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根

2021-09-05 19:18赵成
回族文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游击茅草草根

赵成

“又去打草根了!”爸爸小时候,每次有人问我爷爷去哪里了,爸爸总是把这句话放在嘴上回答人家。

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从老家寿州带着家小逃荒到合肥北的,一无田二无钱,家里穷得叮当响。住的两间茅草屋,也是先借住后来租田种地,才慢慢攒钱还清欠账的。

爷爷长相文弱、细皮嫩肉的,举止也像个书生,也就落个人勤快。农闲的时候,爷爷会扛把铁锹、带把镰刀,到村庄附近的丘陵、山头上打草根。邻居们打的草根大多是巴根草,一簇一簇的,拖着长长的藤子,用镰刀或者铁锹铲了回来,晒干堆起来,留作家里烧锅做饭的柴火。别人三下两下打了一大挑子巴根草,爷爷也只铲了一篮筐。大家就取笑我爷爷像倒伏在地上软不拉几的巴根草,不适合干活,倒是适合去当个教书先生。

爷爷打的草根和邻居们打的不一样,除了巴根草以外,还专门挑茅草去打。村里人看到叶片像刀刃一样锋利的茅草,都会避开,偏偏爷爷总是悄不吱声地砍很多茅草。七八十公分高的茅草,用镰刀割下来后,一捆一捆扎好,带回来晒干,双手经常被茅草的叶舌捋出口子,鲜血直流。爷爷打茅草的时候,还喜欢把茅草根下面五寸长左右的根茎挖出来,这种根茎白嫩嫩的,吃起来带点甜味。爷爷把挖回来的根茎洗净、风干、捆扎好,小心翼翼收藏起来。

“茅草扎人,你这是光头往刺棵里钻呢!”村里人提醒他,爷爷就呵呵笑也不解释。大家就说他看起来瘦弱得像个麻秸秆,没想到却犟得像风吹不倒雨打不烂的茅草叶子。

每年开春,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爷爷就把收藏的茅草根拿出来熬点糖,或者加点小豆煮熟了吃,也能度饥荒。有时候,村里有人生個感冒拉肚子流鼻血什么的小病,爷爷也会把晒干的茅草根拿出来给大家,让加点米或豆子熬成粥吃,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止血清热、解毒利尿。

大家这才知道我爷爷为什么七八月份,总喜欢顶着烈日在山野林间挖个不歇。爷爷的“茅”到病除,也给自己挣了个“茅医王”的绰号。

村里的后生们,渐渐地也都喜欢跟在爷爷的后面,得空就去打草根。遇到哪家的草房屋顶漏雨了,大家就在爷爷的带领下将晒干捋整齐的新茅草拿去,换掉腐烂的稻草。时间一久,大家一有点困难总会先想到找爷爷。

那一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合肥,施行“坚壁清野”的政策,成天有事没事出来扫荡一番,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村里的老百姓逃的逃、躲的躲、藏的藏,粮食被鬼子抢光了,大家都饿着肚子。鬼子不知道茅草根能吃,每次看到就像没看到一样。爷爷就把家里的茅草根拿出来分给乡亲们。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乡亲们都盼着快把日本鬼子赶走。村里的大人小孩都会念叨几句:“鬼子兵,真凶狠,抢劫放火乱杀人……早也盼晚也盼,抗日队伍快来救咱老百姓。”

那天晚上,杨效春带领的皖北抗日游击支队在距离五公里外的吴山与日本鬼子打起了仗。日军将吴山庙围得水泄不通,妄图一战消灭抗日游击支队。

吴山庙保卫战打得很激烈,枪炮声响了三天三夜。周边的村民听到枪炮声,早就拖家带口一起跑反,不见了踪影。

我爷爷安顿好家小,连夜用茅草根熬了清肺汤、茅根糖,又把家里藏起来的一点小豆掺进茅草根,煮了一大锅茅豆饭,准备连夜给参加吴山庙战斗的游击支队送过去。

“别人都跑得没影了,你倒是往打仗的地方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儿几个可咋办?”我奶奶不同意,说太危险。

