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斯芬克斯

犀玉

创作感言：这本质上是一个关于“头脑”的故事。我从读大学时就认为，头脑聪明的人自带吸引力光环，而聪明和努力结合在一起，会成为一种无法泯然众人的持续的引力场。凑巧很聪明努力的学弟来请教我建模比赛的经验，于是有了这篇故事的雏形。高考在即，希望聪明又努力的你们，都能如愿进入自己向往的校园，去拥抱更精彩的世界，当然，别忘记要继续努力哦！

1

苏杨抱着书包进了教室。

教室很空，這间教室的下一堂《经济学原理》课程一个小时以后才会开始，她就喜欢这份清静。

今天苏杨喜欢的前排靠窗位子上已经坐了个男生在看书，黑色西装外套搭配白色衬衣。苏杨有点儿诧异——校园里穿西装的基本都是找工作的毕业生，很少看到穿着西装来上自习的，她便多看了一眼，发现男生的侧脸意外好看。

苏杨走到他斜后方的位子坐下。不是她贪恋美色，而是整个教室只有第一排这个位子的下方有个电源插口。

苏杨坐下的时候男生纹丝未动，但当她从书包里往外掏电脑、鼠标、电源线、书本、水杯的时候，男生稍稍回过头瞄了她一眼。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发出声音，不至于影响到他，但既然对方都回头了……

“同学，”苏杨小声说，同时拿起自己的电源线晃了晃，“能不能帮我插一下插头？谢谢！”

电源插口在他的座位侧边，她自己去插的话也还得麻烦他让开。男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还是接过插头：“不客气。”

苏杨冲他笑了笑，打开电脑开始憋论文。

半个小时之后，苏杨看着自己依然空白的电脑文档，无奈地叹了口气。

作为经济系的学生，苏杨已经知道春季学期的《经济学原理》课程上有一项占比达到百分之十的任务——经原小论文。简单来说就是用经济学来解释生活中的现象。但她没想到论文附加的要求这么变态——字数超过上限扣分，尽量少用数学。

拜托，经济学不就是算吗？至于算什么，大概也就是“算命”吧？

苏杨这么想着，就有点儿被自己逗乐了。

她伸出手去够杯子，想喝一口咖啡，结果一个没拿稳，杯子翻倒在桌上发出巨响，咖啡洒了出来。

“哎呀……”苏杨手忙脚乱地扶起杯子，拿出纸巾。

前排男生被惊动，回过头来。苏杨看到他西装外套上也被溅到了咖啡渍，她纠结了一下，还是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那个……对不起啊，等下我赔给你洗衣费。”

男生回头看看苏杨：“不用。”

“那我先把地板弄干净。”苏杨飞快地跑到教室后面拿来拖把，“等下这堂课的教授出了名地不好惹——咱学校盛产的那种又秃又强的经济学家，不招全人类喜欢，但是学术造诣深厚的那种……”她飞快地把地板擦干净，“不行，我得再去买杯咖啡，不然等下上课要困死……”

男生表情很是玩味，苏杨冲他摆摆手，拿起杯子出了门。

苏杨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拐去一楼自动咖啡机接了一杯热咖啡，偏巧咖啡机卡在半途，这么一折腾，原本的早到就这么变成了迟到。她感叹着今天真是不宜出行，然后小心翼翼地推开教室的门。讲台上的人正在调投影仪，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她。

苏杨觉得自己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讲台上那位竟然是刚才坐在前排的男生，他那件沾了咖啡渍的西装外套还搭在讲台旁边的椅子上，仿佛在提醒她刚才的事故。

苏杨的脑子瞬间空荡荡的，哲学终极三问反复拷问着她：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吗……

她轻手轻脚快速溜到最近的第一排角落座位坐下。咖啡放桌上，书包放地上，面部肌肉诚恳，心跳呼吸正常。

讲台上，男生清越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大家好，我叫艾因，是司教授的研究生。教授临时有事，这节课暂由我带大家来进行学习。”

2

艾因？苏杨愤愤地想，爱因斯坦我知道，但面前台上这位可不是什么斯坦，这是斯芬克斯吧！

希腊神话中，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守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用缪斯的谜语拦住过往的路人，一百年过去了也没有人能活着通过悬崖。

