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浪潮”呼唤老年医学前行

2021-09-03 01:21本刊编辑唐超
中国医院院长 2021年14期
关键词:老年医学老年人医院

文/本刊编辑 唐超

面对汹涌而来的“银发浪潮”,老年医学发展事业的道路上面临着各种难题,仍须砥砺前行。

近期,国家统计局发布了第7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结果,让“老龄化”再次成为热议话题。

据普查结果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64亿,占总人口的18.70%,65岁及以上人口为1.90亿,占总人口的13.50%。我国60~69岁的低龄老年人占全体老年人的比例为55.8%,超过了一半。相比2010年,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5.44%,65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上升4.63%。

“毫无疑问,我国人口老龄化的规模和速度都是全世界最大、最快的。”国务院参事、北京协和医学院卫生健康管理政策学院执行院长、中国老年保健协会会长刘远立指出,我国老龄化呈现未富先老、未备先老的特点。

“当前,必须正视一个重要问题是,我们的服务和保障体系是否能够有效应对这种变化?特别是在健康领域,中国老年人的整体健康状况不容乐观。”刘远立如是设问。

作为一个特殊群体,老年人往往合并患有多种慢性病、躯体功能及认知功能下降,以及老年综合征等。据研究,患有一种以上慢性病的老年人比例高达75%,失能和部分失能老年人超过4000万。面对汹涌而来的“银发浪潮”,传统“以单个器官系统为中心”的亚专科单病诊疗模式,已不再适用于老年患者这一特殊而又复杂的群体。

如何发展老年医学,成为摆在我们面前迫切需要解决的严重问题。

顶层设计逐步明确

近年来,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老年健康工作。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把人民健康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地位,努力为人民群众提供全生命周期的卫生与健康服务,为老年人提供连续的健康管理服务和医疗服务。

2016年,《“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提出,要为老年人提供治疗期住院、康复期护理、稳定期生活照料、安宁疗护一体化的健康和养老服务。

2017年,原国家卫生计生委等12个部门联合制定《“十三五”健康老龄化规划》,明确了“健康老龄化”的理念及实施路径,即从生命全过程的角度,对所有影响老年健康的因素进行综合、系统的干预,这也成为指导我国老年健康服务发展的理念目标。

在2018年的国家机构改革中,国家卫生健康委组建成立“老龄健康司”,整合了老龄相关工作职责,赋予了国家卫生健康委建立完善老年健康服务体系的新职责,为老年健康服务体系建设提供了强有力的组织管理保障。

在国家卫生健康委老龄健康司成立一年后,国家卫生健康委联合国家发展改革委等8部门出台《关于建立完善老年健康服务体系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国家卫生健康委老龄健康司司长王海东指出,作为我国首部建设老年健康服务体系的指导性文件,《意见》明确了老年健康服务体系的顶层设计——整体推动服务体系完善和服务水平的提升。

同时,《意见》明确指出在建立完善老年人健康服务体系的过程中,首先要强化老年医学学科建设,并提出了三项具体量化工作指标:到2022年,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设立老年医学科的比例达到50%以上;到2022年,80%以上的综合性医院、康复医院、护理院和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成为老年友善医疗卫生机构;到2022年,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护理床位占比达到30%。

2019年12月,为指导规范老年医学科建设与管理,推进老年医疗卫生服务体系建设,促进老年医学发展,保证医疗质量和医疗安全,国家卫生健康委组织制定了《老年医学科建设与管理指南(试行)》(以下简称《指南》),《指南》要求有条件的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要开设老年医学科,并对老年医学科的设置运行、人员配备、科室管理、质量监管等方面作出了明确要求。

刘远立国务院参事北京协和医学院卫生健康管理政策学院执行院长中国老年保健协会会长

当前,必须正视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我们的服务和保障体系是否能够有效应对这种变化?特别是在健康领域,中国老年人的整体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国家队”创新引领

在国家政策层面不断布局推进老年医学的同时,为推动实现健康老龄化,促进老年医学事业更好更快发展,2015年,在原国家卫生计生委的批准下,国家老年医学中心落户北京医院,并于2018年5月正式成立。

