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线”是人类生活中最常见的视觉语言,同时,也是中国传统绘画创作中基本的表现技法。绘画中的线条不仅有粗细、曲直、长短等形态上的变化,更具备情感上的表现,即“有意识的表达”。在中国画“线”的发展中,线条由最初的描摹自然,到后期的写意、写神和形神兼备,体现出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审美趣味和要求。因此,对传统绘画艺术中线文化的研究,可作为中国传统艺术的重要支点,重申传统绘画艺术对当今绘画创作的深远意义。
关键词:中国传统绘画;线;笔墨;艺术表现
一、线的“观物取象”及“写形”
艺术,相较于其他学科而言,有着自身独有的语言体系及文化概念。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导致艺术文化的不同。在中国传统绘画艺术中“以线造型”是中国画的显著特征。线本身所具有的廓形、写形能力,为中国传统绘画艺术“观物取象”提供了便利,所有物象在线条的提炼和概括下“简而不至空,艳而不失雅”。
线在对物象进行描摹的过程中,是一种精神上的审美概括。当画者面对物象时,内心所营造的创作欲望,事实上已开始对物象进行改造,并由一种感性的形式进行表达,艺术创作就是将这种精神上的改造进行物化。所以,置身于客观自然世界,将所见物象抽象化为某种感性的视觉符号,以“物”作为艺术创作中逻辑起点,人内心世界的创作潜能才能得到最大发挥。艺术活动是由最初的物象体验而逐步展开的,随着体验的深入,对物象才能有更本质的认识和理解,人的创造欲望才能得到激发,从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状态,即以客观自然为创作依据,与笔墨意趣相融合,共同创作出有情感的视觉语言,从而达到艺术写形中的重要阶段——“取象”。对于中国传统绘画而言,线描艺术中所展现的精神意蕴,并非都是物象所完全具有的,而是经过创作者主观加工、净化和深化后的“人”的情感。线描在创作中所展现的客观物象,经过主观感性的艺术加工以表现深层次的精神意念,激发其隐含的生命意蕴。因此,在创作中放眼于无限的客观自然世界,以再现客观世界为创作逻辑的起点,在自然中找寻可以表达主观情思的“物”作为感性符号,这便是中国传统绘画中线的“观物取象”
“感于物而动”被奉为中国画创作的精髓。大千世界、万事万物都有动人心弦的瞬间,“心之动”便是艺术创作的开始。《文心雕龙》云:“若夫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精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是以献岁发春,悦豫之情畅;滔滔孟夏,郁陶之心凝;天高气清,阴沉之志远;霰雪无垠,矜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人情思的波动是超越理性的,是神秘的,是多种情绪交织反复后引发的主观情节。在艺术创作中,这种神秘情感的挥发,有时如和缓潮汐连绵而来,有时如秋雨雷动厉声袭来,或缓或急遍布脑海,它甚至会以更持久、更稳定的形式与心纠缠,这般便是“感物吟志”“见景生情”的呈现。
“观物取向”本就是绘者对物象“形而上”的再造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创作主体会以强烈的超越意识,在大千世界中掠取艺术创作素材,以“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状态,将主体情思输入自然世界,用“师法自然”后得到的生命和艺术养料,创造出具有人生感、宁宙感、历史感的艺术精品。而对于追求更高成就的艺术家而言,创作与观物往往是分不开的,素材积累的程度,要达到“胸中备万物”。而观物,也要细致地观,要透过事物的现象,看到其本质,分析其特殊性,从中挖掘存在于事物间的共性特质,只有这样才能看到事物的整体,才能胸有全局。正如王国维所言:“善于观物者,能就个人之事实,而发见人类全体之性质;今对人类之全体,而必规规焉求个人以实之,人之知力相越,岂不远哉!”
