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身体

2021-09-07 09:36秦羽墨
星火 2021年5期
关键词:智齿身体

○ 秦羽墨

从未如此讨厌自己的身体,正如从未如此热爱它,爱它的敏感、固执以及柔弱不堪—无法不爱,此刻,我的灵魂尚寄居其间,它是那么渺小,那么卑微,整日惶恐不安,亟需一个强大的庇护所。然而,它失望了。

伸手估摸这副骨骼,就像穷鬼紧紧捂着自己的口袋,生怕被哪个贼人盯上,轻轻一戳,最后几块铜板便不知所踪。如果真是铜板就好了,事实上,它更接近朽木,朽坏到相当程度的木头,散发着阵阵酸腐之味。谁能想到正值盛年的自己,身体会如此糟糕?

难以名状的酸胀感集聚在颈部的固定区域,剧烈疼痛,请人按摩或者闭目养神,均不能缓解。它的发作时间比闹钟还准,每天的下午三点准时开始,像一个破门而入的强盗,不由你拒之门外。我不能继续坐在办公桌前写字,就算躺在沙发上,也无济于事,酸胀和疼痛不会因为我的妥协而网开一面。当时,我还抱侥幸心理,认为那只是一时劳累,加上日常的写作习惯,在电脑前坐的时间太长,这种情况文字工作者司空见惯,只要稍加注意,休息一段时间,慢慢就会缓过来的。然而,并没有。不但颈部没好转,屁股也很快出了问题,每日如坐针毡。我得了痔疮。那个部位又痒又疼,短短几天之内,症状急转直下,大便时带有斑斑血迹。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成了年久失修的机器,濒临险境,没办法正常运转了。去看医生,说颈椎和腰椎均出了问题,痔疮不过是连锁反应,若不认真对待,及时处理,将来后果要可怕得多。我觉得现在已经够可怕的了,比现在还可怕,得糟糕到什么程度?我无从想象。

医生说,这是一种养生病,无药可医,靠自己调理,全方位休养生息,无为而治。照医生的嘱咐,这大半年我得少看书,少写字,尽量别干文字工作,切不可终日端坐,坐久了,大脑供氧不足,血管压迫神经,颈椎问题会更严重。要多出门,多走动,多游山玩水。他特别强调,别看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现在的工作环境,你这个年龄已经到了节点,照顾好了,以后还有很长路走,照顾不好,中途抛锚熄火,或者直接报废,是常有的事情,没看新闻?好多年轻人猝死在岗位上。也就是说,接下来,我得像一个纨绔子弟,或者土财主那样生活。可我有这个资格么?没有。别说大半年,两个月不干活,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我不得不背着医生,给那些条款打折扣。不过,我很注意地不连续久坐,也不长时间用单一姿势干活,把自己当成油锅里的鱼,不停变换角度,调转身体,避免某一面煎糊粘锅。医生的话有夸大的成分,不管大病小病,他们总是那一套,先吓唬住病人,否则,你怎会听他的安排?我不信,三十多岁的我,身体会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然而,这种事,只能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身体是自己的,为长远计,不能不慎重对待。

这些年,我的屁股忙于和椅子建立友谊,我固执地认为,这份友谊越深,离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越近,它们将成为我文学事业的见证人。从未想过,二者之间的结合是一场阴谋,它们暗中策划,时机一到,揭竿而起,联合起来造我的反,将我原本就很逼仄的生活空间压得无路可去,除了缴械投降,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三十岁开始,我便频频遭遇失眠,血管在午夜里发出响亮的汩动声,吵得人无法入睡。以前,那种声音接近山泉,清澈悦耳,流得不急不躁,细碎而安宁,听久了,终会睡去;如今,它们变得喧嚣刺耳,浑浊不堪,身体内部的那条河仿佛遭遇了洪灾,泥沙俱下,流得很是艰难。每次听到那股浑浊的声音,便生出一种不祥之感,心脏也随之变得不安,于是,失眠进一步加剧。果然,单位组织集体献血,检测显示,我的血脂偏高。

你今年才三十五?医生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年龄段血脂这么高,很不正常,血站的工作人员开玩笑说,这么浓的血,只能泼到墙上,当狗血,辟邪用,捐是没法捐献了,要调理一段时间,降下来才行。又是调理,对这个词我已经开始产生心理恐惧。一位长者说,你身体偏胖,肝功能不好,要减肥,少熬夜,多锻炼,每天早点睡,知道么,熬夜比喝酒更伤身体,要想多活几年,从现在开始就要注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我说,您讲得很对,身体不单是革命的本钱,还是革命本身。可您知道么?我现在已经很少写字,要是再睡早一点,什么事都不干,只怕明天就饿死了,也就不存在什么以后了。