国家老年医学中心主任、中华医学会老年医学分会主任委员、北京医院原院长王建业表示,国家老年医学中心的成立,是我国老年医学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肩负着使老年医学领域的科学研究、临床医疗、康复护理与公共卫生政策、健康管理融为一体的使命。

王建业介绍,国家老年医学中心以老年医学为研究特色,以实现健康老龄化和老年人群的健康需求为导向,有针对性地解决老年疾病与功能维护问题,统筹我国老年学科的临床资源,与在老年病学领域具有显著学术和技术优势的大型医院形成广泛合作,共同推进我国老龄健康建设工程,为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提供有益支撑。同时以创新推进研究升级深化,从发现老年健康在机体不同层面上的新现象、新机理和新的影响因素入手,推动老年医学研究发展的深度与广度。

据悉,国家老年医学中心成立以来,获得了多项国家重点研发计划课题、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今年5月,国家老年医学中心获科威特国老年人卫生保健和健康促进研究奖。王建业表示,“获得此殊荣,不仅是对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工作的肯定,还是对中国近20年来促进老年人健康工作的肯定。”

王建业透露,政府已在怀柔区为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划拨700多亩建筑用地,未来,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将是融医疗、护理、科研、教学、预防、管理及政策制定功能“七位一体”的重大疾病防治和健康管理的核心机构。

除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外,科技部也高度重视老龄化应对工作,在全国牵头布局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将老年人群健康途径、疾病防控、养老服务作为科研任务的部署重点。截至2019年底,共有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6个,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中南大学湘雅医院、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北京医院等国内顶级医院均获批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着力推进老年医学科技成果转化。

各地布局探索

面对老龄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全国各省区市也在积极建设老年医院及老年医学科,与此同时,公立医院在政府和卫生健康行政部门支持下,加紧布局,积极探索老年医学创新模式。

上海市发展老年医学科,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1986年,上海市老年医学研究所在华东医院成立,成为上海老年医学科起步的标志。此后,多家医疗机构陆续开设老年科,并不断探索创新老年医学特有疾病门诊。

今年1月,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老年病科增设老年共病门诊、“肌少症”专病门诊,临床医师药师共同加入老年医学多学科整合团队(GIT),实现“挂一次号就得到团队诊疗”。在复旦大学附属华东医院,老年人记忆门诊、衰弱门诊陆续开出,形成疾病规范诊疗,并逐步推广示范。3月,核定1000张床位的上海市老年医学中心(由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运营管理)将启动试运行。今年内,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也将整合建设发展老年医学中心,这一老年医学中心将采取“松紧结合”的管理模式,更有针对性地为老年患者提供帮助。

就在近日,《上海市老龄事业发展“十四五”规划》出台,规划中提出将推动二级及以上综合医院、中医医院、中西医结合医院开设老年医学科,形成以市老年医学中心为引领、综合医院老年医学科为骨干、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为基础、相关教学科研机构为支撑的老年医疗服务网络。

在广东,2019年广东省印发《关于加快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若干措施》,规定到2021年,各地级以上市至少建有1家设有老年病医院、康复医院、护理院或中医院等的养老机构。

2020年,江苏省卫生健康委、发改委、民政厅等8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建立完善老年健康服务体系的实施意见》要求,到2022年,该省每个设区市至少设立1家三级老年医院,人口超过50万的县(市、涉农区)设立1家以上二级老年医院,全省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设立符合标准的老年医学科的比例达80%以上。

2021年,北京市发布的《关于印发北京市建立完善老年健康服务体系实施方案的通知》,作出周密安排并明确目标,将完善以老年医院和综合性医院老年医学科为核心,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为基础,相关教学科研机构为支撑的老年医疗服务网络。加大老年医院建设力度,推进老年医学科建设,计划到2022年,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设立老年医学科的比例达到50%。

表1 近20年来我国长期护理保险政策归纳汇总

图1 中国历次人口普查老年人口占比变化趋势(2000—2021年)

