上,煞是好看。那一刻,温今末仿佛看见了绽放的烟火,她愣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烟火消失。
温今末一夜都未睡好,次日一大早就出了民宿,有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
终于,她停下脚步,转了身,却见宋迟生将一杯豆浆递给她。
“先垫垫肚子。”
温今末却不接,她叹了一口气后开口:“宋迟生,你不用这样的。”
“我……”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举着那杯豆浆不动分毫。
温今末敷衍一般将豆浆接过去,却不喝,忽略掉他眼中的失落。
“我买过许愿烟,一大把,很可笑对吧?”她顿了顿,强压下自己嗓子里的哭腔,向后转了身,方才继续说,“那一天,我站在海边,一根接着一根地点燃它们,可并不美好,它们被海风一次次地吹熄,我就又一次次地点燃。”
“后来,烟被我全部燃尽,我也只验证了一件事情——许愿烟果然是骗小孩的东西。”
“迟生哥,你我都不再是小孩了,我不恨你换了搭档,我只是不想有人来代替我哥,我怕将来有一天连你都不再记得他了。”
一阵风吹过,将温今末的长发吹到耳后,宋迟生只是望着她耳后那只海豚出神,不知如何言语。
继上次退赛事件后,宋迟生再次登上热搜,这次却是因为“宋迟生恋情”,源于某摄影博主上传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宋迟生的脸分外清晰,而他视线所及之处是温今末的背影,照片像素很高,将她耳后的海豚照得明明白白。
韦姐找到他,说他现在也算是个公众人物,要不要发一份声明。闻言,宋迟生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一个说相声的,没那么多的名堂,却动手将那张图片保存了下来。
温今末对这些甚少关注,还是某次在棋室和师父下棋,师父多问了一嘴,说:“照片上的人耳后的那只海豚怎么跟你的那么像?莫不是现在年轻人都爱这个?”
她起初不知其意,还是师父翻出那张图给她看她才知道。温今末笑着准备把手机递还给师父,却不料手指触及屏幕,点开了下面的视频。
那是一段采访,宋迟生还穿着长衫,看上去像是刚从哪个剧场出来。
媒体拦住他举起话筒问他:“如果一个女生有文身说明她开朗还是她有故事?”
一旁的宋之延刚想出声打断,他却先一步开口回答了:“说明你对她有偏见。”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背影看上去有些气愤。
“是你吧?”师父冲温今末笑道,她早就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的小徒弟,刚才不过是起了打趣的念头。
温今末颇为羞愧地看了她一眼,只说自己要静心准备比赛,随即将她赶出棋室。
等师父走后,她拿出手机找到那张照片。将照片保存下来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以前温也已还在的时候,他们两人常常早起在南庆园的大院里练晨功。一个讲《口吐莲花》,一个练贯口;一个唱《照花台》,一个唱《画扇面》。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谁也不让谁。
最后往往是温今末忍不住了,一把拉过温也已,让他收敛点儿。而这时温也已通常都会说她偏心,明明两人一起,怎么就偏拦他。
她看着自家哥哥促狭的脸色,往往都是一脸恼羞。这时候宋迟生就会上前把她护在身后,说“末末就喜欢我这个哥哥”之类的话。
说完似觉得还不够,还回身轻声安抚她:“别怕,迟生哥会护着你的。”
她看着宋迟生,脸便红了,害得两人还以为她是生病了,追问了她半天。
当晚温也已捧回一个相机,说自己从外面淘来了个好东西。他兴致勃勃地让她和宋迟生摆好姿势,下一秒却告知他们没有胶卷。
两人随即从石凳上起身,温也已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却还是被两人抓住狠狠收拾了一顿。
宋迟生结束演出回了南庆园,却没急着回房间,而是去了大院。
他在石凳上坐下,先是取出背包里的药物注射剂,给自己打了一针,为了缓解不适,他哼唱起了《照花台》,视线却看向了不远处的棋盘。
那是当年他和温也已特意搬来给温今末下棋的,他和温也已晨练时,温今末就在那里下棋。
宋迟生经常唱着唱着就目光一转,去偷看温今末下棋。
“你喜欢末末对吗?”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我才……我才不是。”他支吾道,那一瞬间就红透了的双耳却将他的心思暴露了。
温也已也不拆穿,只道:“哦,今天有个师兄找我要末末的联系方式,既然这样,那我就给了哦。”
“我……你、你可千万别给了。”
温也已笑了笑,心道,还不承认,嘴上却说:“行吧,我就给你留着了。”
说完,他就径直走向刚刚宋迟生视线所及之处——温今末还在那里下棋。
宋迟生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也温已在打趣他。
之后宋迟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师父的期望,温也已的夙愿,他的病情……
如此一来,他的喜欢似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温今末看见宋迟生时,见他一直盯着某一处,眼神略有些空洞。
于是她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今天怎么有空回南庆园?”她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跑各种大小剧场,毫无休息时间,就想是在赶着什么一样。
宋迟生立马回神,换上一脸笑回她:“后天的相声专场,休息两天,准备准备。”
“对了,要给你留张票吗?”话问出口后,他却不再看她。
温今末迟疑一瞬后还是回绝了:“抱歉,迟生哥,那天我有比赛。”
这借口实在蹩脚,他特地查过,这周都没有围棋比赛。
两人都心知肚明,哪怕已经和解,裂痕始终都在。
相声专场那天,温今末还是偷偷去了,她坐在角落看着台上的宋迟生精神十足地说着相声。
相声说至中场,台上两人说准备了一个福利,要抽取一名幸运观众。不同于周围人的兴奋,温今末在心中默念,千万不要抽到自己。
“就请第一行第五个,那位姑娘起个身,对,就是你。”
还好,不是自己,温今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请宋迟生宋先生说句情话吧,我录下来当起床铃声。”
话音刚落,满堂喝彩。
温今末却看见宋迟生迟疑了一瞬,她以为他是不知如何应对,但没想到他随即开口字正腔圆地说了一句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听见周围传来议论声,有人说:“这不是什么情诗吧?”