谁不愿有副好身体,诗意地栖居?生活本就该充满诗意的。只可惜,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可怜诗意,轻轻一吹,便被世俗的尘土淹没,速度之快,让人怀疑它根本没存在过;而那个要奔赴的理想,又轻易地屏蔽了沿途风景。我们的身体像一架被催动的机器,一旦开启,便无法停下,更不可能脱离既有轨道,选择新的运行路线。无助是生活的别名,身不由己是它的唯一属性。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被身体捆绑,消弭于不可抗拒的琐碎之中。

将近十年,周末谢绝一切应酬,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家中,埋头不为人知的事业;有了孩子之后,时间就更不够用了。每天在太阳升起前出门上班,傍晚时分,再顶着落日回来,冬季两头不见天,好不容易等来的周末哪舍得与他人分享,更舍不得拿去锻炼身体。固然,这世间很多事都很有意义,比方说健康,比方说诗意的远行、人群里的狂欢,然而,我只能选择最紧要、最迫切的那桩—我现在最迫切的是生存。生存没有保障,最想做的事无力触及,身体锻炼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活一百年又有什么意义?可问题是,活的时间太短,也绝非本人所愿。这正是症结所在。

真的很想知道,古代上班族是如何打理生活的。士大夫们既要救济苍生,又要养家糊口,埋首公务,还得抽空寄情于山水,一切那么毫无违和感。不过,我一向怀疑古书的记载。古人善于惯常的伪装,如同我屏蔽周边风景一样,他们也屏蔽那些不堪入目的琐事俗物,选择部分真实,甚至完全虚构,在文字世界里攫取想要的东西。古代隐士和辞官者多如牛毛,可不像现在这样,跳出一个来,就会成为头条新闻。真诚的人都是笨拙的,他们大多活得很艰难,辗转腾挪,每走一步都不容易,只有戏子才能事事应付自如,然而,演戏又不是人人都擅长的。这是另一个症结。

血站医生听我谈及种种这般,轻声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啊,真可怜。确实可怜,我摸着肿胀的下巴,陷入深深的苦恼。

是的,我的牙齿也出了问题。

那颗牙折磨了我两宿,好像钻进了奇怪的虫子,在里面肆意啃咬,啃得半边脑袋近乎麻木。伸指头一敲,头颅的质感有点像欲裂的西瓜。实在无法忍受,才去看了牙医。那是一家路边小店,招牌上写的是祖传技艺。那时,我的牙龈部位已经灌了重脓,鼓起很大一块。老先生见此情形大吃一惊。怎么现在才来,这种情况,很多人只怕早疼得晕死过去,哪还走得了路。我解释,之所以现在才来,是因为以前从未遭遇牙痛,以为挺一挺就过去了。万幸,老先生说,要是再迟一点,就有大麻烦了,牙部神经离大脑太近,烂得太厉害,没人敢给你拔,去中心医院要花几倍的钱。原来,他是想给我拔牙。必须拔,这是智齿,老先生说,智齿比阑尾还没用,属于身体废物,可疼起来,却会要了你的命,赶紧的,趁早不趁迟。

所谓智齿,就是成年后才长的齿,如果不是老先生告诉我,我连它的名字都未关注到。人既已成年,有足够的力量对付眼前的世界,这时候长牙,当然是多余的了,既非雪中送炭,也非锦上添花。我的智齿有四颗,他说,从形状分布看,都要拔掉,如此才能一劳永逸,不然,它们随时会影响旁边的牙齿,感染或者发生痈疽,麻烦随时会找上门。看看,跟自己过不去的,往往是那点小智慧,所谓过犹不及,多余的东西只会让我们陷入尴尬的处境。

对于身体我实在所知甚少,身体里的零件每日风尘仆仆,跟着我们东奔西跑,从未被正视过。只有当不幸降临,身体发生病变,你感觉到痛时,才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智齿得一颗颗拔,拔完一颗,恢复好以后,再拔第二颗。照老先生的说法,拔智齿,两三天内便可恢复饮食。然而,情况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我的疼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加重了。我怀疑,是不是老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搞错了对象,把好牙拔了,却把坏的留了下来?他说,看来,低估了你牙齿的损害程度,智齿旁边的那颗问题也已经很严重了。我说,那就继续拔,长痛不如短痛,把坏的都拔掉。他说,不能拔了,再拔,你就成了豁嘴,除了智齿,所有拔掉的牙都得种上,你这个年纪就植牙,跟老头老太太似的,也太夸张了。那怎么办呢?我问。当然是养着,调理,注意饮食,勤刷牙。