而作为在2000年时转型成老年医院的北京市隆福医院,“首先探索的是老年的整个连续医疗服务,当时从老年的健康管理到老年疾病诊治,包括慢性病管理、康复、中长期照护,一直到最后临终状态的安宁疗护,医院做了一系列连续化的医疗服务。医院还建立了3个中心:老年医疗康复护理指导中心、综合评估中心、老年医疗服务中心。”院长卢艳丽介绍道,“此外,医院还自己建立了8支上门服务的队伍,比如哪个老人需要一些护理的、康复的,甚至急性病的诊治,我们都提供这样的上门服务。”

作为浙江省老年病诊疗的龙头医院,老年医学一直以来是浙江医院的传统和特色学科,技术和实力优势也让浙江医院在推动老年医学学科发展方面做了更多的创新。据医院党委书记严静介绍,医院首创“老年病多学科团队诊疗模式”,成立首个“老年病综合示范病房”;并牵头联合省内各级老年病专科医院、设有老年科的综合医院、社区服务中心以及医养护一体化机构,共同组建浙江省老年病专科联盟及浙江医院高水平医联体,形成“1+6+28”专科联盟+医联体模式。此外,浙江医院三墩院区,也就是浙江省老年医疗中心已于2018年6月正式投入运营。

在河南,河南省人民医院建立了一套“老年综合评估”软件系统。全院各科室收治的患者,只要满足65岁以上、患有多种疾病等条件,其信息都会进入这个软件系统,由老年医学科的医生参与评估,根据需要给出相关治疗建议。河南省人民医院老年医学科含有呼吸、神经、心血管、内分泌和消化5个亚专业,主要针对糖尿病、冠心病、便秘等老人常见病。医院还成立了骨科、眼科、泌尿外科等十几个共享亚专业单位。例如,一个有骨科疾病的老人,在老年医学科住院,可以随时邀请骨科专家会诊,让患者少跑路,也能得到更专业的诊疗。

尽管我国公立医院的老年医学科及老年专科医院把握老龄化社会发展的机遇,得到了快速发展,但对于我国人口老龄化的挑战来说,提供服务的医疗机构与能力都绝对不足。

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发布的《2019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至2019年底,我国三级医院2749个(其中:三级甲等医院1516个),二级医院9687个;设有老年医学科的医疗卫生机构3459个,其中,设有老年医学科的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2175个。这与《意见》中“到2022年,二级及以上综合性医院设立老年医学科的比例达到50%以上”的要求还相差甚远。

徐凤芹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副院长、中国中医科学院老年医学研究所所长

我国综合医院老年科设置数量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缺乏人才。

人才瓶颈之虑

在中国中医科学院西苑医院副院长、中国中医科学院老年医学研究所所长徐凤芹看来,我国综合医院老年科设置数量不足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缺乏人才。

王建业也指出,“虽然我国老年专科医师的队伍不断扩大,但是相对于我国现有2.64亿老年人口数量和近年来每年近千万的老年人口增量来说,我们距离实际的需求绝对值还差得很远。”

据悉,老年相关执业医师和注册护士总数仅2.5万人,存在巨大缺口。而这,与我国老年医学人才体系的不完善紧密相关。

在医学院校教育阶段,专家调研发现,非常愿意从事老年医学的学生低于15%。造成我国医学生意愿低下的主要原因,徐凤芹认为,“一方面是老年医学是以改善老年人的功能状态,提高老年人生活质量为最终目的,而医学生喜欢选择年轻的患者和可以治愈的急性患者;另一方面是很多医学生对老年医学的重要性和巨大需求没有足够的认识,本科阶段也没有相应的老年医学知识培训。”

徐凤芹指出,在医学院校教育阶段,我国222所医学院校中,只有59所建立了老年医学专业,并且存在“部分学校课程设置上有缺陷,专业师资不足,大多以选修课程的形式出现,缺乏相应的实习课程或缺乏临床教学实习基地”等问题,“这使得许多医学生缺乏基本的老年医学专业知识,从而导致医学生不了解老年医学。”

