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英
“以文为业砚为田。”砚台作为文房四宝之一,自古以来十分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在中国砚文化中,端砚、歙砚、洮砚、澄泥砚被称为“四大名砚”,而澄泥砚作为唯一泥质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乾隆皇帝赞其“扶如石、衔如玉、呵可生津”。在绛州澄泥砚的出产地——“中国澄泥砚之都”山西省新绛县,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蔺涛(图1)几十年来专注制砚,让积淀黄土文化精髓的古砚重放异彩,用独特的砚文化语言讲述中国故事,使一方方名砚成为中华文明的新符号。
新绛县古称绛州,自古就是民间艺术繁盛之地,而绛州澄泥砚的出产地光村,亦是新绛县唯一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绛州澄泥砚研制所在光村,毗邻的是国宝级千年古刹福胜寺,古寺庙、古民居,还有古手艺,各类人文景观像一颗颗明珠,点缀在村内村外,共同绘制了光村如诗的乡村画卷。
绛州澄泥砚研制所里,所长蔺涛正在澄泥砚雕刻成型车间里领着工匠们赶制“建党百年”的主题系列砚。他伸出的双手带着泥屑,指尖与掌上满是厚厚的老茧,如果不是移动着雕刻,和手中的泥坯并无二致。“这是今年新推出的孺子牛砚、牛运亨通砚、牛(扭)转乾坤砚生肖系列砚台,我们每年都会推出当年的生肖砚,已经做过三轮了。”蔺涛细致地介绍他的系列砚,有山西“一县一砚”系列,有廉政文化系列砚、革命圣地系列砚等主题的澄泥砚……
众多砚台中,一方“荷塘月色砚”(图2)以别致的造型、高雅的题材分外引人注目,蔺涛说,这方砚是2011年时特意为清华大学百年校庆专门设计的“荷塘月色”系列百方纪念砚之一,制作完成后已被两岸的清华大学收藏。这方砚呈不规则形状,中间砚心巧妙地设计为荷池,窑变形成的图案恰似一圈圈水波,上为悬在穹宇的圆月,边上围绕着盛放的荷花、摇曳多姿的荷叶,造型灵通活脱,画面整体感觉和谐统一。出自山西汾河的泥巴,经匠人之手雕琢,以及烧制时窑变在砚台上形成的各种意想不到的颜色花纹,真是妙不可言。
蔺涛审视着一方方澄泥砚,眼神中是无限的喜爱,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他手中的这方澄泥砚是复活与新生的澄泥砚。绛州澄泥砚,孕于汉,兴于唐,盛于宋,明代达到炉火纯青,自中唐起,历代皆为贡品。不幸的是,至清代制作工艺已完全失传。蔺涛踏入此行,完全是受父亲的影响。父亲蔺永茂,曾任绛县博物馆业务馆长,在任期间,广泛接触了绛县古老的历史文化,尤其是对于绛州澄泥砚文化的喜爱,让他萌生了让失传已久的绛州澄泥砚走出历史重放光彩的念头。当时在县城任教的蔺涛,在父亲的多次鼓励和感召下回乡任教,父子俩从此开始走上艰难的澄泥砚探研之路。
要想恢复传统的绛州澄泥砚谈何容易!蔺涛忆起当时的情景,非常感慨,工艺绝世300年,恢复工作进展难度非常大,资料奇缺,可供研究的实物样品极少,史书记载也少,涉及剂量、配方、生产场景的细节,均无具体阐述,但这些都不能阻止蔺氏父子的决心。澄泥砚的制作工艺复杂,要历经采泥、过滤、沉淀、制坯、烧干、着色、雕刻、焙烧、细蜡、抛光等几十道工序,每一道都要学,亲自试制。父子两人千方百计地查寻资料,点点滴滴的线索都不放弃。蔺涛拿出他当年的原始记录,仅烧窑的温度火候,就整整记录了4大本。蔺氏父子一次次失败,一次次总结,付出的巨大心血可想而知。
经过近10年摸索,上千次实验,逐步熟练掌握各道工序的技术要领,古老的“绛州澄泥砚”终于重获新生。1994年,他们恢复制作的绛州澄泥砚,一面世就得到了国内砚台界专家们的一致好评,获得了“94中国名砚博览会”金奖,2008年蔺氏绛州“澄泥砚制作技艺”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6~2014年,还5次获得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的“世界杰出手工艺品徽章”。如今,蔺氏父子的绛州澄泥砚已成为代表运城、代表山西、代表中国的文化名片和文化使者。听着蔺涛讲述绛州澄泥砚的悠久历史和独特魅力,对眼前这一方方制作精美的艺术精品叹为观止的同时,也被蔺涛脸上洋溢出的自信自豪所感染。这不仅源于他制作的澄泥砚受到了人们的喜爱,更源于作为一个非遗文化传承人,在他和父亲的努力下,这项古老的技艺获得了新生。
澄泥砚属泥,泥土无华,孕育万物,河中澄泥,澄出了一件件文化瑰宝,澄出了一个流传了千年的美丽传奇。澄泥砚的泥料可塑性大,因而独具风格。塑形讲究精雕细刻又不失古朴大方,砚质温润如玉、滑而不腻,却又贮水不涸、历寒不冰。最神奇的是色泽,得天独厚的澄泥资源,使得砚面烧制“窑变”中能呈现朱砂红、檀香紫、绿豆青、鳝鱼黄、蟹壳灰等多樣的色彩。由于制作工序繁多,需要烧制,在中国四大名砚中,相对前三者在制作上更具难度,故也更为难得。
