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一个周柯文

2021-09-05 05:48微酸袅袅
花火彩版A 2021年6期
关键词:柯文学姐

微酸袅袅

1.

新落成的博物馆外形像一只甲壳巨兽。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在開馆至今的大部分时间里,这里都安静,少有喧哗。

除了今日。

市高中高二段的学生,这学期的校外实践课是参观新落成的博物馆。

这一天,大巴拉来一车车的男生和女生。他们把往日安静肃穆的博物馆,硬生生逛成了游乐场。

下午四点时,参观活动已接近尾声,各班都在大厅集合。

等待班车到来的片刻,大厅里热闹得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陈朝朝从厕所出来,在走廊与大厅的交汇处停下脚步,不远不近地看着自己班级同学所在的方向。她像一条落单的小鱼,遇到了庞大的鱼群,心里却有微妙的抗拒感。

一周前,陈朝朝刚转学到这所学校,同学的名字还没记全。在这种集体活动中,她孤独得像个异类。

走廊和大厅交汇处的两侧,各放了两个巨大的、比陈朝朝还高的花瓶。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大花瓶——款式复古,瓶身上繁花似锦,寓意大概是富贵吉祥之类的。

大花瓶没有什么问题,但放在这个位置,瞬间就让这座充满文化历史气息的博物馆,有了一种暴发户的喜庆意味。

陈朝朝不懂它们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就像后来的她也不懂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弯起手指,敲了敲身边的那个花瓶——动作娴熟得就像在水果店看到西瓜,用敲击辨声的方式判断瓜的生熟程度。

“咚咚咚”,声音沉闷中带着点混音的特效。

“熟了,清甜带沙。”陈朝朝假装内行地自言自语。而当她抬眼的时候,才发现不远处,她的后桌周柯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周柯文站在自动贩卖机前,随着“砰”的一声,一瓶矿泉水从高处跌落至取货口。

好糗!

陈朝朝强装镇定地迎视着周柯文的视线,平静的眼神中蕴含着隐隐的戒备。

周柯文倒是不动声色。他躬身从自动贩卖机的取货口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红色的瓶盖。他站在侧对着陈朝朝的方向,仰头喝了两口水,只是唇线微微扬起,勾出一道傲娇的小弧线。

周柯文的下颌线长得很好看,线条流畅,折角完美。此刻从陈朝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一览无余。

周柯文还有一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搭配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让他的少年感里多了几分孩子气的可爱。

他和陈朝朝同班,就坐在她后座,但开学至今,两个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足十句。

这次也一样。

周柯文喝完水,拧紧瓶盖,一言不发地走向班级队伍。

陈朝朝低头搓了搓手指。因为不想走得离周柯文太近,所以她像只小蜗牛一样,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

2.

回校的大巴车到了,陈朝朝排在队伍末尾。等她上车的时候,只剩最后一排还有一个空位。

她低着头,经过狭窄的走道。直到走到车尾,她才发现那空位的左边靠窗位置,坐着的正是周柯文。

周柯文正低头看半藏在袖子里的手机,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警觉地抬起头,两人在这一天之内第二次四目相对。

少年微凉带刃的眼神,在看清是陈朝朝后,忽地软了几分。他把手机缩回衣袖,手肘撑在打开的车窗边沿上,侧脸望着窗外的景色。

陈朝朝在周柯文身边的空位坐下,尽量缩着自己的身体,两条小腿在座位下方交叉成X形,身体语言是明显的与世隔绝状态。

但她自行设定的“结界”,很快就碎成满地渣渣。因为车程过半时,司机师傅先是一脚油门,再来一个“神龙摆尾”,大巴突然急转弯。坐在后排的陈朝朝被巨大的惯性甩飞,一头扎进身旁周柯文的怀里。

前面的同学发出各种惊呼和抱怨,而等陈朝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正侧躺在周柯文的大腿上。

周柯文则瞪大了他的眼睛,僵硬地举着手,一眨不眨地俯视着自己膝盖上的女生。

“……”

车厢内喧嚣一片,但陈朝朝的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不安的心跳声。

其实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因为陈朝朝很快就触电般坐起来——她的额头甚至还差点撞上周柯文的下巴。但那一刻周柯文的眼神,却像烟火黑暗中“腾”一下升空,又“嘭”一下炸开。

一瞬间的绚烂,却似乎能让人铭记一辈子,在陈朝朝的脑海中一遍遍地闪回。

其实周柯文不止下颌线好看,他的小狗眼也很好看,尤其是眼神——温润带光,还有一点点薄荷糖般的凉意。

3.

