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珩与《贵池先哲遗书》

2021-09-10 13:49黎俊祥
史志学刊 2021年2期

黎俊祥

摘 要 晚清民国时贵池人刘世珩酷好藏书,尤其注重乡邦文献的搜集刊刻,是近代著名的藏书家和出版家。《贵池先哲遗书》是其集20余年之力,在广泛搜求的基础上刻印的一套典型的乡邦文献,具有搜罗广博、精于校勘、刻印精美的特点。该套文献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同时对历史文化传承、历史文化旅游资源的开发,也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 乡邦文献 刘世珩 贵池先哲遗书

乡邦文献,即反映某一特定地区政治、经济、历史文化、自然地理的文献,即地方文献。地方志书、地方史籍、地方人士的著述等反映一地风貌的文献均为乡邦文献。鲁迅的《会稽郡故书杂集》即为典型的乡邦文献丛书,1934年由山西省文献委员会编纂的《山右丛书初编》,也是一部汇集晋人学术著作的乡邦文献丛书。乡邦文献承载了一地的兴衰存亡、历史人文、学术风貌、思想变迁,既是继承传统的依托,又是地方文化建设、经济发展的助力。池州历史悠久,唐武德四年(621)始置池州,至今近1400年历史。池州又称吴头楚尾,是吴越文化、楚文化和中原文化融汇流传之地,酝酿了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这里有杜荀鹤、吴应箕、周馥、周学熙、刘瑞芬等历史文化名人,九华山佛文化、贵池傩文化等闻名海内外。悠久的历史、缤纷的文化,使池州历史上诞生了极为丰富的各类文献。《贵池先哲遗书》即为刘世珩广泛搜罗而刊刻的反映池州市贵池一地的乡邦文献丛书。以下对此略微介绍,不妥之处,恳请方家指正。

刘世珩(1875-1926),字葱石,号聚卿,别号楚园,人称楚园先生,祖籍安徽贵池。近代著名藏书家、文学家、实业家。清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曾任湖北省道员,1901年任江南商务局总办,兼管南洋保商事宜,同年9月任江楚编译官书总局总办,1902年被张之洞任命为三江师范学堂总办兼学务处,参与三江师范学堂的筹建,1903年组建了全国第一个省城商会——江宁商会。1905年任职为财政处提调,1906年被清廷任命为湖北造币厂总办兼任天津造币厂监督,奏补度支部右参议。1908年任直隶财政监理,1911年升补度支部左参议仍兼湖北造币厂总办,并加二品衔。辛亥革命后,刘世珩避居沪上,以遗老自居,不问世事。

《清史稿》所载《刘瑞芬传》后有其附传,言:

世珩,字聚卿。光绪二十年举人。累至道员。历办江南商务官报、学务工程、湖北造币等事。旋擢度支部参议,加三品卿。条议币制,中外称其精确,未及行而辛亥变起,遂归寓上海。丙寅年,卒。嗜古,富藏书,校刊古籍尤精。有《聚学轩丛书》《贵池先哲遗书》《玉海堂宋元椠本丛书》及《曲谱》《曲品》等[1](P12487-12488)。

劉世珩生平以收藏为乐趣,江慕洵《行状》言其“公以身出名门,凭席素厚,视钱财初无所恡恤。性嗜古,凡书画器物出自古昔名贤之手者,咸以得藏弃之为快。足迹所至,骨董驵贩之辈日辏于门。生平宦囊所获,亦泰半耗于是焉”[2](P10)。刘世珩《暖红室汇刻传奇·序》自述:“初仕江南,多识藏书家,继官京师,往来多胜流,而海王村又群书荟萃地,一瓻之借,无虚日焉。”[2](P124)在其极力搜求下,所藏书日渐丰富,其中,最精为元本王应麟《玉海》两部,宋刊本《魏书》,另藏有元刊巾箱本《尔雅单注》,明代华夏、朱大韶递藏之《杜陵诗史》及明代传奇戏曲等。刘世珩藏书处有玉海堂、聚学轩、暖红室等。刘世珩逝后,藏书大部分散佚,今多藏于台北“中央图书馆”。

