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風情一词,字面上的意思是风采、神情,可能还有一些意趣、情趣在里面。柳永在词里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其实,这只是小儿女的一句情话,虽然它也是人世风情的一种。在懵懂的年纪里,我们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偶尔翻书读到这几个字时,仿佛还是旧时相识,有如遇故知的会心会意,不觉间会莞尔一笑。而在时节的更迭里,我总觉得,季节的风情是在初夏时才开始显现出来的,毕竟春天还稍嫌稚嫩了些,那是天真有余,而风情难显的好季节。
花事开到荼蘼时,已是春之将暮,伤春的情绪随着纷繁花事,好像已经消耗殆尽了。是啊,花事已了了,又伤之何呢。而在这样的时候,对眼前的时节事物,我还是会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那是风情初显的季节,它需要你去体会,也需要你的懂得。唯懂得,才美好。人需要遇到人生的知音知己,季节大概也是需要的,不然,风情初显的初夏,该有多么的寂寞。
初夏的风情,是晨露的清凉和透亮。夏初,太阳出得早,像辛勤的农民,早早就上工了,那是日出而作的辛勤和本分。很多时候,我们已经丢掉这种辛勤和本分的观念了。可我依然喜欢清晨,甚至有些固执。常趁着晨露未晞的时候,去豌豆地里,采豌豆。豌豆蔓爬了一地,蔓上的叶子托举着,像是别致的盛着点点露珠的绿杯子。一阵微风吹过,露珠在豌豆的叶上滚动,在朝阳里是白亮亮的。透过豌豆叶,我看见豌豆蔓上翠绿的豆荚,伸手提起豌豆蔓,豌豆叶上的露珠便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如晶莹的珍珠。有几滴露珠滚落在我的手上,清凉沁人。我摘了一些豌豆荚回来,也触到了夏日晨露的清凉,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它让我想起水稻叶上和田埂青草上的晨露,那是曾经的夏天,是我背着书包,或牵着水牛走在田野里的夏天。初夏的风情,就这样在我的记忆深处蔓延,如清晨一地豌豆上露珠般清凉透亮。
樱杏桃梨的花次第开后,我们期待的是一树的果实,而在初夏,果实的青涩,是它的另一种风情初显吧。春雨里,杏花落了,也是在春雨里,杏叶满枝。曾经觉得杏花春雨向我们隐瞒了某个秘密,直到抬头看见藏在杏叶间的青杏时,才的些释然。看得见的秘密,又怎么能隐瞒得了呢。我记得青杏的酸,而现在,我已经不敢轻易去尝试了。只是抬头看见树上的一枚青杏,唇齿间便泛起了一丝酸意。
前些天,路过一处老房子时,看见院子的角落里有一棵樱桃树。樱桃树已经很老了,干虬枝乱,可枝头却结了不少樱桃。此时,还没有到樱桃成熟的季节,那些樱桃都不大,浅浅的黄。我伸手摘下一个樱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看,忍不住,轻轻地咬了一口,瞬间酸满口腔。樱桃的酸,打开了初夏的酸涩,是未熟的杏、樱桃、李、桃和一些野果的记忆,那样酸涩,却又是那样的难忘。那是旧时的风情,它在每一个初夏被我幸福地想起。初夏的味觉记忆,不一定都是酸涩的,它还有蚕豆的香软,豌豆的清甜。
初夏的风情,还是摇曳多姿的。菖蒲临水,一阵风来,它轻轻地摇摇了身姿,就迷住站在水边的我,我看着它们,看着它们在水边,在水上轻轻摇动的身影,仿佛是《诗经》里的句子,在随着水波和菖蒲轻摇,那样风情卓绝。初夏时,芦苇,已经长大了,有些青涩,苇叶密了,心思也重了。端午前,我和同伴们在芦苇丛里打苇叶,闻到了芦苇叶那种薰暖的气息,它们在苇叶的轻摇里包裹着我们。知道我的同伴们还记不记得这些了,而苇叶却轻摇在时光的深处,让我在频频回望时,看到芦苇丛中的风情摇曳。
我对一枝艾草的喜爱,可能超越了季节,那是说不清的一种情绪。可我又觉得它是和季节相关的,它是属于初夏的,可能也属于某种诗意的传承,它是初夏风情摇曳的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