别说其他人,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这句诗她从前拿去问过宋迟生的。那时候她以为这是一句情诗,于是怀着小心思去问他。
她以为是说两人的情意含在水里,彼此明白,所以无须言语。听了宋迟生的讲解,她才明白,是讲两人相隔一条银河,只能含情相视,不得言语。
这怎么也算不得一句情诗。
后来还是宋迟生见她太失落,就单方面决定那就是一句情诗了。
温今末没再听下去,中途离了場,也就错过了结尾的一幕。
宋迟生照例准备唱《照花台》结束表演,但还没等他开始唱,台下就有人喊《画扇面》。他愣住,还是宋之延替他接过了话头。
《画扇面》是温也已唱得最好的,他不能唱,也不会唱。
回到后台,宋迟生向宋之延道了一句谢,宋之延笑着说:“哥,这算什么,你都帮我多少回了。再说,你如果实在过意不去,要不,你把十五送给我。”
十五是宋迟生养的一只猫。这话,他是说来打趣的。但他没想到宋迟生点头答应了,说自己过几天就将十五送来。
将十五从家里带出的那一天,它死活不愿意进猫包,宋迟生费了好多工夫才把它弄进去。他把它递给宋之延的时候,宋之延还对他说了“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之类的话。
他当然不会反悔。
回南庆园的路上,他为了救了一个小孩,遭遇了车祸。
进医院的时候,宋迟生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着自己唱的《照花台》。
“……我在那佛前,我求了几千年,不见那女天仙呀,不见那女婵娟……”
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有无既往病史、过敏药物?”
医生在他耳边询问着,推着宋迟生进了手术室。
“没有过敏药物,但医生,我有血友病。”他笑着开口。
医生有一霎那的失神,再次开口时声音略带沙哑:“请做好准备,我会尽力救你。”
尽力。
这两个字其实有些无奈,是尽力不是竭力,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车祸大出血,而宋迟生的病情让他的愈合能力大大下降,手术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剩下的就是等着奇迹发生。
温今末得知宋迟生出事的消息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转身去了棋室,下起了棋。
宋之延带着一只猫来了棋室,他见温今末静坐棋盘前,没等她抬头就开了口。
“她叫十五,是个姑娘,我想或许你会比我更需要它。”
“我不知道堂兄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但他在三年前找到我,是同我签过合约的。他说自己生了病,但相声不能不讲。他说,也已师兄说过,想站在大舞台。”说到这里,宋之延哽咽了一下。
“他说,‘之延,给我五年,我会让你站在大舞台,但我有個请求,以后我能不能也只有也已一个捧哏啊?这是我答应过的事,不能失信。’我答应了,这三年他死盯着我练功,一点儿没做好就骂我。老实说,太苦了,我说我想放弃,不想讲相声了。”
他将猫包放下,终于没忍住哭出声来:“他要跪下求我,我就留了下来。后来,他做到了,不到五年,我们就有了数不尽的舞台。可我堂兄他熬不住啊,他一针一针地给自己注射药剂,我劝他停下休息一段时间,他怎么也不肯,反而一直说着还不够。”
“温师姐,如果你见过他在后台的模样,你一定会哭的,他不欠你的。”
宋之延走了很久,温今末都还是这个姿势。她自己和自己下棋,十五在她身边叫个不停,她也不理会,始终下着同一副棋,棋局到最后,总是她惯拿的黑子输了。
如果宋迟生还在,一定会记得这盘棋的,这是当年她同他下的第一盘棋,分毫不变,她当初就是故意输了棋局。
温今末在两个小时前得知一个真相。
她去了相声馆,宋迟生的师父翻出南庆园的家谱,翻到相声馆那一页,她看见宋迟生的名字,他的名字后面只有一个温也已。
“那年我要他另找捧哏,继续把相声说下去,我苦苦哀求他,他也答应了。可后来他来跪着求我,他说,‘师父,我宋迟生此生只会有一个捧哏,以后家谱上我后面能不能只写上也已的名字?’我当然不答应,他与温也已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一次台,况且那样对他现在的搭档也不公平,但他一直不肯起身。”
“他从晨功跪到宵禁,我不得不答应他。所以你哥哥的名字是他求来的。”
温今末红了眼圈,想着这些年对他的冷落,对他的怨气,真是愧疚。
棋子继续落下,但当年围在棋盘边的人,最后竟只剩下她一个了。
“我不喜欢养宠物,不是因为讨厌,而是我觉得自己不俱备照顾好它的能力。”
