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甄士隐与贾雨村在《红楼梦》中的叙事功能

2021-09-10 07:22李灵杰
今古文创 2021年6期
关键词:红楼梦

【摘要】曹雪芹在《红楼梦》一书中除了刻画“金陵十二钗”等典型人物形象,还描绘了许多虽然着墨不多,但对全书故事脉络的发展起着引导和象征意义的人物,甄士隐、贾雨村、空空道人等正是此类形象的代表。本文将从甄士隐与贾雨村这两个人物形象入手,在对他们各自的生活经历以及与贾府主体人物的关联性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探讨二者在《红楼梦》一书中所承载的重要叙事功能。

【关键词】《红楼梦》;甄士隐;贾雨村;叙事功能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06-0020-03

《红楼梦》由两个世界复合叠加而成,一是神话世界——即一僧一道来自的太虚幻境,一是世俗世界——即贾家所处的时代背景。前者是后者的原始本像,也是后者的最终归宿。甄士隐和贾雨村作为贯通神话与尘世之间的两个人物,在全书中具有极重要的叙事功能和表现意义。

一、甄、贾二人的叙事线索作用

清代著名《红楼梦》三大评点家之一的王希廉曾说:“甄士隐、贾雨村为是书传述之人,然与茫茫大士、空空道人、警幻仙子等,俱是凭空撰出,并非实有其人,不过借以叙述盛衰,警醒痴迷。” ①

的确如此,甄士隐与贾雨村是作为“对立幻象”存在于《红楼梦》全书的叙事之中。甄士隐是人世间与太虚幻境的连接点,贾雨村是人世间与贾府的交汇处,他们两人又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印证了太虚幻境与贾府是虚实相映的。看似虚幻莫测,实际上却又胜过真人真事,给读者带来了强烈的真实感与情感共鸣。而作为“对立”呈现的形象,他们又分别象征了当时社会中两种不同类型的人物,一种是以甄士隐为代表的看破红尘、超然出世的冷媒介,一种是以贾雨村为代表的热衷追名逐利、趋炎附势的热媒介。后者在前者的眼里是虚无,前者在后者的眼里是疯癫,最后二人又在觉迷渡口相遇,如同开头在葫芦庙比邻而居的情况一般。二人所经历过的世间纷扰都像是南柯一梦,梦醒之后的再次相遇则暗示着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甄士隐已悟道成仙,冷眼旁观世间百态;贾雨村也因贪赃枉法被削籍为民,依旧两手空空。这时已然超脱的甄士隐以“老仙长”的身份出现,并作为精神导师来对贾雨村进行点化,体悟人生真谛,从而使得二者又在对立中回归了统一。此时,贾府命运的悲欢离合、石头下凡的前因后果,都从甄士隐的口中娓娓道来,一切缘起复归终点。

除却各自所承载的叙事功能之外,书中提到,甄士隐与贾雨村有三次相互会面的经历,每一次都平常的如同是普通人家的家长里短,但每一次的象征意义又是相当复杂而重要的。二人的相会说明这两种类型的人物在现实社会中都是真实存在的,既有甄士隐这般已经看透功名利禄的世外高人,也有像贾雨村这般在浑浑噩噩中追逐名利却最后落得两手空空的市井小人。从他们各自所代表的环境背景来看,虚幻世界与现实生活其实也是融合交汇的。面对精神上的满足与物质上的富庶,不同的选择与舍弃,就会产生迥异的生活态度与人生选择。

二、甄士隐的叙事功能—— “虚”与“实”的纽带

在甄士隐这个人物出场之前,作者首先通过青埂峰、太虚幻境、空空道人等为读者描述了一个虚幻世界,随后作者笔锋一转,写到姑苏甄家,引领读者走入甄士隐的梦境,从而巧妙地完成了从虚幻到现实的过渡。甄士隐的梦境与一僧一道以及“蠢物”相联系,借着甄士隐的视角,读者明白了“蠢物”的来历及其所承载的双重身份——即“青埂峰”下女娲炼石补天废弃之“石”与西方灵河岸旁三生石畔“木石前盟”之“石”(也即神瑛侍者),顺便也交代出接下来将要在大观园里上演的悲欢离合,皆由“还泪”一说而引起。同时,这一神游过程也点明了甄士隐的慧根足以上通神界和仙界,为接下来描写他在《好了歌》中顿悟,并超然出世的境遇奠定了基础。