果然，斯芬克斯，不，艾因老师环视教室一圈，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位同学，既然有信心迟到，看来你的预习功课应该做得相当到位。”

不敢当，苏杨讪讪地笑着，但是对方显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上节课讲过了囚徒困境，这位同学，假设你现在可以许个愿获得任何东西，但你的仇敌会得到你的一倍，从经济学角度分析，你怎么做能得到效用最大化？”讲台上发问的人敛去笑容，剑眉高扬。

“这个博弈被设定为单次博弈，所以没有我们惯常提到的修正机会，而非零和博弈中，帕累托最优和纳什均衡是互相冲突的……”苏杨字斟句酌，声音越来越低。

艾因不置可否：“然后呢？”

“然后……如果愿望是得到金钱的话……”苏杨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可以假设我们的效用函数为U= m - f（n）， m为你获得的金钱数，n为仇人获得的金钱数，而f是一个单调函数……那么我们解析方程就可以了……”

艾因眉心舒展，嘴角上扬成一个微妙的弧度，他转身按了一下激光笔，把课程纲要放上投影，另一只手虚空点了点苏杨示意她坐下：“不错，这位同学，恭喜你安全过关。”

苏杨落座，手不自觉地抚上心脏处——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他放过我了？！

艾因突然回过身来，盯住苏杨的眼睛：“那么你自己呢？如果你现在有这个机会任意许愿，你会许什么样的愿望？”

这太突然了，苏杨还来不及想便不假思索地答道：“那我要每天睡够十二个小时！”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哄堂大笑。

功亏一篑，苏杨不敢去看艾因在发怒和爆笑之间扭曲的面部表情，在心里默默叹气，传说没有错，果然在这门课上神经是不能松懈下来的。

艾因定神清嗓，重新开口：“看来你对你的仇敌相当憎恨——每天睡够十二个小时翻倍的话，不管是成为植物人还是干脆生理性死亡，都会是个挺悲伤的结局。好的，这个答案很有想象力，这位同学的数学基础也不错。不过在这门课程中，过于注重数学推导可能会影响你的经济学直觉，对吗，这位来自数学系的同学？”

苏杨瞪大眼睛看回去——他怎么知道？

艾因仿佛看出了她的疑问：“这很简单，同学们，敏锐度是可以通过对生活的不断观察和解读而后天习得的，比如你们现在正在学习的经济学的知识，完全可以为你们提供一些新鲜并且有趣的视角……”

“好帅！”身后有女生低呼，“这老师太带感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男神吧！”

男神经病差不多……苏杨腹诽，目光追随着艾因移动到讲台上，看到讲台上放着一本眼熟的书——是她今天带出来的一本诗集，是她最喜欢的辛波斯卡，大概她匆忙跑出教室的时候落在了桌上……

苏杨闭眼，她清楚地记得诗集扉页有她亲手写的字——数学系20级，苏杨。

一抬头，艾因的视线转向她，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书放进自己的电脑包，嘴角浮现笑意。

他一定早就看到了，这个故作神秘的大骗子！

3

苏杨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趁艾因被围上去问问题的同学包围，她迅速拔腿开溜。

至于那本诗集……算了吧，苏杨自欺欺人地想，就当作为洗衣费赔他好了。

然而第二天就有人拿着她的书找上门来。

来人是个经济学院高她一级的学长，也是司教授的学生，自我介绍说名叫司坦，苏杨憋笑憋到内伤才勉强维持住基本的社交礼貌。

“听师兄说发现了个竞赛的好苗子，我是专程来相邀的。”司坦说话文绉绉的，像个老和尚。

他是想邀请苏杨参加大学生建模竞赛，苏杨正有此意，但不得章法，闻言当即拍板加入。司坦也是雷厉风行，立马就要带着苏杨去看实验室。

“团队一般不多于三个人，我们已经有了两个，一直想在数学系再组个队友三剑合璧，这可不就找到你了！”司坦带苏杨在准备竞赛的实验室转了一圈，把竞赛背景介绍得清清楚楚。

苏杨从司坦滔滔不绝的话语回过味来：“你刚才说是三人团队，那……还有一个队友……”