可他还是养了一只猫。
猫是在南滨路的巷子口捡到的,后来才知道它是自己从流浪动物之家偷跑出来的。
他说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本来是想把它送走的,可某天它偷偷躲在门口探出脑袋来看着他,那双眼睛分外勾人。
那一刻,他突然想到了办理领养手续时协议上的一句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抛弃它。”
他分外内疚,差点儿他就要背弃自己的承诺了。
宋迟生刚刚结束一场访谈,自去年综艺大火,他的邀约一直不断。前不久他接下这家访谈,她们听说他养了一只猫,就用养宠物引出了话题。
其实他是不想在公众场合谈论猫的,因为他并没有尽到一个主人的责任,也不想以此来获取热度,而且由于身体原因,过几天他就要把猫送走了。
当年也已遇难,宋迟生曾答应今末,他说自己的捧哏永远只有也已一个。
但最后他失了信,他站在了一个更大的舞台上,身旁的人却不再是也已。
在医院诊断出血友病的时候,也已才刚走不久。那段时间他身上经常莫名其妙出现一些淤青,有时里面甚至还会有淤血,还会时不时地头晕,他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
可有一次,他只是不小心被树枝划伤了手臂,竟然血流不止。
宋迟生这时才感到不对劲,他独自去了医院。诊断结果出来时,医生让他想开点儿,然后给他开了很多药。
为了稳定病情,他开始每天给自己打针,因为血管太细,最初他怎么也找不到,就一针接着一针地给自己打,慢慢才越来越熟练。
后来师父找到他,拜托他继续说相声。想到了自己的承诺,他想回绝,可望着师父花白的头发,想着自己的病,他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至于答应今末的事,等以后再同她道歉吧。
还没等到他的道歉,今末便跑来骂了他一顿,她说他一心向利,整个人都变了。
宋迟生由着她骂,手下意识地攥紧,直到察觉到痛意之后他才猛地松开——他不能把自己弄出伤来。
那次之后,今末总是避着他,两人见面不过寥寥几次。
走到这一步,宋迟生没有后悔过,只是偶尔也会想起也已的打趣,他说:“角,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到时候我们的场子一定会重金难求的。”
当初的玩笑话在经年之后变成现实,宋迟生成为了很好的角,他们的场子一经开卖,三秒即售罄。
只是可惜,那不是他和也已的场子。
几天后,他把猫送给了堂弟。离开的时候,十五一直叫个不停,但宋迟生没有回头,羁绊还是应该越早断开越好。
救那个小女孩是偶然,宋迟生在那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年少时的今末。
他快跑过去将她推开,自己却没能逃开。
他被抬上救护车,小女孩在旁边哭个不停,他突然开口:“末末,别哭。”
护士凑近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他却没再开口。
手术台上,麻醉药效上来,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想到了才结束的一场演出。
那时他望着台下喜笑颜开的观众出神,思索自己当初更换捧哏重新来过的决定是否正确。
今末一直在怨他,可是他好像不能后悔。
相声到了尾声,滴答滴答的声音催促着他离场。
宋迟生闭了闭眼,他看见了南庆园的大厅里,年少的自己因功课未到位,被师父要求顶着水盆罚站,温也已也默默顶着个水盆站在他身旁,而温今末在身后偷偷给他们两人扇着风。
那时还是夏季,太阳灼热,没一会儿两人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今末怎么扇扇子也无济于事。
原来他此刻最怀念的还是那段岁月,只是旧时光不再。
温今末抱着十五走在回南庆园的路上,她前面有一对情侣,两人戴着同一副耳机,所以靠得格外近。
她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刺眼,索性加快步伐想要走到他们前面去,却在刚刚要和他们擦肩而过时猛地停下脚步。
耳机漏音,温今末在那一刻听见了他们耳机里传出的歌声,分外清晰:“少年回头望,笑我还不快跟上……”
半晌后,那对情侣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她才回过神笑了笑,突然想起那次同宋迟生去北方看打铁花,原来那时她眼前曾出现的刹那烟火是他回身一笑。
可是宋迟生,不会再回头,她也再跟不上他了。
(编辑: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