为此,徐风芹建议,应尽快制定老年医学本科教育和考核标准,在临床医学专业本科教育的全过程加强老年医学知识和能力的传授。同时,应加大高层次老年医学人才培养力度。扩大老年医学专业硕士、博士招生指标,包括中医、中西医结合老年医学硕士、博士培养指标,培养更多高素质老年病科医生、护士。

在继续教育方面,徐风芹认为,老年医学知识的获取最重要的是在住院医师规培阶段,但目前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并不包含老年医学科。调查发现,在很多省市,无论是西医综合医院还是中医医院,老年医学科仅是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选修轮转科室,不是必转科室;而凡是老年医学科不是必须轮转的省市,仅有不足10%的住院医师选择到老年医学科。

“这既不符合医学教育和临床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要求,更不能满足我国老龄化逐渐加深的实际需求。”河南省人民医院老年医学科主任黄改荣对此表示道。

出于现实迫切需求,中华医学会老年医学专业分会在2015年启动了老年医学专科医师培训试点工作,2019年确立了46家老年医学专科培训基地,但老年医学专科培训过程中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生源不足。黄改荣强调,“老年医学科人才匮乏,急需建立起一套人才培训系统,并在细节上进行完善。”

老年医学科医师缺乏准入制度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我国老年医学科多数是由干部保健科转变而来,但是具有干部保健任务的医院毕竟是少数,多数没有承担干部保健任务的医院在老年医学科发展上显得先天不足。”徐凤芹说道,“不少医院成立老年医学科后,科室医生、护士都是从其他临床各科抽调组成的,大多数老年医学专业从业人员未接受老年医学专业教育和培训,因此,依然采用专科技术和理念诊治老年病。”

同时,老年医学科医生晋升考核机制不健全,也是制约老年医学人才队伍建设的重要原因——大多数医疗机构老年医学科医生的晋升方向只是内科里的某个亚专科。

实际上,老年医学科医生的“含金量”是很高的,在中国老年医学学会会长范利看来,“应至少满足3个要求:既是老年医学领域的全科医师,又要具备对老年病某方面处理的深厚知识技能,有综合分析与处理问题的能力;还要有熟悉老年综合评估并据之对老年综合征作出判断的能力及处理能力。”

此外,还须解决老年科医生收入水平对人才缺乏吸引力的问题。老年医学科的社会效益很高,但经济效益相对不高。在一些综合医院,老年医学科处于比较弱势的地位。正因如此,老年医学科医生在收入方面无法与其他科室医生相比,导致对人才吸引力不足。这就需要医院管理者足够重视,给予老年医学科相关政策倾斜。

政策空白地带

我国已进入深度老龄化阶段,老龄化带来的社会问题更加显著,这促使政府和社会对老年问题更加关注,也出台了多项有利于老年医学发展的政策。“但这些政策尚不足,需要继续加强老年医学体系的建设。”王建业表示。

老年医学体系建设是一项错综复杂的系统工程,涉及方方面面,需要立足实际,统筹谋划。但有专家指出,“当前,这一体系建设工作在推进过程中还存在碎片化、不成体系的问题。”

在政府层面,对于老年医学体系一直缺乏系统性、整体性规划和全面的顶层设计,相关部门单打独斗,形不成整体合力,也导致了诸多政策“空白地带”。因此,迫切需要国家和政府站在全局战略高度,大手笔推进和统领老年医学服务领域改革,大力加强老年医学体系建设顶层设计,紧紧抓住老年医学“体系”这个关键问题重点突破,对现有老年医学体系的结构进行重组和优化,借此全面推进老年医学服务领域深化改革。这位专家强调道,“只有先搭好老年医学体系的制度框架,才能在此基础上构建老年医学服务体制和各项运行机制。”

在国家医院管理分类标准中,目前还未设置“老年医院”一项,对老年医院也就自然缺乏相应的准入和建设标准。上述专家表示,“国外早就实行老年病专业医师资格认证和晋升考试,而在国内的医疗机构专业设置中,还未有老年医院编制,与之相匹配的政策及人员职数、机构设置、职称考评、等级评审标准更是一片空白。”

