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十月
我去参加朋友毕业典礼的那天,暴雨如注,她抱着我痛哭,说以后再也没有暑假了。
回去的路上,林荫大道上空无一人,庞杂的梧桐树枝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雨水。这场雨足足下了半个月,城市部分排水系统几近瘫痪。
雨水打湿了我的裤脚和鞋,我没办法再走远,便就近找了家书店避雨。
担心身上的水汽沾湿了书籍,我没好意思往里走,站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欣赏墙上挂着的明信片。一整面墙,是天南海北的朋友们留下的印记。
我看了几眼,默默低头打开手机,找出网盘里命名为“明信片”的文件夹。我有个癖好,每去一个城市就会找家书店写明信片,但我这人健忘,生怕忘了自己写过什么,每次写完后都会拍照存档。
里面的照片不多,时间跨度却很大,最早一张是2014年拍的,明信片上写的是:前阵子教我表妹学化学元素周期表,忽然想起了你,最近南方多雨水,记得防潮。
落款时间也是六月。
我被自己老神在在的语气逗笑了,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了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
小升初的暑假,我被逼参加了一个“大杂烩”补习班,里面最小的同学念四年级,最大的念初三,老师是我父亲朋友的女儿。
说是补习班,其实就是一群倒霉孩子聚在一起写暑假作业。
补习班里只有一个男生,比我大些,长得很清秀,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我私底下给他取了个绰号叫“瓷娃娃”。
我和“瓷娃娃”第一次打交道是在一個炎热的午后,他在背东西,我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在他桌旁停了好久,见他毫无反应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在背什么啊?”
他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元素周期表。”
“哦,”我盯着那张黄绿的表格,发出了第二个疑问,“那么多……能背完吗?”
“背二十个就好。”
后来每天中午我都会去找他说话,我从他那儿提前获知了很多初中故事。
补习刚满一个月,我被三个上初三的姐姐叫住了,她们邀请我一起玩牌,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莽撞势必没有好结果,我头一回被补习老师轰出了门。
午后两点是太阳最毒的时候,一起被轰出来的另外三个人勾肩搭背去了小卖部。我蹲在一小片阴影下,背后是紧闭的大门,心里盘算着老师多久才会喊我们进去。
大约过了十分钟,门开了,我拍拍裤腿站起来,一回头看到的居然是“瓷娃娃”。
“我要去仓库搬书,你要一起吗?”
我一路跟着“瓷娃娃”,本来没觉得委屈,看到他以后情绪就压不住了。
那几个姐姐找我压根不是为了玩牌,她们说:“‘瓷娃娃’肯定喜欢你。”
“喜欢”这两个字对于那个年龄的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词,反而令我慌乱和害怕:“你们别乱说!”
“没乱说啊!他只跟你说话,从来不搭理我们的,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是我先主动找他说话,他才理我的。”
“别不信,你还小,所以察觉不到。”
她们用六年级的我看不懂的目光鞭笞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里的牌已经被老师抽走了。
我越想越气,快到仓库的时候,冲他喊了句:“喂!瓷娃娃,有个初三的喜欢你!”
他回头,远远地看着我:“你叫我什么?”
我怂了,飞快地跑开。
当我以为“瓷娃娃”会因为我给他取绰号生气,再也不理我的时候,“瓷娃娃”送了一架纸飞机给我。他折的纸飞机能飞很远。他告诉我,可以把糟糕的事情都写在纸飞机上,然后丢出去,这样纸飞机就会把我的烦恼全带走了。
于是那天,我逼着他给我折了二十架纸飞机。
我和“瓷娃娃”之间的告别很仓促。补习的最后一天,我们各自背着书包说了句“再见”,后来就再也没见到了。
长大后,我时常会想起那个暑假,想起“瓷娃娃”教我念化学元素周期表,给我折纸飞机。
屋外雨停了,两道彩虹高悬在空中,书店老板把门打开,风吹起桌上刚写好的明信片,金色的字迹微微闪亮着:日日月月都珍贵,祝你,也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