瞧,又是调理。不知道是我调理它们,还是它们在调理我。

智齿拔掉了,它的阴影还留在牙槽里,用舌头轻轻舔舐那个盗洞,神经末梢传来难以言说的惊悚,一股冰凉和城池塌陷的感觉袭击了我。牙龈的酸软伴随食物的咀嚼而来,仿佛一个进入耄耋之年的老人,每天被残缺提醒着。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没办法向人讲述自己的困境。腰椎和颈椎在身体内部,微带口臭的嘴,不能随便示人,喉咙最深处的脱落,像独自咽下的苦果,他们认为一切都是我的伪装。

以前每次理完发,我都会让妻子帮忙,在家里花上一段时间用钳子将两鬓显眼的白发摘除。那些白色的发茬又粗又硬,从最初的三五根渐成燎原之势,在两鬓建立了几块规模不小的根据地。那是以前了。那时候,白发数量还少,规模不大,花上十分钟五分钟就能对付。如今,它们的根据地连成一片,势不可当,大有一统中原的趋势。面对来势汹汹的进攻,我失去了基本的抵抗力。白发如同稻田里的稗草,长得比庄稼快,不修理头发时,它们藏在乱草丛中,没那么显眼,一旦理发,几天时间,会蹿得比周围的头发高一截,轻易就能瞄到。人群中有人毫无愧疚地举起了投降的白旗,缴枪不杀,饶过我吧。苍天,我老了。

我似乎在用一种苍老,证明自己的成熟和稳重。问题是,这种行为本身就很幼稚。未老先衰,从来不是一笔财富,它只会让你变得焦虑不安,提醒你生命的短暂和时光的迫不及待。士兵们溃不成军,纷纷背叛自己,向生活高举白旗,献出自己的阵地,我能怎么办?单凭一己之力,我这个主帅,根本无法扭转局势。

上班的第一年我的体重是110斤,现在将近160。大腹便便,弯腰穿袜子都气喘不已,身体如同弃履,我真的很嫌弃它。如果灵魂有居住的选择权,我就舍弃此处,另选一具皮囊。然而,不能。我们的灵魂和身体一样脆弱不堪,如风中蛛网,唯独二者的关系牢不可破,这种牢不可破的关系,让双方每日处得如履薄冰。相对于灵魂的不满,身体的怨愤显然更甚,否则,它就不会动不动就生一场病给我看。它是在报复,博存在感。写这篇文时,中途经历一场感冒,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以前,我的感冒频率是一年一次,如今一年四次,而且逢感冒必头疼,一头疼,便是一整天,无论吃药还是打针,都不能缩减这个时间跨度。疾病唯一的好处是,逼迫自己停下来。

过去这些年,我忽视身体,消耗它,透支它,甚至折磨它,从未把它当回事,如今它也就不再善待我。熬夜写东西,一坐十几个小时,连续多年很少在零点以前睡过;除了吃饭上厕所,屁股一刻不离椅子,我的身体似乎成了椅子的一部分,陷入其中,不可自拔。那时候,所有一切都是自己的,我的时间,我的肉体,我的精神世界,我不允许任何人分割占据我的生命。可现在,我的牙不是自己的,脖子不是自己的,腰也不是自己的,就连灵魂都变得陌生。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剩几何呢?我说不上来。

夤夜,身体独自醒着,思绪昏昏然游离于黑暗之中。妻和孩子早已入睡,发出酣熟的鼻息,只要我不翻动身体,他们便不会察觉。琢磨白天的工作和那个一直没完成构思的小说,脑袋有些发胀,想爬起来去书房坐坐,又怕惊醒枕边人。活得太过具体不是一件好事,要关心的东西太多。比如说柴米油盐,精神理想。比如说,老同学是不是真升为了副处级干部,今年是否能挤出时间评职称。年复一年,借口越来越多,欲望越来越少,身体该软的地方不软,比如骨头,该硬的地方不硬,比如心肠。想到照镜子,里面那个人的陌生,人近中年,失眠如影随形,身体像昙花,只在午夜开放。我从未告诉妻子,几年来我一直是睡觉困难户。她也从未发现,晚上躺在自己身旁的那截躯体在黑夜中经受着怎样的煎熬。至于头上的白发,在她看来,仅仅是我过于劳累的结果。

不单她,我也被自己的表象迷惑了,越来越看不清自己。事实上,眼前这个自己,不但不陌生,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面熟。它的脾性、走路的姿态、粗重的喘气声以及待人处事的态度,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衰老就是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拥有了一些和父母一样的缺点。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父亲了,长着长着就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伪善,油腻,装腔作势,却骗不了自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顽固透顶,不知变通—我曾经最讨厌的,父亲身上的那些毛病,并未因他的死去而消亡,而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我身上一一重现。这么说,好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一个迄今为止一事无成的借口,因为,那个人的失败,没有任何可供取法的地方。