刘世珩亦是近代著名的出版家,其所刊刻书籍为数甚多,计有《聚学轩丛书》60种十函100册、《贵池先哲遗书》34种十函100册、《玉海堂影宋元本丛书》21种、《宜春堂影宋巾箱本丛书》10种、《暖红室汇刻传奇》51种六函32册。且所刻之书,多加校勘,质量甚高。

刘氏本身著有多种著述,如《临春阁曲谱》《重编会真杂录》《贵池先哲遗书待访目》《大小忽雷曲谱》《梦凤词》《曲品》等。

《贵池先哲遗书》,为刘世珩旅居上海市所刻印,线装10函100册,计30种186卷,附录二种2卷,附刻一种26卷,续刻一种2卷,共34种216卷。是其费时20余年搜集整理的池州市贵池一地自唐迄清乡贤的著作,为地方文献之集成。其所收文献见下表。

表1 《贵池先哲遗书》所收书概览

注:上表根据刘世珩《贵池先哲遗书序目》整理。

其中,《贵池唐人集》10种、《秋浦双忠录》6种、《贵池二妙集》2种已先于汇刻行世,余则为单行本。另附刘世珩所撰《贵池先哲遗书待访目》,是从正史、野史、文献通考、方志的艺文志、书目、书序、人物传等典籍文献中搜寻到的贵池自唐迄清历代作者92人的273种著作的征访待刻书目。今日学者评价《贵池先哲遗书》,言其“在地方丛书中,这是一部搜罗齐全,刻印精雅的高质量丛书”[1](P100-110)。

丛书第1册有冯熙、陈澹然、马其昶、姚景崇、章敏斋、胡子正、周馥作序,均给予该套文献以较高的评价。纵观该套丛书,有以下几点值得我们关注。

搜罗广博。曾任安徽巡抚的冯熙在《贵池先哲遗书序》中言刘世珩:“少时即嗜书若性命,见有赵宋孤本,辄寿之于木。”[1](冯熙序)章敏斋则言其注重乡邦文献的搜求,“讲求经世实学,尤孜孜好古不倦,每遇乡邦文献,吉光片羽,靡不征求”[1](章敏斋序)。胡子正言其“博极群书”“计其所得原本,有来自本县者,有借自他省者,甚有自《四库》中钞出者,穷搜博访,无有已时,合刻单行,间或互见”,给予刘世珩“拼命存古”的优评[1](胡子正序)。在其有心搜集下,《贵池唐人集》《秋浦双忠录》《贵池二妙集》丛书先行刻印,之后汇编其他单行本汇刻成《贵池先哲遗书》,保留了珍贵的乡邦文献,真乃“拼命存古”是也!同时刘世珩亦在其遍览史籍的基础上撰写成《贵池先哲遗书待访目》,为后人搜求贵池地方文献资料提供了极有价值的线索,则又为“拼命存古”的另一注脚。

精于校勘。刘世珩不仅广泛搜求古籍,而且对所刻印图书,必加校勘。胡子正赞颂他“留心校雠之学,于古籍之难致者,无论何种,访得之,必校刊成善本,公之海内”“自其少时至于今日,得一书必为之刻,刻一书必求其精”[1](胡子正序)。缪荃孙在《玉海堂丛书序》中评价刘世珩“一字之疑,必翻群书以证之,又不肯轻改原书,少则载入跋语,多则另编札记,则校雠尤慎也”[2](P555)。冯熙在序中评价刘世珩的校勘功底:“搜罗淹雅,校雌精审,几与毛子晋、黄莞圃并趋争先,鲍伍而下,不足望其后尘也。”[1](冯熙序)《贵池先哲遗书》在行文中将舛误修正,将原文注于其下,并说明修正依据,使后人既知错误之所在,亦明修正之缘由。此种校勘古籍的态度进一步提升了所收录文献的价值。如康骈著《剧谈录》二卷,刘世珩所采底本为毛晋《津逮秘书》本。但《津逮》本首缺自序一篇,不仅内容有缺漏,“其他字句伪错极多”,是以刘氏从《太平广记》照补逸文5条,又从明稽古堂刻本补录自序一篇,又据《类说》《角力记》诸书勘校,“余篇字句异同,均为订正”,最终不仅使《剧谈录》完本,而且订正了各种谬误,使《剧谈录》臻于完美,“虽未见影宋旧钞,因已出《津逮》本上矣”。[1](  《剧谈录》跋)