从其梦中经历可以看出,甄士隐本人就是虚幻与现实的纽带。他在梦境中看到,一僧一道携带着蠢物去经历世间风流冤孽。甄士隐则因为早有慧根,所以在梦境戛然而止之前,他与蠢物“通灵宝玉”有过一面之缘,也亲眼目睹了“太虚幻境”的入口。这里既交代了贾府家族背景与故事主角来历,又为下文冷子兴向贾雨村“演说荣国府”埋下了伏笔。在甄士隐被“有若山崩地陷”的霹雳惊醒之后,作者转而开始写现实生活,此时甄士隐再次看到一僧一道,虽然经过乔装打扮已经不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依旧携带着“蠢物”要去交割,这也是梦境映照到了现实的体现。从侧面也证明,此时此刻的甄士隐,已经承担起了虚幻与现实相通的关联责任。

不仅如此,甄士隐的小女儿英莲也是在冥冥之中与贾府产生关联的。谁能想到,第一回中抱在奶妈手中粉雕玉琢、乖觉可喜的小姑娘,他日再出場时已成为薛蟠强抢来的侍妾香菱,这恰巧印证了一僧一道口中的“菱花空对雪澌澌” ②。甄家的掌上明珠沦落为任人驱使的奴婢。“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③,如此看来,甄士隐在《好了歌》中得以超脱,看似是他在倍受人生打击之后的疯癫之举,实则是其在彻悟人间世事之后的必然归宿。这一举动也暗示出,宝玉在亲眼目睹过十二钗的不幸遭遇之后,大彻大悟、遁入空门将会是其注定的选择。

三、贾雨村的叙事功能—— “内”与“外”的交汇

对于贾雨村这个人物形象,在他出场的时候,书中介绍道:“这人姓贾名化,字表时飞,别号雨村……” ④他的人生经历,都与其字“时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作为外部社会和贾府的连接点,贾雨村的人生经历要比甄士隐丰富许多。首先,他是引荐《红楼梦》主要人物出场并介绍相关故事或家族背景的重要媒介。《红楼梦》中最重要的两位女主人公——林黛玉和薛宝钗,在书中初次出场并与贾府产生联系,都有贾雨村的参与。一方面,他因“贪酷之弊”被革职,于宦游时做了林如海的西宾,即林黛玉的老师。在扬州盘旋时,又巧遇冷子兴,闲谈中听他讲述了贾府人物的概况。这段闲谈的内容,不仅成为贾雨村日后证明同宗以攀附贾家的有力证据,同时也是通过闲言碎语将宁、荣二府的基本情况向读者做简单介绍,自然而不突兀。在林黛玉母亲贾敏病逝后,他又是陪伴林黛玉进入贾府的。另一方面,凭借林如海的推荐以及贾政的助力,他顺利补授了应天府的职位,走马上任的第一个案件——薛蟠打死冯渊强抢英莲为妾,便与薛宝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来不仅引出了薛家母女进京的缘由,也通过“护官符”展现出了四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牵绊。至此,四大家族的主要人物悉数登场,“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主角也已就位。如果说上文的甄士隐是在梦境中听从神界仙人的指示而对情节的发展产生先知,那么贾雨村就是在现实中无意见证,甚至促成主要人物形成密不可分的相互关联。

