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仁顺 王威廉
第一次读闵芝萍的小说。
小说开篇很爽利,“马红缨说:哎,我又给你叨个活儿。”人物和故事进入得直截了当,也进入得自然而然。
从这一对男女共吃一碗面条开始,他们的行迹和言语都在日常生活里打转转,一个女编輯,被父母逼婚,明知道不能有结果也要不停地相亲;一个有文学理想的业余作者,遭受着现实和创作的双重困窘,却对创作痴心不改。两个尴尬人因为稿件关系尬处着,微妙,却不敢面对真正的情感,只好把自己的身影和内心埋藏在人间烟火里,日常琐碎,家长里短,虚构作品和人生真实,两人举重若轻,也举轻若重。
理想养活不了自己,男人不得已发展了多种职业,其中一个是给人算命。命运,说起来头头是道,抓起来却如指间流水。他们掐算着别人的命运,看似知道些天机,其实完全无能为力,该来的,现在躲过去,将来也会来。因为命运的能量是守恒的。
虽然小说名字叫《命中》,虽然故事主线是给人算命。但人在日常生活中的挣扎和顺从才是这篇小说的重点。但因为有了算命这条线,有了注定和无常,小说里的生活细节便于平淡中具有了某种暗示和意义,这篇很形而下的小说,因此有了形而上飞扬的翅膀。
“命中”这个标题反映出了汉语的那种多义性:有一击即中之意,也有命运之中的意思。在小说当中,这两者似乎都有所触及。不免想到匈牙利作家凯尔泰斯的小说《无命运的人生》,集中营里边的犹太人,命运干脆被取消掉了。话说回来,算命,是中国人持续数千年的一套文化密码,《周易》对中国人如何理解未来曾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中国的算命与西方的占星术似乎表示人生跟自然万物有着密切关系,不一样的是,中国人自有另外一套自圆其说的话语体系。说是宗教,似乎也没那么神圣,说是迷信,很多时候中国人又信誓旦旦地觉得那分明是现实的一部分。认命,是一种极为常见和朴实的感慨。这其中没有神仙鬼怪,也没有魔鬼,倒像是通过复杂的演算,终于证明了某个物理学的定理。
比如说在这篇小说当中,所谓的“命”在总量上是不会变化的,也许你可以延后某些不好,减缓某些厄运,但是,终有一天这些还是会到来的,以另外一种隐蔽的方式,不会遗漏,不增不减。所以不如说这种观念体现了某种流通在中国人心底的人生观。这篇小说在绵密、欢快、俏皮的叙事当中,有种奇特的气韵在流转,让人不断往下看。尤其是人物之间的关系颇值得玩味,说是算命,可是连近在眼前的这层关系似乎都未能看透,这估计也代表了命运是盲目的,即便命运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被自己的双眼遮蔽了心眼。相差十二岁的两个人,有着同样的属相,因为写作,因为寂寞,因为一场失败的算命,古怪扭结在一起,是一种拧拧巴巴的关系,却注定是一种让人放不下的关系。就像直到最后那一刻,“我”才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才能在“命”的意义上,有可能去接触到她的某种真相。因而,那种人生幽黯的部分得以缓缓呈现,如黑洞附近的扭曲光线,让人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