大巴车上的意外令人记忆深刻,很像一段绮丽青春的开始。但对陈朝朝来说,那时短暂的心跳,就像熬过漫长的冬天后,发现第一朵初绽的小花的怦然心动——是心动呀,但也仅止于心动。

之后,她该干吗干吗。

在那件事情之后,陈朝朝便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粉红色的温柔想象力。

只是,陈朝朝和周柯文原本只是完全不熟的前后桌关系,但自那次“博物馆”之行后,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

以前陈朝朝传话让周柯文交作业,周柯文都是一声不吭地把作业本从程朝朝的头顶扔过,任它自由落体地落在女生的课桌上。

有一次,作业本甚至还打翻了陈朝朝新换的水杯。周柯文说了“sorry”,但语气不咸不淡的。后来他加了陈朝朝微信,转了水杯的钱给她,可作业仍照扔不误,屡教不改。

但现在,周柯文突然学会好好递作业本了。有时候陈朝朝没注意,他就用作业本微凉的本子脊,碰一碰女生水蜜桃一样微微鼓起的脸颊,以示提醒。

周柯文打翻陈朝朝水杯一个月之后,陈朝朝还在自己的课桌里,摸到一个星巴克的热门款水杯。

总是踩点到教室的周柯文,那天难得比陈朝朝到得还早。当陈朝朝一脸疑惑地拆开纸盒,拿出水杯时,他在她身后低着头假装看题。

手上的黑色原子笔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似的,在周柯文洁白修长的手指上一圈接一圈地转着。

陈朝朝疑惑地转过身,问:“周柯文,这个水杯是你放的吗?”

原子笔蓦然停止转动。

周柯文抬眼,漂亮的眼睛看向陈朝朝:“是……不是呢?”

陈朝朝:“?”

陈朝朝:“是就还给你,不是我就再问问,不知道是不是谁放错了。”

周柯文抿了抿唇,这才老实地嘟囔:“还给我干吗?赔你的呀。”

“可你打碎我杯子那次,已经赔过钱了。”陈朝朝一脸正直地说。

周柯文沉默了一下,说:“金钱不足以表达我的歉意。”

陈朝朝:“?”

她心说,你这反射弧可够长的,歉意来得也真够晚的。

“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只能把这个杯子扔掉了。”周柯文干脆耍赖,“粉红色,我反正没法用。”

陈朝朝犹豫了下,拿着水杯转过身。

——她这算是……收下了吧?

周柯文的唇角还没扬起三秒钟,就听到“叮咚”一声——陈朝朝微信发了个红包给他,附带一张×宝同款水杯价格页面的截图。

留言是:“歉意收到,钱财奉还(多退少补,以你实际购买价格为准)。”

周柯文:“……”

这个女的……相当严谨了。

周柯文以前不用修正液,写错了就把字涂成一坨。就算被语文老师说了几次,要他的卷面要是能稍微整洁一些,作文起码能多得三分。但周柯文对待分数显得格外“财大气粗”,仍是满卷子一坨一坨地涂错字。

可现在,他开始使用修正液了,只是自己从来不带,每次都问陈朝朝借。

周柯文每次要和陈朝朝说话,或者借什么东西,都是先用笔戳一戳她的蝴蝶骨作为开场。

有次自修课,陈朝朝被周柯文戳了十次后背,频频被打断思路,以至数学试卷的最后三道大题,她一题都没解出来。

周柯文第十一次戳陈朝朝后背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把修正液拍在周柯文桌上,说:“送给你了,不要再问我借了!”说完后她又毫不留情地转身投入题海。

周柯文的同桌叫顾祺,是个酷爱《王者荣耀》的“世外高人”。他一边华丽地“五杀”,一边瞥了眼他一脸呆滞的同桌,關心地问:“怎么了?”