对于这些空白,刘远立这样概括,“主要就是缺乏‘三个力’,即能力、动力和压力。”

人才缺乏是制约能力的主要因素。而在动力方面,“老年医学科很多环节社会效益很高,但是不盈利。比如出院后的健康指导、公益性宣教、技术下沉等都是免费的。”黄改荣表示,“然而,诸如坐式体重计、翻身床等老年专用设备,却是医院自身需要投入的。”

表2 典型国家长期护理服务保障对象及服务形式

表3 我国各地长期护理服务保障对象及服务形式

因此,老年医学服务收费标准的调整,成为其发展必须解决的一大现实问题。

1 国家老年医学中心揭牌仪式。

2 新加坡政府倡导“乐龄”养老,逐步建立起政府引导、制度保障、社会参与、居家为主的养老模式。中国老年保健协会会长刘远立参观新加坡乐龄辅导中心。

北京协和医院国际医疗部内科医生戴晓艳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老年医学科的治疗,需要医生花时间跟患者交流,综合评估,而老年病科门诊有的评估收费只有5~10元。此外,老年病科医生在治疗上,对于药物选择更多是在做“减法”,以降低多重用药风险。“现行的诊疗费价格体系和医院运行机制,还没有让老年病科医生的价值得到很好的体现。”

北京市和平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任张新全也表示,如果按照现有的医保政策和收费标准,医院开设老年病科必然面临亏损的风险。

在压力方面,刘远立表示,当前公立医院一个很重要的指挥棒——绩效“国考”,在绩效考核指标中,并未将医院必须建设老年医学科纳入考核。因此,公立医院缺少建设老年医学科的压力,“当动力和压力同时存在时,完善体系的目标才能实现。”

同时,在不少专家看来,用目前的绩效“国考”指标来考核综合医院老年医学科,也是不科学、不符合实际的。

老年医学科的平均住院日、床位使用率及周转率等绩效考核指标相比于其他科室,非常特殊。因此,王建业建议,“将老年医学科的绩效考核从综合医院中分离出去,必须根据老年人特点及其所患疾病的复杂性,建立更加科学合理的成本核算、绩效考核体系,进而落实医疗机构及医务人员的相应补偿 机制。”

“18岁的年轻人得阑尾炎和80岁的老人得阑尾炎,手术肯定是不一样的,老年人心功能、肾功能、肺功能等都比较差,所以同样的疾病在不同人身上处理起来是不一样的。再加上还有很多疾病是老年人特有的,如前列腺肥大、老年痴呆等,很多肿瘤也只有老年人才有。”王建业向《中国医院院长》举例道,“因此,老年医学的老年人医疗服务并非单纯为了治疗疾病和降低病死率,其目标是为老年人提供全面、合理的治疗与预防保健服务,最大限度地维持或改善患者的功能状态,提高独立生活能力和生活质量的同时,延长健康预期寿命。”

体系尚待完善

在老年医学体系建设方面,需要完善的方面还有很多。

老年预防医学方面,“我国的老年预防医学其实就是健康老龄化的问题,让老年人不得病、少得病、晚得病。”王建业强调,“老年预防医学是目前我国老年医学体系的一大弱点,但也将是未来发展的焦点和重点。”

刘远立也认为,“不应过度强调在老年医疗被动治病这方面的投入,而忽视了预防控制健康,促进关口前移,主动健康这方面的投入。”

我国在老年医学基础研究方面仍十分缺乏。王建业认为,首先要解决“衰老与抗衰老”等问题,我们要从机制上研究清楚“人为什么会衰老”“为什么肝脏功能衰减是从40岁开始,而肾脏是从50岁开始”等问题,进而完成“如何去延缓衰老”的问题。