编辑完备。丛书所收各书,不仅仅是复刻,而是在正本之前,根据需要和资料留存情况加有关文字以便读者审读,同时刘世珩为每部文献都撰写了跋文。如《剧谈录》,作者摘引了《贵池县志·人物志·文苑本传》中对康骈的记载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剧谈录》的介绍。全文结束后有刘世珩所撰跋文,简单介绍了作者、《剧谈录》的版本及校勘情况。而且如前所述,还补充了《剧谈录》自序和《津逮秘书》所缺逸文。《费冠卿诗》文前录有康熙《池州府志》卷第58《费冠卿传》,宋计有功撰《唐诗纪事》卷60所载《费冠卿》诗文及简介,南宋尤袤作《全唐诗话》卷5《费冠卿》。《杏花村志》志前有《贵池县志人物志文苑本传》中对郎遂的介绍,《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对《杏花村志》的介绍、评价,文后附有刘世珩跋。这些文字篇幅不大,但对我们了解作者及所录文献极为有益,也具有学术史上的价值。

刻印精美。刘世珩延请湖北黄冈陶子麟亲手刻版。陶子麟(1857-1928),专营刻书业,設刻书肆于武昌,以姓名为店号。其仿刻的宋版古籍,造诣尤深、独具风格,在国内颇有名声。经其手刻印的孤本、善本古籍甚多,除了《贵池先哲遗书》外,他还刻过刘世珩《玉海堂影宋丛书》、张钧衡《择是居丛书》、徐乃昌《随庵丛书》以及《徐公文集》《玉台新咏》等。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伦明就作诗言:“贵池刻书爱仿宋,成就武昌陶子麟。”[3](P12487-12488)由其所刻的《贵池先哲遗书》版式美观,刻印精美,令人赏心悦目。

《贵池先哲遗书》是极为典型的乡邦文献,对于某一地域而言,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

就人物研究而言,《贵池先哲遗书》所收录文献涉及现池州籍人物24位,其中有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诗人等,有些人物在历史上具有相当重要之地位,其文献毫无疑问是研究这些人物的基本史料。如对明末文学家、抗清英雄吴应箕的研究,其《楼山堂集》当然为必读之史料。又如明末桂王时任都督府左都督,兼太子太保,节制三十六营的抗清义士曹大镐,由其血书遗诗编成的《化碧录》1卷,当是研究他的第一手资料。

遗书中的部分文献具有重要的历史研究价值。康骈著《剧谈录》,四库入子部小说家类,其内容概似于笔记小说,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与之类似的有吴孟坚的《读史漫笔》。华岳的《翠微先生北征录》,分为《平戎十策》和《治安药石》两部分。《平戎十策》是作者针对南宋当时所存在的十弊而提出的解决方案:取士、招军、御骑、陷骑、得地、守地、恩威、利害、财计、马政。《治安药石》则分和议大计、边防要务、破敌长技、将帅小数、器用小节、采探之法、戒饬将帅之道、守边待敌之策、足兵便民之策等进行了阐述。《北征录》可视为南宋时期的一部针砭时弊的兵书,对我们了解南宋军事史及军事思想具有极高价值。如困惑宋代三百余年的和战问题,《北征录》在“和议大计”中纵横古今,阐述了个人观点。他反对一味对外用兵,认为应先修内政:“盖圣贤论中兴之本,不先于外攘,而先于内修政事。夫子论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兵武之事绝口不及。”和与战是辩证的,“兵争之失在于士大夫逞忿恃兵而讳言和议;和议之失在于士大夫惩已往之咎,而耻言用兵”。与戎狄的和议,乃是为了更好的崛起:“今日之和,非真怯也,全吾仁以待他日可乘之机耳;非真畏也,养吾智以俟异时可投之隙耳。”同时,他也再三强调不可因和议而废兵,指出“和已成而废兵,则他日之祸盖有甚于未和之先者”“倘果以为和可恃而废兵,则将见奋臂一呼,带甲百万,招旌一挥,下城数十,堂堂之中国为无人之境矣”[1]。其观点至今仍可为我们所借鉴。此外,吴应箕《东林本末》《启祯两朝剥复录》均是研究明末政治尤其是党争的重要文献,《留都闻见录》则是重要的南京地方文史资料。至于吴非的《楚汉帝月表》《三唐传国编年》则是史学专著,史料价值自不待言。