周柯文回过神,扬了扬手里的修正液,用一种略带嫌弃的语气对顾祺说:“看到了没?小爷魅力无边——人非要送礼物给我。”

顾祺:“?”

陈朝朝后背一僵,冲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4.

周柯文话不多,看起来自大又自我,可他的人缘好得令人意外。

因为他聪明,但很大方且坦荡。成绩不如他的同学借作业“参考”,周柯文总二话不说就把作业丢过去;成绩与他不相伯仲的同学问他题目,他也不藏私,转着原子笔,对着题目一顿比画,颇有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意思。

周柯文对女生爱摆酷,给自己的人设似乎是高冷少年,时常绷着一张孩子气的脸。但如果有性格开朗的女生故意逗他,他又会因为笑点低而人设崩塌。

周柯文笑起来的样子很明亮,像一朵向日葵,永远积极向上,象征着光明和温暖。

和他相比,陈朝朝觉得自己要黯淡许多,像一株长在墙角的小雏菊。

后来当陈朝朝和周柯文熟悉一点之后,听到陈朝朝这么形容自己的时候,周柯文突然笑了。

他说:“你要只是朵小雏菊也就算了,厉害的是,你还是一朵长刺的小雏菊。”

陈朝朝愣了一下,随即莞尔。

也是。她内向而敏感,虽然脸上常带笑,看着是温柔好相处的人,但其实固守着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和任何人交往都保持着安全距离。

就像一朵长刺的小雏菊,即使在无人靠近的角落里,也永远竖着自己身上的利刺。

5.

周五的时候,陈朝朝接到班长交给她的一个“重任”:出黑板报。

刚转学到这个班的时候,班长很照顾陈朝朝,而他确实有别的事情脱不开身,陈朝朝便应承下来。

下周学校有班级间的黑板报评比,时间有点赶。如果找几个同学,一起分工合作的话,进度会快很多。可陈朝朝和同学都不算交好,大家又都想着在周末补课的间隙好好地放松一下,所以各种推托。

陈朝朝只好独自完成这项任务。

周日下午,陈朝朝翻窗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室。她把最后一排的两张课桌推到黑板下面,然后戴着耳机站在上面,握着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地画起来。

那时正是暮春时分,窗外的樱花林花开似锦,像一团一团粉色的云雾缭绕。陈朝朝定的这一期黑板报的主题,也是以樱花为主。

她细细地画好了黑板右上角的樱花枝后,跳下课桌,准备挪个位置继续时,一转身,被身后双臂环抱,斜倚课桌看着她的周柯文吓了一跳。

她受惊的反应同样也吓了周柯文一跳。

“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长得很像鬼吗?”

陈朝朝愣愣地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这个嘛……”周柯文歪着头,用食指挠了挠自己的额角,避开陈朝朝的眼神,说,“刚巧路过。”

这个借口,已经不能简单地用“拙劣”来形容了。所以他很快转移话题:“欸,你怎么才画了这么一点?这要弄到什么时候?要不我发发善心,帮帮你吧?”

“你?”

陈朝朝不知是吃惊还是怀疑的眼神,让周柯文感到有点受伤。他冲女生扬了扬下巴,伸手抢过她手里的粉笔,自信满满地说:“看小爷给你露一手。”

然后只见“唰唰”几笔,周柯文就在黑板上画了一只可爱的小动物。

“狗画得不错。”陈朝朝点点头说。

周柯文瞪大了眼睛,一副有被气到,但又无法朝陈朝朝撒气的古怪表情。

“你的视力是不是有问题?我画的明明是狼,狼!一头来自北方的雪狼!”