人到老年,器官功能退化,老年人的健康正常值不能和年轻人一样。以高血压为例,以前的标准认为血压超过120/80毫米汞柱就是血压偏高,“原来医院的普通标准可以来衡量60岁左右的老年人,但对于80岁以上的高龄老年人来说,肯定是不适合的。” 此外,还缺少老年人的流行病学数据。兼任老年健康标准专业委员会主任的王建业透露,目前专委会正在牵头制定老年人的健康标准。

其次,针对老年人的用药剂量也应更为科学讲究,由于大部分新技术、药物在临床试验阶段,都会选用身体情况良好或年轻人进行测试,然而对于老年人的研究通常是空缺的,致使有一些“有效”药物在运用到老年人时,功效大减甚至加重患者其他功能的损伤。刘远立所在的中国老年保健协会专门成立了临床药物专委会,对老年患者提供药学服务指导及用药剂量的研究等。

王建业教授也欣慰地告诉记者,现在国家已经启动了国家老年医学中心、国家老年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等一系列国家中心建设,将来要投入大量的资源开展这方面的研究。

在老年康复医学方面,我国有4000多万名失能和半失能老年人,王建业指出,“如果把这些人的康复治疗做好,其中许多人是可以生活自理的,这会大大缓解社会的压力。这是亟须加强的工作。”但目前现实情况是:康复更多需要在社区一级的医疗机构开展,这些医疗机构既没有人才,也没有康复设备,甚至一些县级医院的康复能力也很薄弱。

而在老年患者的护理及舒缓医疗方面也需要推动。老年护理与舒缓医疗是未来发展最容易见效的热点领域之一。“过去我们对舒缓医疗关注度不足,致使许多老年患者不是过度医疗,就是治疗不足。其中有部分患者实际上并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但仍在源源不断地进行各种治疗,在患者饱受痛苦的同时,也是一种资源浪费。”王建业强调,“对此,我们应该做的是在让患者无痛苦、平稳、自然地走完人生旅程的同时,也安抚患者家属的情绪,这需要舒缓医疗和老年护理的有效支持。”

除此之外,不仅公众对老年病科缺乏了解,即使是国内知名综合医院的很多专科医生也并不是十分了解老年科,这种状况也迫切需要得到改变。在采访过程中,一位医院管理者提及,“有一次我参加老年医学学术会议,一位老年医学科主任在会上表示,他是神经专科医生,被调到老年医学科后,仍不太知道老年医学科面对哪些人群。”由此可见,老年医学还需要在业内外做更多推广培训工作。

王建业国家老年医学中心主任中华医学会老年医学分会主任委员北京医院原院长

我国的老年预防医学其实就是健康老龄化的问题,让老年人不得病、少得病、晚得病。

呼唤长期照护制度

有学者利用2002—2014年中国老年人健康长寿影响因素跟踪调查数据预测,未来失能老年人口规模将不断扩大,65岁及以上失能老年人口将从2020年的1867万左右上升至2050年的5205万左右,失能老年人口占老年人口总数的比重也将持续上升,2050年将达到13.68%。

按照《关于建立完善老年健康服务体系的指导意见》,围绕老年人健康特点和老年人健康服务需求,健康教育、预防保健、疾病诊治、康复护理、长期照护、安宁疗护是6个重要环节。这6个方面,都将是老年健康服务加快发展的着力点和突破口。

然而,有专家强调指出,为失能老年人提供长期照护服务以及保障,是我国亟待弥补的短板——目前95%以上的老年人所需要的长期照护服务靠家庭成员或家族成员提供,所需费用主要靠个人或家庭支付。

我国于2016年开始在上海、广州、重庆、成都、青岛、长春等城市开展长期护理保险制度的试点,截至2019年6月,15个试点城市和2个重点联系省份的参保人数达8854万,享受待遇人数42.6万,年人均基金支付9200多元。2020年,新增了14个城市为长护险试点城市,拟在更大范围检验试点成果,进一步探索适应我国国情的长期护理保险制度框架。

在长期护理险方面虽取得了一些成效,证明了长期护理保险制度建立的重要性及可及性。然而,在发展过程中也出现一些问题和困难,主要包括制度建设城乡发展不平衡、基金筹资水平较低、保障范围差异较大、服务体系尚不健全,等等。