二、线的“写意”
“中国绘画是人们创造出来的文化符号,通过形色的表现来记录人们的认识。”由此可知,记录和再现客观物象不是中国传统绘画的美学目的,中国传统绘画则是要呈现人的认识,表达人的内心情感。因此,以线“写形”和“应物象形”并不是绘画的单一目的,这只能归为绘画的最低动机。中国美学思想的主流是写意性,失去意蕴的线描作品是无法让人共情的。因此,线描的核心功能便是抒发情感,这也体现出中国传统的美学观为“得意”。
传统线描艺术中线的结构特征是“得意”。这种有意识的“意”的表达,不仅不会影响到物象的形态再现,反而会将物象形态表现得更为生动。从创作者角度解析这是“写意”,从观者角度解析这是“会意”,而从绘画反映客观自然来看却是“得意”。有感于自然万物而生发情感的“意”,是可贵的,也是难以言说的。
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有云:“须得书意转深,点画之间,皆有意,自有言所不尽,得其妙者,事事皆然。”他对下笔点画则意蕴丛生,是认可的,也是无法言说的。古人评张旭书法云:“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亦是如此。书法境界重“意”,绘画则是以“象”(即形象)为存在根本,象与意本就无法分离,象与意兼重,则图绘者重“意”的表达也是自然。
传统绘画中的线大多是对物象提炼、概括而得,线条的概括能力便是中国传统绘画的重要问题之一。这种提炼和概括,是以客观真实为基础,主观表现的“得意”过程。需要区分的是这里的“得意”,并非画中的主要思想或意义,而是画者在观物写形中,对客观对象在视觉上的主观表现,是创作过程中对表现技法的思考亦或造型思考。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云:“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粹。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又云:“张、吴之妙,笔才一二,象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绘者在展现物象本来面貌时,有意缺落笔墨,表面看形象已不完整,但画者在笔尖略过之处,已然留下意蕴,便会通过其他笔墨,引导观者自行补充其缺失部分。这般无笔墨的部分,也通过画者“意”的传达,仿佛整幅画已然饱满,这就是“写意”过程,观者来看便也完成了“会意”。“意”成为画者和观者沟通的桥梁,将主观创造和客观再现进行了融合。在这里“写意”成为了一种艺术创作手法,“得意”成为了一种造型手段,而“會意”则成为了一种欣赏,体现出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趣味。其中,“得意”充分发挥了人们视觉语言构筑中的主观能动性,物象形象的笔墨呈现,“外师造化”而不为造化所役,这就使线条在表现物象造型的同时,有“自我”展现的最大空间,体现出传统绘画笔情墨趣的形式美感。
写意不但不会影响客观物象的再现,反而会引导观者看到笔墨表达的地方,会让客观形象更加生动可观。以线“写意”是传统绘画中线描艺术的精髓,能够有效提升艺术的感染力。传统绘画中的“缺笔”到“减笔”再到“大写意”,便是追寻“意”的规律而形成的。
三、线的“写神”及“形神兼备”
中国画中的线条不仅只是“形”的勾画,更是“神”的追求。中国画中的线条游走于墨色之中。张璪的“外师造化”赋予线条“形”的表现,而“中得心源”则决定了线条“神”的流露。线在中国画中承载着独有的审美品格,它不仅仅局限于粗细、曲直、疏密的形态描摹,更注重“意”与“神”的传达。
线描是中国拥有悠久历史的绘画形式,是历代画家在观照自然时,将自身情思融于笔端后经反复锤炼而形成的视觉语言,体现着中国传统的“天人合一”观念和艺术哲思。对于中国古代画家而言,线条不仅是表现自然物象形、质,空间的有效手段,更是其主观情思和意蕴表达的方式,甚至超越了对物象形态和空间的表现,成为集形、意、情为一体的综合体系。因此,古代画家笔下的线描摆脱了形而上的低层次追求,达到了更独立的审美趣味和形式美感。
“以形写神”是中国传统线描作品中物象人格化的完美诠释,这里的“神”不仅是物象客观存在之神韵,也是画家主观存在之神韵。绘画创作中,线条廓形、写形是灵活多变的,可以摆脱时空的限制,自成章法任意安排物象的位置,将视点归于线条间,灵动的表现画家主观改造下的客观物象。线除了可以表现形体的轮廓,其光感、空间感、体积感、甚至颜色也可通过线进行塑造,这也是“写意”的过程。但对中国传统绘画艺术而言,形体的体积感,即明暗关系并未着重表现,即便对夜色的描绘,也不会将画面绘制得过于昏暗,刻意塑造颜色的对比关系。如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按故事情节已是夜幕降临,但画家在展现时间概念时,并非通过色彩进行表现,依旧画面明亮,画中所有事物也都一一如白日间所见。画家对夜色的表现,是通过对高烧红烛的刻画,让观者根据自身的生活经验“会意”事件所发生的时间,这就是一种主观“意”的表达,即画家将时间这一无形的客观存在进行物化,便是对物象客观神韵的主观化“写神”表达。又如王翚的《康熙南巡图》,图绘康熙皇帝途径长江之景,作品中有一震撼之处便是对江水的描绘。绘者利用手卷的特性,将水纹变化进行横向处理,近处波纹变化剧烈,最是汹涌,浪花似要跃然纸面;中景波纹稍稳,层层相疊,汨汨滔滔;远景浪痕渐隐,烟水相间,细浪如鳞,以至水天一色,横无际涯。当观者随着情节逐段欣赏时,无一不陶醉于此雄伟、壮观之中,甚至产生比看实景还要多些趣味的感觉。从画者笔下可见,创作最伟大之处,在于“写意”,并非单纯对景物“以形写形”或直接模仿写生。顾恺之在《洛神赋图》中处理空间时,也是如此。通过人物间神态的顾盼关系,使欣赏者领悟到画中的空间距离。
总之,在中国传统绘画创作中,线条造型离不开物象的形、神,并要做到“神仪在心,而手称其目”。对画者和观者而言,形是一切物质的基础,可直接了解所绘对象;而神则是最高的审美追求,让形更加生动,神是形的升华。甚至在《画品》“六法论”中,“气韵生动”作为第一个标准进行论述,“生动”指将客观对象描绘得生动自然,而“传神”则是表现出其神韵,这也充分肯定了中国画“以形写神”“形神兼备”的造型理念,体现着中国传统绘画的审美趣味和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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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樱,硕士,郑州商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