陈朝朝:“……”

“好吧,狼就狼吧。”陈朝朝从善如流,然后毫不手软地擦掉了黑板上的“狼”。

周柯文:“……”

6.

周柯文画画不行,但他写得一手好字,陈朝朝便把抄写的任务交给了他。

两人站在黑板的两端,负责各自的区域。但这样“岁月静好”的画面,没一会儿就被打破了——周柯文扯掉了陈朝朝的一只耳机。

陈朝朝扭过头,发现周柯文的脸近在咫尺。他应该是喊了陈朝朝好几次,没有得到回应,干脆仗着自己个高腿长,一脚横跨到陈朝朝站的课桌上。

“你听什么这么入神?不知道戴耳机久了容易变聋子吗?”周柯文一边说,一边好奇地把手里的耳机往自己耳朵里塞。

陈朝朝一把抢走了自己的耳机。

她在听《大悲咒》,佛经的诵读声让她心静。但花季少女日常听《大悲咒》也太怪异了,她怕周柯文笑她。

但她的反应,让周柯文有点尴尬。陈朝朝知道他没有恶意,缓了缓,便故作无事般问:“怎么了?你写完了?”

“……嗯,我还画了一幅小图。”周柯文跳下课桌,拍着手上的粉笔灰说,“你看看吧。”

陈朝朝也跟著爬下课桌,走到周柯文的画前面看了看。她不忍再次伤害周柯文的自尊心,努力发出真诚地赞美:“还不错,碉堡画得很好。”

周柯文:“???”

周柯文:“我画的是鼓楼!鼓楼!鼓楼!!”

7.

在出黑板报这件事上,周柯文的存在就像NBA比赛时,中场出来跳舞的啦啦队员——除了好看,并没有什么用。

但陈朝朝还是很感谢他的出现——有时候光是陪伴,就胜过一切了。

那天,当陈朝朝把整期黑板报都完成时,暮色已经像一层不透光的黑纱,沉沉地落下来,盖在这座城市的每一处。

印象中的校园里是属于白天的,明亮,充满人声与奔跑的身影,夜晚的校园则像一个陌生人。

陈朝朝走在光线幽暗的楼梯间,周柯文走在她的前面。她一级一级往下迈着脚步,看着自己的影子有时落在周柯文的身上,有时落在他的脚边,又有时,是周柯文的影子覆盖在她的鞋子上。

那一刻,陈朝朝感受到一种柔软的安心感。周柯文是此刻萦绕她周身的陌生感里,唯一熟悉的所在。

市高中校门口有棵百年梧桐树,高大繁茂。站在这个春天的尾巴上,满树油亮嫩绿的叶片像无数只铃铛,在晚风中摇晃不止。从叶片的间隙筛下的路灯光束,在周柯文的脸上形成流动的光影。

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薄卫衣,黑色的运动背心,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运动少年模样。

周柯文站在那棵梧桐树下,抠了抠树皮,看一眼陈朝朝,又撇开脸。

“虽然你长得很安全,但……要不要小爷发发善心,送你回家?”

周柯文表达得别别扭扭的,但陈朝朝接收到了他的善意。女生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洁白得像黑色的晚风中一朵暗自散发香气的栀子花。

“你饿不饿?周柯文,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陈朝朝边将被晚风吹到嘴角的发丝拨到耳后,边问道。

周柯文倏地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扭过头。他看着车流不息的街道,演技拙劣地犹豫:“这个嘛……好呀!”

他的尾音扬起,像小狗开心时翘起的尾巴。

8.