“别着急啊，先不说他，就说师妹你数学基础和文字功底俱佳，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绝佳人选，就连司教授他老人家听说了都想来见见呢……”

“喀喀……”苏杨被呛到了，“为什么？”

司坦摆了个相当夸张的造型正要解释，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来人西装革履，嗓音清冷：“司坦，还个书也要去那么久，看来你的任务并不像你跟老师描述的那么饱和啊？”

司坦瞬间破功：“报告艾因师兄，因为我不仅还了书，还为我们队招募了新队友，超额完成任务！那个，我去给新队友买点儿饮料……”

苏杨看着司坦一溜烟儿地消失在门口，目瞪口呆。她指着司坦消失的方向试图解释：“他说他是队长……”

“他是。”艾因点头道。

“司教授……”

艾因再次点头：“是他父亲。”

苏杨语塞，她看着艾因，想起他在课上的自我介绍：“那你……”

她看过竞赛规则，研究生不能参加大学生建模比赛。

艾因耸肩：“我只是确定保送，提前加入了课题组做研究工作，身份还是大四，可以参赛的。”

咦，这个人，他是会读心术吗？！

“你想参加？”艾因反问她。

苏杨点点头，又有些迟疑：“我接受了司坦的邀请，但我之前不知道是……”

这样配置的队伍，可能确实不太适合她这种菜鸟。

“虽然我没有让司坦邀请你加入，”艾因打断她的话，“但我看过你的学期论文，还算不错，是竞赛的好苗子，这个评价也是我本人对司教授说过的。”

苏杨的眼睛亮起来：“那……”

“好苗子的意思是值得培养，离上赛场的水平差距还是很大，现在备赛时间已经很紧张……”

“小师妹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拉来的，吓跑了你负责啊！”司坦去而复返，把三杯饮料用力放在桌上，底气竟然足了不少，他递了杯奶茶给苏杨，“来，小师妹，别理他，师兄请客喝奶茶，给你压压惊。我跟你说，我已经把数学学院翻了个底朝天了也没他满意的，到你这儿才点了头。要是你再被他吓跑了，队伍组不起来，我看他怎么跟我爸交代！”

艾因似乎是被说服了，他打量着苏杨，重新开口：“让司坦把备赛书单给你拿一套，明天开始参加训练。”

“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狠吧？”司坦捂住心口。

“会很困难吧？”苏杨接了话茬，正想表个决心，艾因却摸了摸鼻子，似乎是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回答她：“在司教授这边的话，也不算太困难。”

4

虽然苏杨有所准备，但是备赛的强度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或者说，苏杨和艾因对于“困难”这个词的理解，存在着巨大的分歧。

艾因不常出现在实验室，只是给他们布置了阅读和练习任务，到期才过来验收指导一次。苏杨发现，工作状态下的艾因延续了司教授的风格，比初识那节课上的犀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当她交出的结果没有达到艾因要求时，艾因一连串的反问往往噎得苏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作为队长的司坦在完成艾因交给的任务的同时，兢兢业业地坚持请苏杨喝奶茶，一天至少给她讲三个冷笑话，还把实验室所有的电脑屏保壁纸都换成了团队的三人合照，美其名曰是为了维护团队稳定。

“你别看艾因最近不来实验室，其实他对比赛比我重视得多，他是想把论文和实习的事情提前结束掉，好专心比赛。你知道吗，我们的书单和计划都是他一手制订的——毕竟他老嘛，只剩下这一次机会参加比赛，而你我这些年轻人还有机会明年再战。”

苏杨笑到岔气，却也感受到队友参赛的决心，从此更加努力，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生怕辜负两位大神队友。

就這样努力追赶着时间过了两个月，便正式入夏了。队里三人为了九月的比赛，都自觉地选择了暑假不离校。

暑假第一天，刚经历过期末炼狱的苏杨坐在实验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看自己刚入组时的笔记，发现当时那些自己觉得逻辑完美的思维导图，现在回看竟然千疮百孔，满是漏洞——原来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竟然有了这样大的进步。苏杨感到欣喜的同时，想起艾因当初令自己面红耳赤的那些诘问，当时不甚服气的那些评价，现在回看竟然都真的直指症结。她对艾因的佩服更深了一层。