同样,作为贵池一邑的乡邦文献,对传承地方历史文化,进行文化旅游资源的开发也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以地方历史文化传承来说,如《翠微先生北征录》,四库未著录,《宋史·艺文》和省、府县志亦未载,为昭文瞿氏铁琴铜剑楼所藏,为元抄本,世所罕见。刘世珩从钱塘丁氏十万卷楼抄录刻印,为世留下了这一珍贵文献,同时也为传承池州地方文化做出了贡献,“搜求乡邦文献,编排目录、付梓刊行,功不可没”[2](P13)。又如清初康乾时贵池人章永祚著《南湖集钞》,世无刻本,刘世珩广泛搜求,编校补充后加以刊刻,为今人留下一笔文化财富。今人编撰《丛书集成续编》《清人诗文集汇编》均收录《南湖集钞》,所用即《贵池先哲遗书》版。可以想象,如果没有《贵池先哲遗书》的收录,《南湖集钞》极有可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对文化旅游资源的开发来说,《贵池先哲遗书》中收录的山志、村志等是开发地方旅游资源的重要文献依托。值得一提的是清代陈宏著《秀山志》18卷。贵池西南之秀山以梁昭明太子显,为昭明太子衣冠墓所在地,古有文选楼和古钓台遗址。《秀山志》序之一描述了秀山的美景:“见峰峦之峭,台榭之悠,烟雨苍茫,松篁葱蒨,渔舟歌起,古寺钟清,雪月浮空,莺花绕径。登眺徘徊,始信此山秀色可餐,无惑乎帝子之爱赏流连,神驻于斯也。”[1]《秀山志》卷之一有《环山总览图》《秋浦旧址图》《琅崖钓台图》《季山祖殿图》《玉镜谭图》《衣冠陵寝图》,这些胜景之图为今天的文化旅游开发保存了绝好的素材。卷之二有对秀山有关旧址的介绍,其后为有关诗文集汇编。《秀山志》同清陈蔚撰《齐山岩洞志》一样,保留了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料,同时也是地方开发秀山胜景时的重要参考。

作为一套珍贵的乡邦文献,无论是学术价值还是实际应用价值,都应予以充分估量。著名出版家张元济先生在其《印行〈四部丛刊〉启》中说:“睹乔木而思故家,考文献而爱旧邦”。在新时代坚定文化自信的过程中,我们尤其应该重视乡邦文献的发掘、整理、出版,这是不朽的文化事业,正如学者所言:“地方文化建设不仅要从民间得滋养,更要从史籍得真传,只有根深,方可叶茂。”[2](责编:王晶晶)

Abstrac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u Shiheng, a native of Guichi, was a famous bibliophile and publisher, especially paying attention to the collection and printing of local literature.The literature written by the sages in Guichi is a set of typical local literature, which he had collected over 20 years before published,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xtensive collection, excellent collation and exquisite printing.The set of local literature has important academic value, and also has a strong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the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heritag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ical and cultural tourism resources.

Keywords Local literature;Liu Shiheng;the Literature Written by the Sages in Guic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