其次,贾雨村从一介书生转变成一个势利官宦的过程具有社会普遍性。因为在官场上吃过亏,所以在审理薛蟠案时,贾雨村格外注意门子的眼神提示,虚张声势地吓退了冯渊的家人。尤其是在知道“护官符”后,他立刻就把答应甄家帮忙找寻英莲一事抛到脑后,心中只想着如何趁此机会巴结“贾王薛”三大家族。在门子的出谋划策之下,贾雨村“便徇私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 ⑤,这不仅疏通了他自己和四大家族的关系,也巧妙地保住了自己的乌纱帽。昔日的贫贱经历使他对仕途功名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追求,这也导致他逐渐朝着老练圆滑、徇私枉法的方向越走越远。书中自他胡乱断了薛蟠案后,每次提到他几乎都要与一桩官司有关。虽然他本人并没有出场,但从旁人的描述里不难看出,这位曾经豪情壮志要报效朝廷的谦谦君子,已经沦落成钻营苟且、不辨是非的势利小人。尤其是在贫贱和落难之时多次施以援手、屡屡有恩于他的贾府被锦衣卫查抄之后,他也毫不顾念昔日恩情,落井下石,急于为自己洗刷清白。在路人的闲谈中,贾雨村这位京兆府尹的形象是“他本沾过两府的好处,怕人说他回护一家,他便狠狠地踢了一脚,所以两府里才彻底抄了” ⑥。这种汲汲于名利的人生追求,恐怕也是宝玉多次推托不想和贾雨村见面的根本原因。

由此可见,贾雨村的确得益于“时飞”二字,他借助了送黛玉入京,断英莲之案和对贾家落井下石等机会来获取自己的荣华富贵。这种趋炎附势的获利心态只会让他在官场的泥淖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终落得个“褫籍为民”的下场。

四、甄、贾二人的叙事意义

从全书来看,甄士隐与贾雨村在整本书中所占的篇幅相当有限,如果让二者忽然而来、忽然而去,仅仅在总体结构上承担着开头与结尾的叙述功能,那么即使情节严谨细致到无可挑剔,他们俩也不过是游离于整个小说故事之外的一种人为“黏合剂”,根本不可能与整部小说有机地融为一体。甄士隐与贾雨村的形象之所以显得如此奇妙、复杂而令人费解,就在于他们既与整部小说的核心故事拉开一定的距离,以旁观者的身份来阐释世间的兴衰荣辱与人生的悲欢离合;但同时,又时不时地从局域之外跨入悲剧范围之内, 成为世间与人生悲剧的参与者甚至亲历者,从而加深了悲剧效果的感染力。

综上所述,正是存在着沟通仙界与凡间的甄士隐,与联系起贾府和整个社会官场的贾雨村这两个人物形象,一部《红楼梦》才超脱出单纯描写儿女离合悲欢,与一家一族盛衰沉浮的小书,而成为对整个社会状态以及思想文化具有普遍觀照和忧患意识的大书。甄士隐和贾雨村这两个贾府主体故事之外的人物,在《红楼梦》全书的结构和主题意蕴上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的故事牵引并预示着贾家的命运,起着“以小喻大”的作用。作者通过对这二人自身遭遇的叙述,展现出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理想选择,意味着追名逐利必将在超然物外中归于平静。二者所连接的仙界和人间,一个是圣洁脱俗的温柔乡,一个是污浊恶臭的功名场,相互对比、相互映衬。这正是《红楼梦》悲剧主题所蕴含的深刻哲理之所在, 也是甄士隐与贾雨村在全书中所指归的深层寓意所在。

注释:

①(清)曹雪芹、高鹗著、(清)王希廉评:《双清仙馆本·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 ,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

②(清)曹雪芹著、刘世德校注:《红楼梦(新校注本)》 ,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1页。

③(清)曹雪芹著、刘世德校注:《红楼梦(新校注本)》 ,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8页。

④(清)曹雪芹著、刘世德校注:《红楼梦(新校注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2页。

⑤(清)曹雪芹著、刘世德校注:《红楼梦(新校注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52页。

⑥(清)曹雪芹著、王希廉、王国维等评、刘继保、卜喜逢辑:《红楼梦(名家汇评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第810页。

参考文献:

[1]曹雪芹,高鹗.双清仙馆本·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2]曹雪芹.红楼梦(新校注本)[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3]曹雪芹.红楼梦(名家汇评本)[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

[4]梅新林.甄士隐与贾雨村的符号功能[J].浙江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2,(2).

[5]胡文彬.悲喜千般同幻渺——甄士隐之“隐”与贾雨村之“存”[J].铜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3).

作者简介:

李灵杰,女,湖北黄冈人,研究生学历,海军工程大学政治理论系马克思主义理论教研室教员,研究方向:大学语文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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