在周柯文的认知里,他和陈朝朝早就是朋友了;但在陈朝朝的认知里,是那次一起出了黑板报之后,他们的关系,才变得比普通同学亲近了一点点。

时间跑得那样快,转眼一学期就过完了。

虽然班里的同学都很好相处,但陈朝朝加过的同学微信仍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其中还包括周柯文这种,开始互加的原因只是为了转账——当然,后来就不是了。

周柯文是和陈朝朝聊天次数最多的同学。

陈朝朝的微信名字叫“好好学习の奥特曼”,头像是一只脸扁扁的加菲猫。巧的是,周柯文的微信头像就是一个歪着脑袋,满头问号的奥特曼,而他的微信名则很恶搞地叫作“没有坏心思的小猫咪”。

班里的“八卦小神通”王董董,为了成为班里唯一一个拥有所有同学微信的人,死皮赖脸地加上陈朝朝微信后,发现了这个“巧合”。

他激动得仿佛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把周柯文和陈朝朝的微信名字和头像截图,发到那个没有老师的班级群里,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大家快看,陈朝朝和周柯文的头像和名字,像不像情头?”

陈朝朝把所有微信群都设置了免打扰,所以她很久之后才看到那条群信息。王董董的截图下面有很多人起哄,而周柯文只回了一个奥特曼竖大拇指的表情包——“因为你是傻瓜,所以你说得都对。”

暑假的某一天,陈朝朝刷手机的时候看到周柯文新发的朋友圈:“祝我生日快乐。”

很奇怪,他的这条朋友圈下面竟然一条评论和赞都没有。

陈朝朝给周柯文点了个赞,而他几乎秒回了“谢谢”。然后周柯文又很快私信陈朝朝:“你方便出门吗?我想去游乐园,但是没有人一起。”

陈朝朝念在“寿星最大”,回了他一个字:“好。”

很久之后陈朝朝才知道,那天周柯文的那条朋友圈只对她一个人可见。

“祝我生日快乐”这六个字是鱼饵,等着陈朝朝这条小美人鱼上钩。

他们一起坐过山车,周柯文肾上腺素狂飙,兴奋地大喊时,陈朝朝素白着一张脸,一声不吭,也不见脸上有什么惧色。只是,她细白的手指抓着围栏,骨节和青筋都因过于用力而暴起。

周柯文以为陈朝朝是真的不害怕,还暗自佩服她的镇定。他每次偷偷看一次她乖巧而冷淡的侧脸,心脏就“咚咚、咚咚”地跳快几拍。

当过山车从最高处往下俯冲时,周柯文突然握紧肩上的安全护栏,在一片天旋地转和满耳的尖叫声中,半认真半恶搞地大喊:“陈朝朝,我喜欢你!”

中二的少年对轰轰烈烈的爱情充满向往,但对轰轰烈烈的理解却还处于非常肤浅的阶段。不过这样的肤浅,倒也不乏可爱。

只是,陈朝朝没有回应周柯文的告白。她始终沉默 ,脸色沉静。

周柯文大声说完,连前座的女生都回头看他了,可陈朝朝毫无回应。

他高亢的心情随着过山车的滑落也一路走低。

谁知一落地,安全锁才解开,陈朝朝就冲了下去,跑到路边扶着垃圾桶吐了出来。

周柯文这才知道,原来陈朝朝是害怕的。她甚至因为恐高,在过山车上时完全没有听周围的声音,包括周柯文的话。

周柯文跑去远处买水,递给陈朝朝的时候,又歉疚又好笑地问她:“你害怕为什么还要玩呢?”

“不是你过生日吗?陪你啊。”陈朝朝说。

周柯文的眸光温润了几分,又问:“那你害怕,为什么不喊呢?”

陈朝朝低下头,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盖。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道:“因为喊了也没用啊。自己的情绪,只能自己接着。”

那一瞬间,周柯文突然觉得自己和陈朝朝又认识了一遍。

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弱乖巧的小女孩,从不撒娇也从不示弱。他以前只觉得好奇,现在才明白:她的內心像一座封闭的小房子,小心翼翼地上着锁,拒绝所有人进入。

她有一个上锁的世界。而在她的世界里,春夏秋冬,四季轮转,都是她自己的事。

所以周柯文的告白其实不需要听答复就能知道答案——她的四季,和他无关。

可他还是好喜欢她啊,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喜欢,想把全世界好东西都捧到她眼前,送给她的那种喜欢。

“刚才在过山车上,我喊了一句话,你听到了吗?”周柯文拽着新买的红色气球问道。

“没有,我太紧张了……你喊了什么?”陈朝朝说。

“我对天空许了个愿。”周柯文笑道。

“什么?”她好奇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柯文把气球的牵绳绑在陈朝朝的手腕。他低着头,一字一句地说:“我说,希望陈朝朝快乐一点。”

9.

