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时代与重大题材美术创作

高洁

当我们回顾新中国建立之后革命历史画的创作时，总会为那些经典作品中的形象所感动或震撼，而这些革命历史画也因此成为近现代中国革命历史最重要的形象建构方式。在任何美术作品中，图像和形象都是画面的核心，它们构建了美术作品的风格、价值和意义。在W.J.T.米歇尔看来，“它们构成了一个社会集体，与人类寄主的社会生活相共存，与它们所表征的物质世界相共存。形象也因此而构成了‘第二自然”（W.J.T.米歇尔《图像何求？—形象的生命与爱》第101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21世纪来，中国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进入一个繁荣期，特别是在图像极大丰富的当下，这种繁荣的时代性更加显著。这表现在以下四点：一、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体量不断扩大，参与艺术家数量大大增加;二、创作质量的提升;三、题材内容的多元丰富;四、创作图像的极大丰富。

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最初形态可以追溯到新中国初期的主题性创作，从成立于1951年1月的南京革命历史画创作委员会开始，中央美术学院也在当年5月组织教师完成了文化部下达的绘制革命历史画的任务。第二次集中进行的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是1957年，创作的作品于8月1日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三十周年纪念美术展览”上展出。1961年由革命历史博物馆组织全国的画家们进行了第三次重大题材创作。这三次重大题材创作为其后几十年的主题性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经验，实际也确立了重大题材美術创作的方向。

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有其特殊性。除了题材上的特殊性之外，在语言上新年画、油画、连环画和政治宣传画等大量出现，特别是油画因便于描绘现实，扩大宣传，也格外受到重视。在创作实践上，为“宣传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大革命的伟大胜利”（吕澎主编《中国艺术编年史》第522页，中国青年出版社2012年版），反映重大历史事件、革命军事斗争、社会主义建设的美术创作大量出现。这些作品的语言和风格在手法上以写实为主，“避免非现实主义的形式主义”（见《为表现新中国而努力—代发刊词》，载《人民美术》创刊号，1950年2月刊），在风格上以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为主，具有显著的时代特征。在21世纪之前的50年发展过程中，美术工程创作经历了“两结合”创作思想和多元化的语境，无论是语言风格还是题材内容都得到一个较大的发展。特别是在21世纪之后，国家主导的几个大型的美术工程体现出不同以往的特性。

对于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来说，其涵盖的创作在题材和方式上有明显的特征，其内容主要包括主题性创作但又不局限于此，既包括重大的历史事件也包括当代中国的社会经济文化的重要事件，还包括与百姓民生相关的重大工程等。作为国家级的美术创作项目，从题材开始就体现出国家意识和历史感，这是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不同于其他创作项目的一大特点。第二个特点是，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创作在体量上相对较大。与一般创作不同，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所表现的重大历史事件涉及了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诸多方面，没有一定的体量难以全面而深入地表现。因此，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创作若不具有国家意识和历史感，那么在性质上就失去了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特点。

2012年启动、2016年完成的“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在题材上侧重于文化主题，拟定了150个主题系列。这种巨大的体量和丰富的题材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历史史实与艺术创造之间的关系问题，涉及历史考古、文献考证、艺术观念等一系列领域。从2014年中国国家画院组织实施的“‘一带一路美术创作工程”、2016年“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到2018年“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主题美术创作工程”“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的组织实施等，都不难看出由国家工程主导推动的美术创作正在成为当下重要的美术创作生产方式。

2014年，中国国家画院启动实施了“一带一路”美术创作工程。工程最终评审出264件作品草图，其中，国内艺术家送交的200件，海外艺术家送交的64件。其中包括陈树东的《左宗棠收复新疆》、王琨的《文成公主》、崔弥莱的《匈奴西征》、冯远的《汉武帝经略边疆与开通丝绸之路》等。

