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明
走到狮子门口,我放慢脚步。它照例冲出来,昂首向我撕咬。黑狗戴著金项链,獠牙。我身体抖了一下,没敢弯下腰,捡拾砖头,只渴望它扑过来,将我压在它身体下面。然后,惊动狮子门里面的人出来,吼那狗,给我解围。主人望着我,见我血肉模糊。我奔腾出的血是热的,触动他石头般冷的心,我那事情,就会好办一些。
可是,那狗没扑向我,只距我一米的位置站立,吼叫。它露出锋利的牙齿,嘴巴一张一合,我看得一清二楚。
九毛说过,连它的牙齿和利爪,你都看得门清,总有一天,你会麻烦缠身。有时,我痛恨自己的视力如此完美。生活中,这种完美,是你揉搓眼睛,把里面的一颗沙粒揉出来,眼睛便舒服。而揉眼睛,往往会给你带来疼痛,甚至灾难。
现在,它脖子上的金链条,我也看得清,它像自行车链条,环环相扣。我等了一会儿,狮子门里面,没有人走出来斥责狗。我叹息了一声。
三喜,要找死吗?那狗都快咬到你了,还不跑?你小子,是惦记上它的金链子了吧?
九毛的话像破锣,招人烦。我拍拍身边那块磨石板,九毛坐在我身边。在这镇子上,我想不起,除了九毛,还有谁,是我第二个朋友了。
我只想被它咬伤,我细细揣摩过,唯有这一个可行的办法了。你也替我想想,还有别的办法吗?
九毛摇摇头,又撸起裤管,叫我看他曾被它咬过的伤疤。
那你,刚才咋不骂它?那回,我是骂了它,它才下口咬我的。它咬了我,我的腿流着血。他吐着烟圈儿,说,九毛,我的狗咬伤了你,我怎么会让你吃亏呢?那件事儿,没有人再去找你麻烦啦。
我触摸着九毛腿上没愈合的伤疤, 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怜悯。
唉!我真想不出,小镇上,除了你和我,还有谁更窝囊了。我说。
九毛抬起头,眼睛直视着我,神态里写着无尽的忠诚说,不过,我嘴巴严着哩,我谁都不告诉。他们还和我套近乎,盘问我,问我那事儿,怎么就办成了呢?我才不告诉他们呢,小镇上,只有你对我好,我把这秘密,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眼里闪着泪花,捧住九毛的双手,抖动着,说,别再说了,我心里有你。
我激动地拉着九毛,往家的方向奔跑。进了院子,我直奔鸡窝,麻利地拎出仅有的那只公鸡,把鸡翅膀别起来,掐在手里,用剪刀剪断喉咙上的动脉。鸡血都溅到两只茶碗的边缘上了。我和九毛并排跪着,对天盟誓,我俩不是同年同月生,却愿同年同月死。说罢,我们各自端起一个热腾腾的茶碗,昂起头,一闷气,喝下鸡血。
几天后,我又跑去找九毛。他说,咋样?我失望地说,我骂了它,它也没咬我呢。
九毛说,你骂得不狠!
我说,够狠了。我骂它,狗日的,你狗仗人势,狼心狗肺,你不得好死!
九毛摸摸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不会吧,照说,你骂头一句,它该发狂,咬你了。你骂的这些话,的确是够狠,我都不敢,这么多年,咱小镇上,哪一个敢?!
我说,我听你的, 这事儿,接下来咋办?
九毛一拍脑门儿。你想想,咱俩被狗咬都不怕,你说,咱还怕啥?
啥也不怕!
这回,老子豁出去了,我和你一起去,你在门口骂,它跑出来,如果还不咬你,咱俩就用砖头投它,直到它咬了你,把你咬得鲜血淋漓。哼!看他出不出来。
九毛,听你的。
这次,背后有九毛撑腰,我骂得更狠了。
欺上瞒下,欺压百姓……刚骂了两句,那狗昂起头,汪汪叫了两声,没有冲过来咬我们。我看到,九毛的砖头飞了过去,我也举起一块砖头,向它投过去。它往狮子门洞跑了几步,又停住了。这时,我对九毛说,你瞧,它脖子上的金链子,不见了。
九毛的眼睛,直勾勾看了很久,就往大街上疯跑。他跑得很快,那速度像一条疯狗。
我和小镇上的人们追到路口时,九毛目光直愣愣的,他喉咙里发出狗的吠叫声,两只手掌抓挠着围观他的人。人们说,九毛完蛋了,一定是那次被主任家的狗咬了,得了狂犬病。有人说,九毛自找的,他挑逗主任家的狗,才被咬的。望着九毛汪汪叫的样子,我背后冒出一股凉气。
小镇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我那事,新上任的村主任很顺利地给办了。他微笑着把我送出门,说:你这点事儿,本来就不算个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