期中考试刚结束没多久,陈朝朝正在翻课本,确认某个历史事件的发生时间点时,她身后原本趴在课桌上正在睡觉的周柯文突然动了一下。

他被手机的疯狂震动声惊醒。

周柯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刷了三十秒后,他突然站起来,直冲王董董的座位而去。他一把揪起王董董的衣领,提溜着王董董命令道:“删掉!立刻!”

“你干吗呀,周柯文,有事好好说。”王董董面色青红地挣扎,害怕却没有照办——十七岁的少年,面子重千斤。

周柯文没有任何犹豫,一拳就打在了王董董的鼻子上,声音越发阴狠道:“删不删?”

“……删,删!”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等陈朝朝反应过来的时候,冲突已经结束了。王董董捂着流血的鼻子,又气又惧怕地跑出教室。而周柯文在全班同学地注视下,走回自己的座位再次趴下,闭上了眼睛。

如果人生也有剪辑师,把周柯文刚才突然暴起的那一段剪掉的话,他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座位。

那个阳光和煦,秋风萧瑟的午后,他一直在酣睡。

陈朝朝很快就知道了周柯文为什么和王董董动手——竟然和她有关,和她转学的原因有关。

陈朝朝的高一是在邻市读的。某天,她很倒霉地不小心撞见“学霸级”学姐在无人的老师办公室里,抽出自己的小考试卷,修改某道选择题的答案。

看到误入的陈朝朝,学姐不仅没有心虚害怕,反而挑眉看着她,冷冷道:“管好你的嘴巴。”

其实就算她不“警告”陈朝朝,陈朝朝也没打算告发她。可第二天,学姐就被罚写了检讨。

她想当然地认为,是陈朝朝告的密。

和被罚写检讨相比,那位骄傲惯了的学姐更讨厌自己被忤逆了的感觉。

从那天起,她明里暗里都在给陈朝朝使绊子。

其实一周后,学姐就已经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发现偷改试卷,是因为办公室里新装了监控摄像头。

虽然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她也迟迟没有去找向陈朝朝道歉。因为家境优渥、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学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忤逆过,一时放不下姿态,当然也不习惯看到陈朝朝倔强不服输的表情。

陈朝朝搜集了部分证据后,在妈妈的陪伴下报了警。学姐虽然顽劣,但天资过人,是全校最有可能冲击高考状元的“学霸”。学姐被喊去谈话,她的父母不想因为这件事情闹大,于是带着学姐来道歉。

可陈朝朝能感受到学姐的道歉并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

“她不是因为知道错了才停手……如果这次算了,会不会还有下一次呢。”这是陈朝朝拒绝和解时说的话。她当时垂着头,双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角,身体微微发抖。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倔强的模样像一朵悬崖边无惧风雪的花朵。

虽然学姐道了歉,但各种谣言依旧满天飞。

陈朝朝不得不转学,像一条小鱼离开熟悉的鱼群,进入未知的新群体。她的小心翼翼,她的疏离冷淡,她的清醒理智,都是她在那件事后,给自己设下的自我保护的结界。

而王董董不知从哪打听到陈朝朝的这段往事。他自以为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拉了个小范围的微信群发起讨论。但他道听途说,事实靠推理,细节靠虚构,甚至还加入许多子虚乌有的事。

周柯文的死党发了截图给他,周柯文很快就串联起前因后果,然后原地暴起。

他心疼陈朝朝,这个不会示弱、不会讨好,只想堂堂正正地和这个世界要一个公平的女生。

10.

