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衣记

刘蕾

赵小六是瑞祥成衣铺的学徒，今年十四岁。他为人老实，平时只知道闷头干活。

这天，掌柜的吩咐赵小六去李府送衣服。他包好衣服刚准备出门，天下起了雨，他赶紧在衣服包裹外面加了一层防水的油纸，又从店里拿了一把伞，打伞护着油纸包，一路来到李府。李夫人试穿衣服后十分满意，赏了赵小六一吊钱。

赵小六千恩万谢，怀里揣着钱喜滋滋地出来。到了门房，他却到处找不到伞。这时，门房管事徐显过来，见到赵小六便催他走，说马上有贵客上门，别冲撞了。

赵小六说，自己放在门房的伞不见了，想等雨停了再走。徐显想了想，说：“你的伞被表少爷吕公子拿走了，想要就赶紧追吧。”

赵小六道了谢，拔腿跑出去。这时雨下得更大了，赵小六跑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吕公子，他也没多想，上前就指着伞说：“吕公子，你手里的伞是我的，能还给我吗？”

吕公子见赵小六满身泥泞，骂道：“哪里来的叫花子，敢拦爷的路，快滚！”

赵小六解释道：“我是瑞祥成衣铺的伙计，给李府送衣服，徐管事告诉我，我放在门房的伞被你拿走了，我这才追过来。”

吕公子一愣，心想，自己拿伞时问过，那徐显说尽管拿去用，于是他问赵小六：“是徐显告诉你，我拿走了你放在门房的伞？”

赵小六连忙点头：“是，是徐大爷告诉我的。”

吕公子脸上有些挂不住，问：“你说伞是你的，有证据吗？”

赵小六说：“伞上有一块红斑，是不小心沾上的染料。”

正说着话，一辆马车经过，车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是吕公子的朋友，探出头招呼他上车。吕公子这才把伞递给赵小六：“你说伞是你的，就给你吧。”说完他上车走了。

赵小六接过伞，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过了些日子，赵小六又去李府送衣服，在门房见到徐显，想起伞的事，赶紧道谢。徐显脸上淡淡的，并不理睬赵小六。

李府门禁森严，有人来访，都要经门房通报，赵小六送衣服，进的是内院，必须有人领着才能进去。赵小六等了一会儿，见没人领他进去，便问徐显。徐显说：“府里有贵客，你且等等，等贵客走了，自然会有人领你进去。”

赵小六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等着，两个时辰后，徐显才让人将他领进去。李夫人见赵小六进来，眉头一皱：“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把衣服送来？你家也太不会做生意了，还是你在路上贪玩来着？”

赵小六见李夫人脸上有怒色，赶紧解释：“我没贪玩，早来了，在门房等了两个时辰，听说夫人在见贵客，所以不敢进来。”

一个丫鬟立即训斥赵小六：“你自己贪玩，怎么把错处怪到我家夫人身上，该打。”

赵小六吓得连连摇头，连话也说不上来了。李夫人问：“谁说我在见贵客？”

赵小六说是徐显，李夫人便吩咐丫鬟：“叫个人到门房问问，我这边人早走了，他们不知道吗？”

不一会儿，丫鬟回来说：“问了，徐显说客人出去的时候，他刚好出恭没在，后来有人提醒才知道。耽误了夫人的事，实在罪该万死。”

李夫人听完点点头，她的心思全在赵小六送来的衣服上，这事就算过去了。赵小六送完衣服，离开时经过门房，正撞见徐显，徐显对他阴恻恻地一笑，笑得赵小六身上直发毛。？

又過了一阵子，李夫人的生日快到了，她想用蜀锦做几身衣服，瑞祥成衣铺的掌柜就叫赵小六先拿样品去给李夫人过目。李夫人看了样品，颜色和花色都合心意，命人赏了赵小六一包点心。

赵小六还是个半大孩子，领了赏，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一路蹦蹦跳跳地出来。走到门房附近，他突然觉得屁股上一痛，两条腿不受控制地往前冲了两步，摔了个嘴啃泥。这一跤跌得挺厉害，鼻子里淌出血来，糊了一脸，衣服也破了几处。

这时，赵小六听到身后传来徐显的声音：“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一脚踩在青苔上，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

赵小六疼得龇牙咧嘴，心想，天天有太阳晒的砖地上怎么会长青苔？刚才明明是有人在自己背后踹了一脚。听到要请大夫，他连忙摇摇头，让徐显带他用水洗了洗，便回去了。

赵小六回到家，问娘有没有伤药给他擦一点。娘看他伤得不轻，问怎么了，赵小六眼泪直掉，说是被人踹的，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那人，下这样的狠手。

娘便询问事情经过，赵小六如实说了。娘听完叹口气，说：“你在成衣铺当学徒，凡事都要懂得察言观色，不然得罪了人也不知道。”

见赵小六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娘缓缓说道：“下雨那天，你的伞丢了就算了，你却追赶上前拦住人家讨要，人家会怎么想？一定觉得你在说他偷东西，脸上无光。他是李府的表少爷，事后多半找了徐管事的麻烦。徐管事呢，应该是没想到你真能追上表少爷，他的心也够窄的，故意让你干等两个时辰好出气，不料李夫人专门派人问他。那些高门豪宅，每天人来人往，门房常会借机索要红包，不给就不去通传，李夫人大概是在疑心这事，才叫人去问。徐管事一气未平又添一气，恨上你了，所以今天找机会狠狠踹了你一脚。”

赵小六听完，佩服娘的聪明，事情被她猜得半点不错。他担心地说：“这李府我再也不敢去了。”

娘叹气道：“你不去，谁去？难道让掌柜的去？以后记得多赔笑脸少说话，千万别再得罪人。”

赵小六点点头。

隔了几天，用蜀锦缝制的衣服做好一件，掌柜的叫赵小六送去李府。以前去李府，赵小六都是高高兴兴的，今天他却一步一挪，好容易才挪到李府门口。

徐显见着赵小六，一阵嘘寒问暖，还亲自领着赵小六进内宅。走了没两步，徐显说：“你走路不小心，容易摔跤，我扶着你吧。”

赵小六吓了一跳，忙说不用，徐显却还是把手放在了赵小六肩上。往前走了几步，徐显的手突然移到赵小六脖子上，抓住后脖衣领往上一提，赵小六顿时气息一窒，喘不上气，可是他不敢挣扎，生怕激怒徐显，吃更多苦头。

好不容易到了内室，李夫人试过蜀锦新衣，心情格外好，向赵小六交代了许多话，赵小六却满脸苦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个丫鬟见状，就对赵小六说：“夫人的吩咐你听见了吗？”

赵小六心想，如果直说徐显欺负自己，李夫人多半不会搭理，他想到那天娘的分析，灵机一动，就说：“我心里担忧，没听见夫人的话，实在对不住。”

丫鬟皱眉：“你担忧什么？”

赵小六就说：“刚才门房的徐大爷跟我要红包，我没有钱，他叫我回去后管掌柜的要钱，说下次来再不给，就别想进门。我在担心，回去后怎么跟掌柜的说这事。”

李夫人听了沉下脸，丫鬟见状，赶紧催促赵小六离开。

李夫人起先对赵小六的话半信半疑，派丫鬟去一打听才知道，今天竟是徐显领赵小六进来的。

这本是小厮的差事，徐显这么做不合规矩，恐怕真是借机索要红包。这是李夫人最不能容忍的，于是叫来管家，把徐显安排到乡下去看管农庄。

赵小六以后来李府，再也不会被欺负了。

（发稿编辑：吕佳）

（题图、插图：谢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