古代绛州之所以能成为澄泥砚的发源地之一,是因为独特的地理环境。汾河是黄河第二大支流,一路挟裹泥沙奔泻而下,当河水穿越崇山峻岭到达新绛县时,河道陡然宽阔,流速减缓,浊水变清,富含多种金属矿物质的泥沙沉积成河床,成了得天独厚的澄泥资源。采泥是个重要的工序,蔺涛至今记忆犹新,当年试制过程中,为了采集最好的原料,父子俩踏遍了汾河下游的沟沟坎坎,付出了巨大的艰辛,澄泥砚正是因为这湾汾河水和汾河非遗人而独领风骚。
澄泥砚除了泥料特殊外,“澄”是一个主要的工序,采回泥料后,需要通过“澄”将水中的泥沙杂质沉淀下去,达到水出清、泥沉底。今天对泥的处理,依然遵循古法,初采泥料中含有大量的杂质,需用不同密度的细密绢箩,进行至少五六遍以上的淘洗过滤(图3),以排除泥料中的杂质,在过滤到最后两遍时,开始添加配料,以增加比重并体现砚的最后成色。再经过压滤、排水及练泥陈腐等工艺处理后,进行揉泥和制坯。
制泥师傅手中抟着一块块泥料,颇具行云流水之美,取天地精华的水与泥,变换之间合二为一,手随心转,揉成的泥细腻且饱含心意,渐渐呈现砚的雏形。做好的砚坯,置放于恒温恒湿恒风的环境中慢慢阴干,让水分慢慢排出,坯体在时间的荏苒变化中,干燥均匀。
一方澄泥砚要成为艺术佳品,还在于匠人的艺术灵感和精雕细刻的高超技艺,雕刻工作室里,蔺涛和工人们专心地打磨着一方方砚台。他们在砚坯上或雕或刻、或塑或捏,尽情发挥,各式形态精彩尽显,山水人物、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等各类题材丰富多彩。每方砚上,都呈现出匠人凝练的刀笔功夫,更凝聚了绛州澄泥砚数千年来的文化底蕴和风土人情。
制砚是充满创意和想象的事情,每一方砚台都是一幅画,精心雕刻耐心打磨,这一刻是匠人最畅快的一刻。蔺涛正在设计制作的是“庆祝建党百年”系列绛州澄泥砚,他的手中,“中流砥柱砚”(图4)已现雏形,这方砚为不规则形状,砚边是滔滔巨浪,通过细致线条的雕刻装饰,动感十足;中心位置上,砚池巧妙地设计为一柱擎天的巨峰,“砥柱”二字刚强有力,置于峰顶;砚顶上红日高照,宝塔山隐约可见,整个砚体的图案造型气势磅礴,喻义美好。蔺涛对这组砚的创作非常重视,端详一方方即将成型的绛州澄泥砚,真是江山人民入画来,澄泥古朴砚有情!
绛州澄泥砚是绘画、雕刻、书法等数种艺术的结晶,要求制砚者不仅要懂得物理、化学、土壤及文物考古诸方面的知识,而且还需要更多的“砚外功夫”:独特的艺术眼光,扎实的文学功底,深厚的艺术修养,以及娴熟的雕刻技艺等。蔺涛在这方面有着深刻的感悟:“文化产业的灵魂在于创新,艺术作品只有紧跟时代,才更具有生命力。”在多年的创作中,他不仅磨炼技艺、改良工艺,而且一直在思考着作品与时代的融合。他采用“红色文化+传统文化”的方式,创造性地把红色元素与传统文化有机连接在一起,以有形的砚台为载体,形象生动地讴歌时代。2021年,恰逢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蔺涛萌生了以党史为题材制作澄泥砚的想法。在有关党史专家的指导下,他选取党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典型事件、标志景观、会议人物为设计元素,力求呈现波澜壮阔的雄浑感,制作了十方系列砚,具有很高的艺术收藏价值。
最令人期待的,是澄泥砚出炉的时刻,一方方烧成的砚台,手感细滑温润,泥质细腻,独具古朴之光。窑烧是澄泥砚的核心程序,起着一锤定音的作用,一方澄泥砚从河中澄洗到雕刻成型,集采山河精华,凝结岁月匠心,可以说是在泥火淬炼中蜕变澄金。绛州澄泥砚一直沿用古老的柴火土窑烧制,一般要连续烧半个月不能停顿,因为窑温不好控制,窑内布局疏密也不好把控,成品率比较低,但是烧制成功的砚品色泽丰富,有窑变,观赏性极佳,轻叩有金属的声音,清脆悦耳。用蔺涛的话来说,土窑烧出来的东西有情感。(图5、图6)
今天的澄泥硯,作为实用器物,功能优势并不明显,但是作为一种文化传承的载体,却有着很深的意义。它既集陶器的生产工艺和砚文化于一体,形式多变,又能映出时代的气息。在蔺氏父子手中重获新生的绛州澄泥砚,既继承了传统的工艺,又有了新的发展,烧出了黄、红、绿、青等颜色,丝毫不逊于古代澄泥砚。在造型上,蔺涛充分发挥了自身的艺术功底和创造力,在传承的基础上深耕细作,吸收传统工艺的精髓,并运用现代美学,让澄泥砚更加符合现代审美观,做到雅俗共赏。
绛州澄泥砚,用出自山西汾河的泥巴,经蔺涛的匠心雕琢,取之于水而成之于火,浪底澄玉,火中涅槃,窑变百色,墨渟香散,锻造出了辉煌的艺术财富。真可谓是古朴于其型,多彩于其色,细腻于其质,澄泥淬火绚丽多姿,创新发展,大美在中华!
(编辑 高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