她把笔记本放在膝头，端详着电脑屏幕里艾因清冷的眉眼。

他也这样年轻啊，她想，不过比她大几岁而已，再过上几年，到毕业时自己也能成为这样优秀的人吗？苏杨不禁憧憬起来。

“怎么了，小师妹？一天不见师兄就想念得要盯着照片发呆这种程度吗？”司坦递给她一杯奶茶，忍不住挤对她。

苏杨撇撇嘴：“想多了，我只是被自己迷倒了而已。”

“是啊，我的小师妹现在是能建模，能编程，能写论文，还能卖萌，我们队‘全能型选手’的称号非你莫属啊！”司坦开着玩笑，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

“说起来……艾因学长的这个训练计划虽然苛刻，但是真的非常高效。对了，司坦，你觉得艾因学长提问的样子像不像斯芬克斯？就是那个——”苏杨做了个狮子吼的动作，悄悄打趣。

司坦疯狂点头，两人哈哈大笑。

苏杨看着挤眉弄眼的司坦，挥挥手继续说道：“你不知道，艾因学长他给我们带过一节经原课，我们班到现在都还流传着他‘人间坑王’的传闻，啧……”

“你说我是什么？”艾因冷淡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来。

苏杨一个激灵跳起来：“我……我的意思是说，学长您……您就像是大地的酒窝。”

艾因的表情又开始在发怒和爆笑之间扭曲，最终他嘴角挑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苏杨，你真行，你能把我气笑了。”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你为啥不提醒我？！”苏杨瘫坐在椅子上指着司坦发出哀号。

后者迅速从座位上弹起来，拿起奶茶，把吸管塞到她嘴里：“我眼睛都快眨瞎了好吗？！”

艾因打转回来推开门，看到这个场景愣了一下，皱了皱眉补充道：“我是来告诉你们，既然放假了，从明天起我回归实验室，和你们一起集训。”

司坦松开苏杨，在艾因关上门的瞬间也瘫坐在椅子上：“救救孩子吧……”

5

第二天，苏杨起了个大早，换上新买的裙子去了实验室。

暑假集训生活的开始，值得用新裙子迎接。苏杨对自己这样有仪式感非常满意。

当她到达实验室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已经放了一杯奶茶，杯子下面压了张纸条，上面写了一个函数，还有一行字：扫码听留言，密码是函数解析结果。

恶作剧吗？

“艾因学长，是司坦买的奶茶吗？”苏杨问，她觉得艾因不像会买奶茶的样子。

“不清楚。”艾因看着屏幕，头也没抬。

苏杨觉得艾因似乎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她没敢继续搭话，好奇之下扫了码开始演算起纸条上的题目来。她连算了两遍答案都不对，索性一把揉了纸条准备丢掉，却发现纸条背面还有字：解析结果是2×2=4，就知道你算不出来。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苏杨吸了一口奶茶，输入密码。

于是一个加了变声器滤镜的机械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炸响：“胖子喝奶茶！胖子喝奶茶！”

同时她好像听到艾因低低笑出了声，苏杨气得差点儿砸了手机。

这完全是司坦能做出来的事！

“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

苏杨立刻发微信逼问司坦，司坦回复否认三连，并表示要追查到底，帮小师妹出气。然而等司坦到达实验室，看到坐在电脑前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艾因，又拿过苏杨的手机查了语音留言链接的IP，随即就转变了立场，还装模作样地表态：“这个嘛，也看不出什么来，倒是我刚才仔细考虑了一下，为了小师妹你的身材考虑，以后我还是给咱们队省点儿经费吧。”

苏杨举起笔记本作势要打他，一直默不作声的艾因轻轻咳嗽了一声：“人到齐了，可以开始训练了吗？”

“……这个比赛主要分为建模、编程、论文三个部分，我们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人都可以至少主攻其中两项——我本人可以负责建模，同时辅助编程;司坦在编程方面是主力，同时可以参与论文撰写;苏杨是主攻论文，同时辅助建模过程。这个穿插式的安排基本可以保证我们队的工作效率。”

