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满
2020这一年,虽然身处疫情之中,但拜网络之便利,买书并不算少,倒也略有慰藉。书海茫茫,我们得一书,便是结一缘,都可以记下。诸如我买到三联书店出版的《叶灵凤日记》,便是去拜访刘柠兄时,他特别推荐的。庚子夏末,因谈一部书稿事,我去望京访问了刘柠兄。与刘柠认识有年了,我们曾一起在上海的一本电子刊物上写过读书专栏,后来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独立阅读文丛”,我的第一本随笔集《书与画像》被纳入其中,刘柠的艺术评论集《前卫之痒》也收在其中。后来与刘柠多有交流,他对书的痴爱令我感叹,特别是他对日文书籍的搜集和购藏,在国内都是少见的。我不但有幸得到他的多册赠书,其中一册《东京文艺散策》,便是他在日本淘旧书的故事,很是好看。这册书他赠送我的是山东画报出版社的初版,后来又特意赠我了一册台湾远景版,而后者的印制,真是堪称精美。
刘柠“爱书成灾”
刘柠藏书颇丰,他曾邀我到家中一起赏书,这次终于成行。那天在刘兄家,我才知道什么叫“爱书成灾”,他在望京的家为二居室,书已经侵占了几乎所有可能的空间,只剩下居室的床和客厅里的沙发还有一点空间。刘柠的妻子是北京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也是一位爱书人,给我留下了娴雅的印象,她对于刘兄的爱书成癖,虽有抱怨,但想来从心里亦是支持的。或许因为空间狭小,那天他们自嘲餐桌也被藏书占领了,吃饭便只好在厨房里站着了。刘柠对于日文书的出版颇有研究,他时不时从书架上找出一册印制特别的日文书给我欣赏。我觉得他对于书的爱好,偏于兴趣和版本。只要是印制特别的,或装帧精美的,或有阅读价值的,他都买而藏之。在我看来,刘柠更多是一个收藏人类文明的“好色之徒”,而不是仅仅嗜古的猎书客。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他拿出一册日文版的《竹久梦二画集》,随后又拿出一册《读库》的特别赠品,均极少见,又都堪称精美。
刘柠推荐的《叶灵凤日记》,我随后买到。叶灵凤是民国有名的藏书家,且对图书的装帧极有研究,藏书票收藏也丰,推崇版画家比亚茲莱,都是很有趣的。我觉得刘柠赞赏叶灵凤,乃是心有戚戚,尤其是在藏书嗜好和审美趣味两方面。那天,经刘柠引见,在望京的一家小酒吧,我见到了台湾资深出版人吴兴文先生。我们在酒吧一边品味精酿的德国黑啤,一边谈论海峡两岸出版往事。吴先生原在台湾联经公司任职,恰好那些日子在读施蛰存的晚年日记,其中便有施蛰存将他非常看重的《唐诗百话》交给吴先生,并多有期待,然终无果。那天与吴兴文先生聊起此事,吴先生遗憾出版社的掌门人缺乏眼光,他后来只得将此书推荐到另一家出版社,还算没有让施老失望。吴先生在出版之外,对于藏书票收藏亦颇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我的藏书票世界》,我也购得。只是那天实在太匆忙了,未曾找出来请吴先生签名留念,甚是遗憾。
“三味书屋丛书”漫话
吴兴文先生退休后,现在浙江大学的启真馆做出版策划,也是经刘柠兄介绍才知道的。吴先生与藏书家谢其章一起策划了启真馆的“三味书屋丛书”,其中第一辑收录有赵国忠的《故书琐话》、柯卫东的《迤逦集》、谢其章的《书窗风景》、胡桂林的《书情旧梦录》。布衣书局的胡同兄在网上出售《故书琐话》和《迤逦集》的签名钤印毛边本,我第一时间都买到了。这套书精装,带护封,由著名装帧设计家蔡立国先生设计,很是时尚。那天谈起这套书,吴先生对于每册书封上的藏书票非常得意,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不但与书的主题一致,而且都是极珍稀的。“三味书屋丛书”第一辑的作者都是京城藏书家,且都以收藏民国新文学书刊为主,算是追随了姜德明先生的足迹。这种书话文丛,也只有真正爱书的人才乐意去做。