2017年，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进入繁荣期。中共十九大胜利召开的同时也迎来了建军90周年、香港回归20周年。为庆祝这几个重大事件和纪念日，中国美术家协会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成立9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在北京和香港分别举办“庆祝香港回归2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展出了一大批重大题材创作。2017年10月10日，“最美中国人”大型美术作品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拉开序幕。这一美术创作工程邀请了全国42位美术名家，以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宣部宣传发布的“时代楷模”“重大典型”等为蓝本，最新创作了22幅油画和中国画。作品用精湛的艺术语言，形象呈现这些先进典型的爱国情怀、敬业精神和高尚情操。

2019年围绕新中国成立70周年这一主题的大展很多，比如7月26日开幕的“新中国成立70周年暨第十四届全军美术作品展览”、8月9日开展的“屹立东方—馆藏经典美术作品展”、9月26日开幕的“伟大历程壮丽画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美术作品展”、12月29日开展的“培根铸魂—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70人美术作品展”等。这些展览的主题明确，基本围绕着新中国成立70周年来的历史和发展来进行，具有艺术性和宣传性的双重特点。本年度的几个重大主题性展览中的作品，在图式语言上有了一定的突破，在艺术观念上也尽可能地贴近当代性，因此给观者带来不少新鲜感。

“新中国成立70周年暨第十四届全军美术作品展览”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和“传承红色基因、担当强军重任”作为展览主旨，展出了259幅作品。在题材上，主要以人民解放军的革命历史，强军、兴军等现实工作为主。风格上，具有主题突出、形式新颖、时代气息鲜明、富于战斗性的特点。该展览的作品一定程度上突破了过去千篇一律的老面孔，在创作手法和表现风格上都有了新的发展。不少作品在形式上已经不满足于传统的表现语言，在构图和色彩上能够跳出过去的框框。

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主办，文化和旅游部艺术司、中国美术馆承办的“伟大历程壮丽画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美术作品展”的大部分作品来自中国美术馆的馆藏。参展作品除了中国美术馆馆藏的经典作品和全国20多家美术馆及相关机构收藏的部分优秀作品之外，还有130余件“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的新作品。这批主题性创作在形式语言上并没有超脱传统的模式，但却体现出较为多样的面貌，对于图像的充分利用促进了创作图式的多元化。

中国本土的双年展在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方面也取得不少令人瞩目的成果。2019年8月26日开幕的第八届北京国际双年展更注重立足于本土的审美经验，通过中国的视角、丰富的形态和个性化的语言，对当下最鲜活的关于世界发展的“中国方案”进行艺术化呈现，同时也呈现了多姿多彩的世界各国故事、各国形象、愿景和启示。来自五大洲113国的595位艺术家入选并参展，参展作品共计640件，其中，外国（含特展）作品446件，中国（含港澳台地区）作品194件。涵盖当代绘画、雕塑、装置、影像以及其他多媒体作品。中国艺术家的很多创作在形式上以写实为主，但也掺杂进超现实主义的色彩，在构图上打破了时空界限，在面貌上有了“国际性”。

在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体系中，画院系统一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创作力量，其优势尤其表现在中国画上。从最近一年的创作来看，画院画家的创作都集中在以传统笔墨语言表现当代生活的领域，在艺术风格上比较多样。2019年9月28日，“第六届全国画院美术作品展”在湖南长沙开幕。该展以“美丽中国”为主題，旨在以新中国70年辉煌成就，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取得的伟大成就为创作母题，以表达人民心声、体现人民情感、满足人民审美需求、彰显时代精神为创作指向。本次展览作品种类包括中国画、油画、版画、雕塑、书法篆刻作品，共展出587件美术作品。从展览作品中，能见到语言风格上的个性，这在主题性展览中是难得的。从画院展上也看到若干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题材的老套陈旧、笔墨语言的陈陈相因上。