因此,在总结我国试点经验和借鉴国际成熟经验的基础上,刘远立表示,应尽快建立我国长期照护基本保障制度。

他建议,一是将长期照护基本保障制度纳入我国基本社会保障制度,在此基础上建立多层次保障体系。作为长期照护保障制度的主题,可以从建立以救急济穷为原则的基本保障制度开始。

为更全面了解老年健康现状,刘远立深入一线调研走访。

二是积极拓宽筹资渠道,提高筹资水平。在筹资对象上,除了城镇社会保险参保人员,新农合参保人员也应纳入,统筹层次也相应提升至市级或省级。

三是采取“双评估”的办法,实现长期照护基本保障制度运行的公平目标。为了把有限的资源分配给最需要的保障对象,刘远立建议,首先需要明确“基本”保障制度的优先保障对象。公平分配公共资源的基本原则应该是按需分配,我们只有对照护对象进行身体失能状况和家庭经济状况的评估,优先照护那些最需要照护、支付能力又最低的老年人,才能实现有限公共资源的公平配置。

四是采取“两保障”的办法,实现长期照护基本保障制度运行的高效目标。基于“双评估”方法可以筛选出最需要得到长期照护基本保障制度覆盖的病残长者,但接下来的问题是,应该给他们覆盖什么内容?刘远立认为,不同身体状况和家庭状况的老年人所需要的保障内容是不同的,因此,长期照护基本保障制度应该考虑保障对象的优先需要,提供针对性的“精准保障”。

五是通过人力资源、财政、税收等政策,扶持并规范老年照护产业发展。

此外,对于失能半失能老人的长期照护,徐凤芹从医疗服务体系建设的角度提出建议,表示应逐步构建完善中西医结合的老年医学服务新模式与新机制。

整合服务的必由之路

尽管我国老年医学整体起步晚、水平参差不齐,但就社会需求看,老年医学无疑是一个朝阳学科,其发展既顺应了老龄化社会的发展趋势,也符合我国当前优化医疗资源配置的现实需求。

健康是保障老年人独立自主和参与社会的基础,推进健康老龄化是建设健康中国的重要任务,也是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的长久之计。王建业说,占我国16%人口的老年人消耗了70%的医疗费用,这提醒我们要充分重视医疗资源合理利用,避免过度浪费,以“健康老龄化”为目标,从根本上解决老年人就医问题。

刘远立也认为,健康老龄化必须以关注老年人的健康需求为基本出发点。从老年人的健康需求来看,老年人共患疾病发生率高,常常多种慢性病同时存在,很多时候健康管理比疾病治疗更加重要,这就需要医疗卫生机构、社会服务机构和服务人员之间高度合作与协同,各种服务有效衔接。

目前,我国的老年健康服务主要是以“治疗”为核心的医院服务提供模式,这种模式下,各相关机构间的运行和服务人员都相对独立,各级各类机构间没有形成有效衔接,单个机构的微观效率高,而整个体系的宏观效率低。刘远立指出,“我们千万不能将健康老龄化的问题过度医学化,这样就会导致我们过度强调专业医疗机构的作用,而忽视了其他非医疗干预措施的作用。同时会过于强调在老年医学被动治病方面的投入,而忽视了预防控制健康和主动健康方面的投入”。

老年人需要的是从预防保健、健康教育到治疗、康复护理和临终关怀的全周期服务,然而,目前这一全周期服务链条并没有建立起来,缺乏以人为本、以需求为导向的整合型服务,导致老年慢性病患者的健康状况和就医体验较差,降低了其生活和生命质量。

因此,应以维护老年健康权益和满足老年健康服务需求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大力推进老年健康服务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现发展方式由以治病为中心转变为以人民健康为中心,服务体系由以提高老年疾病诊疗能力为主向以生命全周期、健康服务全覆盖为主转变,保障老年人能够获得适宜的、综合的、连续的整合型健康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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