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九楼视野开阔
地面上的人,像匆忙的蝼蚁
往远处,能看到一些讳莫如深的云朵
随着风四处走动
然后,留下深不见底的沼泽
我收回犹疑的目光
闭目静卧,隐藏些微不知所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体内如临大敌的
肿瘤君
他带着狰狞的面具
坦露的牙齿闪着寒光
这寒光,令我一度沮丧
甚至绝望,像蝗虫啃噬过的田野
只剩下白茫茫的过往
一生突然如此短促
而一天,又是如此漫长
2
你好,阳光!
你好,肿瘤君!
三十六岁,狭路相逢
我得和你谈谈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手术台上,我平静得像一棵春天的树木
当麻醉药完美复制了死亡
我不知道,其他细胞是否在旁观
点评对错,兴叹得失,或者
露出智者缄默的微笑
手术刀切割皮肤,会发出怎样的曲调?
我的皮下组织,有没有纵横捭阖的山川
河流?
B超里五颜六色的肿瘤君
是否也如人世间,相互温暖,又明争
暗斗?
这些我想知道
六个多小时的手术,我没有做梦
只能把一些呓语,扔进时光的无字天书
3
晚风过境,湖水微澜,漫山的红叶黄叶
在残阳中合奏暮曲。
这是秋天一贯的场景
病房里有无数道奇异的射线
而我,站在静默的那一端
像一位前朝的帝王
人的一生之中,有多少时刻是自己的
帝王?
还有多少时刻,仰望星空,试图探究生活
的真相
并试图,与内心和解
但面对疾病
我像一枚与世无争的蚕蛹
也像一个婴儿,通体透明。
大夫说:我是不幸的,得了恶性肿瘤
大夫又说:我是幸运的,得了最轻的恶性
肿瘤
幸与不幸之间
与我,慢慢的关系不大了
我,只是每天被药水钳子包围的
众多病体中的一个
只是疾病和医学互相战斗的一个场所
远方,还是当下,都得暂时放下
赤裸裸
和被撕裂开的自己对视
4
有位诗人说
夜晚从来不说话
夜晚只是一些
装满了梦的大花篮
病房的夜很长,无法安睡时
我在楼道走来走去
在很多人或非人的梦里走来走去
像一个孤魂野鬼
我知道,很多看不見的鬼魂
在看着我,走来走去
我无意于打扰他们的悲凉
他们也不打扰我的安宁
在医院,有多少真情和不舍
就有多少哀伤和泪水
我们彼此坦露着被命运打击时惊慌的样子
之后,各自从容
5
最近,我喜欢在黄河边散步
对黄河来说,没有什么是带不走的
人的生命打个旋,也就走远了
秋天的黄河,尤其壮美
浩浩汤汤,每一粒浪花都像一场风暴
有一朵,很像我体内被切除的肿瘤君
这个看似多余的东西,带着黑色幽默的
味道
和他握手言和以后
我遇到的一切,都和颜悦色
黄河的水很冰冷,似乎藏着太多
参不透的因果
三十多厘米的伤口,分娩出
另一个自带美颜的我
什么都不用去想了
时光会让一切轻盈而深刻
寒流压境,瑞雪即将全面占领这个世界
冬天来了
这个不一样的夏天和秋天
终将,成为过去
杨错,本名杨波,甘肃古浪人,现居兰州。有诗作发表于《飞天》《星星》《诗选刊》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