近些年每五年一届的全国美展中的重大题材美术创作也有和大的发展。2019年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暨第三届中国美术奖、进京作品展日前亮相中国美术馆，以573件作品的宏大阵容书写了昂扬奋进的新时代篇章。第十三届全国美展暨第三届中国美术奖获奖作品共37件，获奖提名作品62件，进京作品474件。全国美展的创作基本延续了一贯的特点，即表现现实的生产生活，具有明显的现实主义特征，也充分彰显了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和中华审美风范。在获奖作品中，大多采用写实手法来描绘各行各业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式的构图，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人物造型和饱满的色调，构成了这类创作的基本范式。表现历史人文的题材也是全国美展中值得注意的部分，比如魏惠东的《当庄子遇见卡夫卡……》、杨洋的《金色华章》等。这些作品以综合材料、漆画、雕塑等为主，因其形式没有受到写实性的束缚，反而有了表达的另外一种空间。实际上，新中国成立后的全国美展自创建以来，一直在现实主义的框架中发展，其题材和语言的一贯性往往很难摆脱类似风格的窠臼，但综合材料、漆画等形式的补充，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千篇一律的弊端。另一方面，各个美术门类的相互借鉴和适度融合，也是本届全国美展作品的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比如中国画的版画味，漆画中的现代绘画感，瓷板画对于新材料的探索和利用等等。这种图像与手法的相互借鉴，反映出当代画家希望突破固有模式的心态。

在2019年的12月底，还有一项展览“培根铸魂—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70人美术作品展”亮相国家博物馆。展览选择了70位具有代表性艺术家的创作，汇聚了以靳尚谊、方增先、詹建俊先生为代表的70位长期活跃在创作一线且成就突出的艺术家创作的160余件作品，旨在反映新中国70年巨大的发展变化。展览分为中国画、油画、版画和雕塑四大部分，题材丰富、风格多样。参展作品所构成的叙事结构，从侧面展现了70年来中国美术的巨大成就，反映了新中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

由中宣部、中国文联、文化和旅游部、财政部共同主办，中国美术家协会承办的“不忘初心 继续前进—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是新中国美术史上规格最高、规模最大、影响最广、参与创作人员最多的美术创作工程，是中国美术史上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壮举，更是新时代文艺创作的高峰。工程于2018年8月1日在北京召开启动动员会，组织各大美术学院、美术机构、30多个省区市美术家协会和军队系统的3000多名美术工作者共同参与，审定结题200余件，其中122件作品于2021年6月27日在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陈列展出。工程创作根据四个历史时期划分展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完成救国大业的艰难探索和辉煌历程，代表作品如许江、孙景刚、邬大勇的油画《五四运动》，王珂、张煜的中国画《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沈尧伊的油画《遵义会议》等;“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完成兴国大业的伟大壮举，代表作品如赵建成、赵浩然的中国画《换了人间—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北京》，吴宪生、韩京雷的中国画《耕者有其田》等;“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反映了中国共产党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推进富国大业以来中国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代表性作品如王颖生的中国画《恢复高考》，王汉英的油画《伟大的历史转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反映了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团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举旗定向，谋篇布局的伟大新征程，代表性作品如安佳、夏荷生、赵云川、赵岳、许向群的中国画《飞天圆梦》，庞茂琨的油画《欢迎您到新村来》等。这些作品聚焦建党百年的重大历史事件、杰出历史人物和优秀共产党人，形象化地再现了中国共产党的光辉历程和不朽功勋，以艺术之美诠释了在党的领导下中华民族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以时代画卷描绘了中国人民阔步新征程、奋进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

与早期的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有所不同，在图像时代下，重大题材美术创作的来源更加丰富了，创作形态更加多样了，语言风格更加多元了。这是造成当代重大题材美术创作越来越丰富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不可忽视的是，在图像泛滥的情况下，如何选择图像、运用图像是每位创作者不可回避的课题。在面对重大题材时，仅有图像的丰富还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将重大题材的重大性和历史性凸显出来，并以适当的艺术语言表现出来，给人以鼓舞的力量和深思的启迪，才不辜负重大题材美术创作所特有的价值和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