工作时的艾因逻辑清晰，语速很快，几句话就把最后一个月的训练内容安排得清清楚楚：“后面的时间里，我们会做几轮模拟赛，提升一下队员之间的默契。”

从这一天起，苏杨觉得自己是真的要走上建模比赛的赛场了。

这个夏天充满压力，而艾因无疑是承担最多压力的那个人。苏杨看着他的黑眼圈，常常有些没来由地心疼。她的桌上还是会时不时地出现带着题目纸条的奶茶，只是背面再没有写过答案。她只要看到了就会试着算一算，但不是每次都能打开留言，扫出来的二维码里，有时候是一段白噪音或者钢琴曲，有时候是一张图片，画着雪人、面包之类的简单图样。她依然不知道是谁买的奶茶，但这游戏就这么一直玩了下去，成为了这个夏天里一段很有趣的回忆。这样也不错，苏杨这样想着，竟然每天去实验室之前都生出了些小小期待。

在这样的紧张和期许中，夏天很快过去。

暑假的最后一天，苏杨捧着奶茶，学着司坦的样子跳上实验室的飘窗倚着窗棂坐着，两条腿垂在墙边晃晃悠悠。艾因坐在墙边的沙发上，用一只小巧考究的骨瓷杯子喝着咖啡。

“明天就进入九月了，成败在此一战！”司坦举起手里的奶茶，“作为队长，向我的队友们致敬！”

“甩手队长。”苏杨笑他。

“看着你们，我倒是想起来一首诗。”艾因也笑。相处了一段时间，蘇杨知道脱离了工作状态的他其实很有梗，性格也蛮好相处。艾因又喝了一口咖啡，然后自顾自地念了起来，“我不停梦见我的毕业考试：窗台上坐着两只被铁链锁住的猴子，窗外蓝天流动，大海溅起浪花……”

“这是诗？”司坦笑得从飘窗上掉了下来，往前跳了好几步才站稳，“师兄你真会开玩笑。”

苏杨的眼睛却亮了起来：“艾因学长，你也喜欢辛波斯卡？”

“谈不上喜欢，”艾因不置可否，“在你那本书里碰巧看到的，你喜欢？”

“还不错啊，挺有哲学意味的，我一直觉得数学和哲学是同宗。”苏杨笑嘻嘻地继续安利。

“我小师妹果然是能文能武，师兄挑中你真是好眼光。”司坦立刻彩虹屁跟上。

艾因看了她一眼，竟真的点头认同：“是不错，进步很快。”

苏杨因为这句话开心了一整天。

这应该是她收获最多的一个夏天了，苏杨真心实意地这样想。

6

建模比赛和九月的第一周如期到来。

苏杨第一时间拿到题目，比赛规则和流程他们已经烂熟于心：团队需要针对自己的选题完成建模、程序调试和论文撰写，而这一切成果都需要在三天之内提交给评审组，这也是艾因一直坚持让三人穿插分工，每人至少负责两项内容的原因——时间紧张的情况下，人力资源需要得到最高效的利用。但即便如此，熬夜也在所难免。

三人立刻碰头讨论，选题，分工……就像他们在那个共同度过的夏天里所做的任何一次模拟训练一样，紧张有序而又顺其自然。

这可能是他们三个人最后一次在实验室一起熬通宵了，苏杨把论文大纲点好保存的时候，这样想。

凌晨的实验室里静悄悄的，司坦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艾因还在调试程序，屏幕上的进度条一行一行飞快地滚过去。苏杨走过去拍拍他椅背：“大纲我已经弄好了，你去休息吧，我盯一会儿。”

艾因抬头，很温和地笑了一下，起身把座位让给她，端起水杯走向茶水间。

苏杨看着艾因的背影，心里有种叫作遗憾的情绪层叠着蔓延开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这样快节奏的辛苦生活甘之如飴，她也说不清这份留恋到底是因为团队并肩作战的热血经历，还是简简单单地，只是因为艾因。