既然是个复制品,那么,也就没有理由不复制那个人的失败。这个想法让我感到余生的恐惧。有一段时间,我对小城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店铺,甚至每一口吸入胸腔的空气都感到厌倦,它们熟悉得叫人难受。没有任何意外,不管使多大劲,花多大力气,我都无法摆脱它们。雷同的生活让人的精神变得麻木,行尸走肉般,不知今夕何夕。

借调政协编书的那段时间,每天下班,我都要步行,拐进老西门的巷子,在新修的古井旁坐上一时半刻。看着匆匆西坠的太阳,心里很是忧伤。同样是重复轨迹,相对于它的从容无畏,我的脚步明显过于犹疑。照例要一碗莲子粉,照例在大树底下坐定,然后,旁若无人地用勺子慢慢挑着吃。那一刻,整个城市好像只剩我一人,往来求食者的身影和急匆匆赶着回家的人,都可以视而不见,人群中的片刻安静是一种真正的大自由,不足为外人道也。老西门里有一条护城河,河边有草木,草木中有蛐蛐的鸣叫。我很好奇,它们是如何穿过那么多条马路,抵达这个城中小巷的。它们似乎习惯了城市的喧嚣,叫声和城市之音达成了惊人的默契。这种默契,我永远做不到。到今天,我已经在这座小城生活了十六年,却依然像掉进别人碗里的一粒沙,永远地不合时宜。

老西门原先是条老巷子,本城最破最旧的巷子之一,经过改造重建,竟然完成华丽转身,成了市里最好的休闲去处。这就是城市,很多街道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同时,也有很多街道一夜之间成为凤凰。不像身体,一旦废旧,很难实现逆生长。

仰望苍穹,星星隐约可见。路灯亮起来后,护城河里的鱼循着光色不断浮上来,捕捉水面的蚊虫。有人喜欢往臭水沟似的护城河放生鱼,只可惜再多的鱼也喂不饱一条河,正如再多的声音也填不满空洞的鼓,一人在此独坐,等到星星缀满夜幕,然后起身回家。起身的那一刻,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好像刚刚的独坐,让体内的渣滓得到了沉淀。

在巷子里见到那么多人,年轻的,年老的,每个人都自信满满,对眼前的生活表现得游刃有余,散步时神情笃定,很舒适的样子。而我,即便坐着不动,内心也很恓惶。一个人到底要多悲观,对生活多没有指望,才能保证每天过得开开心心?在这座小城,我感到特别孤独。这种孤独,更让人觉得自己的陌生,我几乎快认不出自己来了。可即便孤独,我还是害怕遇到熟人,要是有熟悉的身影经过,我会转过身,把脸朝向一边。我怕被人认出,而不得不开口说话。

晚上看书,从窗户飞进来一只蛾。我放下书,对它喃喃自语,把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对文学的理解以及内心的种种困惑,和盘托出。它当然听不懂人话,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说欲,不能跟人说,就跟虫子说说。妻子说,她经常发现我一个人在一边碎碎念,走路做事也爱走神。我很想告诉她,现在特别想家,想那个生我养我的湘南山村。若在老家上班,我能有自己的土地和菜园,周末可以走亲访友,跟最底层的乡亲们互诉衷肠,而不是跟那些酸腐至极的文人打交道。

在这座城市,相比高朋满座的文人雅集,我更愿跟巷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们闲聊扯淡,听听他们对眼前这个世道的看法。读书写字之余,一坐就是小半天,一句话不说,光听他们讲就获益良多。调节身体的同时,我能捕捉到灵魂真实的温度和人间烟火最微妙的响动。世界不一样了,人心也在变硬,自称艺术家或者艺术爱好者,即所谓“性情中人”的造作已不能打动我。城市喧嚣,唯有人群中的孤独,像文学一样具有持久的保鲜作用。为了摆脱孤独,我迷恋上了写作,而写作习惯的养成,让我变得更加孤独。因此,我不得不在宁静与焦灼不安中跟现实保持距离,最终得到一个不被世人所爱的自己。很难说,这是一种恶性循环,还是一种不可预知的变数。

我愿做一个怀揣刀刃的人,冰冷的解剖刀,或者温暖的手术刀,对人性进行开掘或弥合,要见血,然后知道怎样为人,知道冰冷的钢管里有春风在奔跑。我也愿做一个被忽略的人,一个被时间之岸抛弃的人,始终带着明亮之眼和温热之心,等待落为尘土的那一天。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惶恐与苍老,让我发现自己尚还活着,能免于平庸的,只在这一秒与下一秒间的缝隙,毕竟,无论谁,每过一天他的身体都会更加轻盈,也更加接近于尘埃。

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件过滤器,世界经过我,抵达我的亲人时,会变得温柔一些,伪善一些,不会因为过于尖利或过于真实,使他们无法承受。也许,这就是这具身体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用处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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