“三味书屋丛书”第一辑的四位作者,都是身处民间的文史爱好者,但却能有自己的一方自得其乐的天地,亦是人生之快事也。我尤为关注谢其章和赵国忠两位,这两位也均有过一面之缘。赵国忠先生是在上海藏书家韦泱来京组织的饭局上结识的,那天赵先生谈起他编的一册周作人的集外文编快要问世了。我对知堂的散文十分关注,亦知道这些年赵先生对于收集知堂的集外文颇为用心,上下求索,集腋成裘,是很有成果的,于是从那天聚会起,我对于赵先生编选的这册书就颇为期盼。2020年年初,三卷本的《周作人集外文》终于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出版,我也是第一时间就买到了。该套“集外文”由陈子善和赵国忠两位共同编选,收录周作人1904年到1945年所出版的公开发表的文章,应是在陈子善与张铁荣合编的《周作人集外文1904—1948》的基础上编订的。海南出版社出版的两卷本,我是在孔夫子旧书网上购得的,已是奇货可居,价格不菲了。
我最初的想象,赵国忠先生编选的应是一册《周作人集外文拾遗》,这样可算是自己的一份独立成果了。但以对读者考虑,还是此回新编的《周作人集外文》为佳。这套《周作人集外文》由李猛先生设计,精装,装帧和版式极简雅,在周作人文集的出版史上,算是精品了。由此亦想到那天晚上,我们一众人从饭店里各自散去,尚有三四人同行,其中便有赵国忠先生。冷寂少人的街道上,大家谈起这册“集外文”,兴致颇高。后来,我还买了赵国忠先生编选的《故都行脚》,这是一册民国游记选,也是在姜德明先生编选的那册《北京乎》之外,在旧报刊中爬梳出的资料。民国文人关于旧北京的文字,姜德明和赵国忠两位之外,想来应该存世不多了。我买这册《故都行脚》,其实是看了谢其章的《书窗风景》,其中有一篇《慈寿寺玲珑塔之前世今生》。谢先生居于玲珑塔旁,而我工作的单位,距离玲珑塔也并不远。可惜的是,我未在《故都行脚》中找到关于玲珑塔的记录。
从“启真馆”说“书话体”
对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我有很不错的印象。这几年启真馆出版的“六合丛书”,我便买了不少,诸如这一年就买了刘铮的《始有集》和袁一丹的《此时怀抱向谁开》,这两本书的都是学人随笔的路数,或寻幽探微,或小题大作,写得活泼而不生硬,而他们所关注的话题,如钱锺书、周作人、顾随、夏志清等,都是我很感兴趣的。我亦关注启真馆连续推出浙江大学应奇教授的书话系列,从《北美访书记》《生活并不在别处》《理智并非干燥的光》,到2020年出版的《听歌放酒狂》,我也是一路买来。应奇教授研究政治哲学,但他对于文人集子亦甚关注,且也写一手漂亮文章。他的《听歌放酒狂》是这几本书话中我读来最为舒畅的,尽管谈的多是十分枯燥的哲学书籍,但经他的笔触一描述,仿佛枯木逢春,令人赏心悦目。应奇教授在文章中写道,他有一段時间因客居小岛,书店去得少,为了解人文著述的出版信息,他时常查看北京万圣书园网站的新书目录,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好书。应奇教授的这个做法,我也曾用过,读至此不觉会心一笑。
夏日望京访刘柠兄归来,我有两个特别的收获,其一是刘兄推荐我的书稿《雨窗书话》,与他的一部书话作品一起,纳入到一套由他策划的书话文丛之中;其二则是刘兄不但推荐我那部他甚是喜爱的《叶灵凤日记》,又与我分享了更多买书的经验。诸如他提到读扬之水的《读书十年》,其中按照扬之水的日记,以此为导引,买下了不少好书。这种读书法,亦是我的一个买书和读书秘诀。记得谷林先生曾将此法看作为“汗漫游”,看来这又是我们之间的一件颇能共鸣的事情。刘兄还发来他新购的一册《谷林书简》,此书我早亦购得,我们便由此谈起了谷林先生。他发信息对我感叹:“谷林那种文人绝迹了。他生前奖掖过的后学,虽然也起来了,但也只能学其文,人格上难忘项背了。”谷林的几本书,我全有了,疫情期间,我抽暇又将谷林的文集都读了一遍,那种优雅而萧散的心境,谦淡而通达的品格,真是令人回味。还是年初时节,我购得了谷林与扬之水的通信集《爱书来》,读了一遍,觉得有生能做一个纯粹的读者,也是一件十足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