暑假里，很多个在实验室不眠不休调试程序的深夜里，她无数次看向他，这个目标清晰，像一把窄窄的匕首一般锋利的男生。他话不多，但无论谁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他总是第一时间走上前来伸出援手，也会在夜深跑程序的时候对他们说，你们去睡，我来盯着就好。

大概每个人都会想成为艾因这样强大而温柔的存在吧，苏杨想。但是大多数人都是平庸的，即便给我们时间，也未必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反复挣扎过后，还是变得像个敞口的易拉罐，飞起来，落下去，哐啷啷响过以后只剩下空空荡荡，仿佛一场约定的败局。

但在艾因这里看不到那种时间的界限感，他总是淡定的，自信的，就好比他毕业之前还能真正静下心来参赛，好像所有事情都还来日方长。就算她吐槽他像斯芬克斯，但不能否认的是，只有他让她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永远清澈的眼睛，永远不变的初心——在他这里。

能改的才叫缺点，不能改的只能叫弱点。苏杨这样想着，在心里对自己笑了笑。想起自己小时候刮奖刮出一个“谢”字还不扔，非要把“谢谢惠顾”四个字都刮得干干净净才肯放手。现在想来，这和如今叫她心有遗憾的局面岂非一模一样？

已经有幸能成为他的队友，就不该再更多地期盼别的什么了。苏杨提醒自己，接过艾因递过来的咖啡，还以礼貌微笑。

三人配合默契，论文很快成型。

第三天中午，艾因将团队的作答成果进行上传，当屏幕上“提交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司坦和苏杨同时发出欢呼，艾因的脸上也浮出笑意。

“终于完成了。”他说。

“我要回家睡上三天三夜。”司坦宣布，然后迅速开始收拾东西。

苏杨和艾因也开始整理桌子。

“小师妹，你知道你扫的是谁的二维码吗？”司坦看到苏杨桌上摊开的纸条，一脸的欲言又止。

苏杨点头：“不知道啊。”

“不好奇是谁？”

“好奇啊，但是你都说看不出来，我就更无从查起了。”

“真是老人家啊……”司坦满面愁容地絮叨着，“这下好了，比赛也结束了，江湖再见吧您哪……”他叹着气推门出去了。

“司坦怎么了？”苏杨一脸疑惑地看向艾因。

艾因停下了收拾背包的动作，反问她：“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苏杨把纸条亮给他看：“老是有人在我这里放带题目的奶茶啊，搞得我消化不良，一个夏天下来，我差不多快要戒掉奶茶了……”

“也不是很难吧……”艾因在苏杨身边坐下来，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皱着眉说。

苏杨耸肩：“那你来。”

“答案是ABC。”艾因很快给出答案。

“那就错了。”苏杨晃晃手机，“二维码的解码问题是，‘你未曾翻越过的那座山峰的名字’，可没有哪座山叫作ABC。”

“山峰？这题听起来挺文艺的，很适合你啊。”艾因突然热心起来，“我陪你试试看。”

苏杨看了他一眼，还是从他手上把纸条拿回来：是一道选择题，ABC的选项内容分别是，雪人、星期三、面包。

“也许谜面不是选项代号，而是选项内容本身呢？”艾因问，“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雪人……星期三……”苏杨灵光一闪，“还真有一个！”

她把想到的句子念给他听：“雪人/我们这儿有星期三/ABC，面包/还有二乘二等于四/还有雪融……”

是辛波斯卡的诗，《未进行的喜马拉雅之旅》。

“所以……是喜马拉雅？”苏杨在艾因鼓励的目光下输入了验证码。

“这些就是喜马拉雅了/奔月的群峰/永远静止的起跑……”

果然是那首诗，一个清朗的男声朗读的诗句回荡在实验室里，灵动的钢琴曲伴着夏末的风成为了背景音：“……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

声音有点儿熟悉，苏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又什么都不确定，只得瞪大眼睛看着艾因。

艾因连耳朵也红起来，他从背后变戏法般拿出一束红色玫瑰，富有磁性的声音和手机里的诗句重叠起来：“……糖是甜的，你也是。”

苏杨看着他，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好吧，亲爱的斯芬克斯先生，她认命地向他伸出手——又一百年过去了，依然没有人能活着通过悬崖。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