这一次,换了环境,换了师长和同学的陈朝朝,终于得到了道歉。

王董董在班主任的陪伴下,向她致歉,还当场解散了微信群。而周柯文也向王董董道歉了,也被要求写了检讨。

虽然事出有因,但作为一个“准成年人”,校方认为周柯文应该采取更理智的方法去解决问题。

周柯文的检讨,陈朝朝主动帮他写了;他被班主任额外加罚扫一个星期的班级包干区,陈朝朝也主动替他做了。

那天扫包干区时,周柯文坐在旁边一棵老榕树的树枝上,垂着两条长腿晃荡。他看着陈朝朝扫地,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

周柯文看着女生纤细的侧影,突然问:“陈朝朝,你有为这个事情哭过吗?”

他会有这个疑问,是因为从头到尾,陈朝朝的表现都非常镇静。镇静得就像他们在游乐园坐过山车那天,她明明怕得要死,却拼尽全力让自己忍住了。

陈朝朝的动作顿了顿了。她垂着头,及肩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她的大部分侧脸,只露出一点点额头的弧度和鼻尖。

陈朝朝笑了一下,又坦然道:“怎么可能不哭呢?但是哭有什么用?”

她顿了顿,说:“我没有错,所以,我不认输。”

周柯文愣愣地看着陈朝朝。过了一会儿,他从树上蹦下来。

周柯文走到陈朝朝身后,轻轻拽着她的头发。陈朝朝被迫着后仰。她抬眼与周柯文四目相交时,少年抿了抿唇,忽地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

“陈朝朝,你好棒啊。”他说。

下一秒,周柯文就愣住了。因为在他心里,像个钢铁女战士一般的陈朝朝,永远绷紧了神经,不屈地面对这个世界的陈朝朝——那一瞬间,她圆而亮的杏眼里,突然盛满了晶莹的泪水。

她的眼睛,像一面清澈透底的湖。

陈朝朝没有告诉周柯文,她的泪水不是因为他的夸奖,而是源自他的理解——他似乎理解了她的坚持与冷淡,她的疏离与倔强,她的孤独与哀愁。

11.

陈朝朝那一届,市高中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周柯文和陈朝朝更像心有灵犀般,考了相似的分数。

最后一次回校那天,陈朝朝小心翼翼地问周柯文:“你填了哪里的学校?”

周柯文知道陈朝朝喜欢上海的学校,便故意逗她:“北京,你呢?”

陈朝朝眼神闪了闪,也笑道:“好巧,我也填北京。”心里,她卻轻轻叹气,想着之后四年怕是要在北方城市度过了。

陈朝朝喜欢南方,喜欢南方温柔的春天,闪光的夏天,浓绿和黄叶掺杂的秋天,还有下雪仿佛彩蛋放送的冬天。

周柯文狐疑地看着陈朝朝。过了一会儿,他又歪着头笑起来。

他像看透了陈朝朝的心思,自大地说:“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改变志愿呀。我这个人向来口是心非,心里想着北京,可填的却是上海的学校。”

陈朝朝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但她却没有露出恼意,反而松了一口气,喜不自禁地说:“啊,太好了!幸好你说了,不然我们就错过了。”

说完这句,陈朝朝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涨红了脸。

七月的空气里有被阳光烘暖的花香,天空蓝得透彻心扉。

周柯文看着陈朝朝脸红到耳朵尖上,指尖像有蚂蚁在爬来爬去,微微发痒。他很想捏捏她红透的耳朵,又怕唐突了她,所以默默忍住了。

周柯文心想:总有一天,他会让陈朝朝不会再像一只警觉的兔子,总想着自己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个世界。

而到了那时,他会一点也不克制地捏捏她容易因为害羞而变红的耳朵尖,揉揉她水蜜桃一样的脸颊,告诉她: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因为,你有一个周柯文。

属于他们的人生漫长,时间尚早。

所以这一天,周柯文只是笑着“骂”了陈朝朝一声:“你傻不傻呀?”而吞下了后半句的“可我好喜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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