爷爷就说自己熬的茅草根,不仅清肺解毒,还能止血,游击支队的同志们战斗中肯定有受伤的,一定十分需要。

趁着夜黑,爷爷不管我奶奶的阻拦,挑着担子就往吴山赶了过去。这一片山林道路,爷爷经常打草根,闭着眼也能找到要去的地方。

由于敌我力量悬殊,第三天的夜里,我爷爷引路,抗日游击支队的队伍就悄悄从小土山一个隐蔽的崖边小路撤了出来,跳出了鬼子的包围圈。

日本鬼子投降了以后,爷爷家里突然人来人往的,反而热闹了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对外都说是爷爷结拜的“十大弟兄”来串门,有的干脆一住就是许多天,时常还有打架受伤的兄弟们躲在家里养伤。爷爷打的茅草根那时候就派上了用场,早早晚晚整天地炖茅草根,就没有停歇过,奶奶也是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打帮手忙乎着,家里家外四处都弥漫着炖茅草根粥的香味。

1946年初夏,白色恐怖笼罩着庐北地区,国民党县大队的“清剿”行动越来越频繁,由于寿六合霍游击大队的副大队长叛变,爷爷的“十大弟兄”之中先后有四个地下党员在杨家庙、吴山庙被敌人杀害。他们被杀害的那天夜里,爷爷带着其他的一帮兄弟们,趁着夜色偷偷地去把他们的尸首偷了回来,埋在了老家的坟场里。在祭拜的时候,爷爷把家里唯一的一只大公鸡抱到坟场杀了,把鸡血滴到山芋干酒的坛子里,与他的结拜弟兄们歃血为盟,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在寿六合工委的安排下,跟踪了三个多月,终于找到机会在杨家庙将叛变的副大队长击毙。

后来,爷爷在1948年悄悄入了党,入党的时候,甚至连我爸爸都不知道。

爷爷入党后就留在地方上承担了秘密传递情报的工作,那些平时跟着他打草根的十几个年轻后生,也一齐被送到了队伍上,跟随寿六合县委的游击大队战斗活跃在吴山庙、杨家庙等淮西地区。

那一年,正是淮海战役的紧要时期,为了配合淮海战役取得胜利,爷爷他们奉命在淮南铁路沿线发动群众配合部队破坏铁路,断敌北援。二话没说,我爷爷将家里储备的茅草根全部用小推车推着,带着一帮兄弟们连夜赶到淮南铁路沿线的朱巷,与当地群众一起连夜扒掉了朱巷到罗集的铁路,还把下塘区域内的一个铁路桥也给炸了。扒铁路的那几天里,铁路沿线开始弥漫出了茅草根粥的香味,大家也都知道了“茅医王”的兄弟们也在一起战斗。国民党的县大队白天来抢修好,晚上又被群众趁着夜色扒掉。铁路被扒掉,淮南线在短短的八天时间里被迫两次停运,国民党的北援部队也被阻在合肥。直到淮海战役胜利的消息传来,大家伙才高兴地对我爷爷竖起了大拇指,夸赞说:“小小茅草根,革命大功臣。”有的干脆拿着几个茅草根跟前跟后围着爷爷讨要茅草根的食疗做法。

渡江战役还没打响之前,寿合县从水家湖到合肥沿线都建起了粮食供应站,组织起了万人担架队支援解放军渡长江。爷爷带领他的兄弟们在陶楼、下塘、吴山庙、杨家庙一带积极筹集粮草、军鞋,昼夜不停地给渡江的解放军部队运送过去。筹集粮草的时候,爷爷还一再强调,大家都要把家里储存的茅草根也给部队送过去,还编了一个歌谣用于发动群众支援渡江战役。

一时间,庐北大地的村庄里,运送粮草的队伍和村里的妇孺都会唱:“打草根,打草根,茅草干粮不离身,大家支援解放军,打过长江做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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