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通
明代初期,以王蒙为代表的江南文人遭到朱元璋的政治迫害,致使元代文人画传统日益沉寂〔1〕,而受皇家推崇的南宋院体画风影响画坛长达一个世纪。明代中期,随着朝廷对江南文人政治打压力度的减弱以及吴门地域商业经济的兴起,城市文化开始走向繁荣。因此,“吴门画派”获得了续接元代文人画传统的机会,后经文徵明师生发扬壮大,江南地区的书画艺术逐渐形成星光璀璨的地域现象。所以,关于文徵明学脉承传的梳理工作,应是研究明代文人画体系架构的关键所在。关于文徵明学脉的研究虽然前人已有所著述,但部分学者从文徵明的绘画风格着手进行图像为主式的探讨,关于文献式的考究和补充尚留有余地。亦有学者从文献角度出发,对文徵明学脉进行论述,例如凌利中先生的《文徵明家族的文脉及早期艺术活动》。该文追溯文氏家族历史,考究文氏家族的宗族品格及人脉关系,对理解百年文氏家族艺术风格、家族品格的形成与演进以及“吴门画派”继承发扬元代文人画的艺脉基础补充了新的视角。凌先生此文的着力点在于文氏家族早期的文艺活动,而对文徵明与元代文人画风的具体传承路径留有探讨空间。本文从文徵明家族姻亲和社会交游的角度入手,重点对文氏继承王蒙文人画承传脉络进行梳理,钩沉文徵明学脉谱系的主要路径。
一、文徵明家族谱系
(一)高祖父文定聪、曾祖父文惠、祖父文洪
文徵明的高祖文定聪赘为都指挥蔡本婿,生次子惠〔2〕。文惠赘苏张声远氏,留居吴门,生文洪〔3〕。文洪生文林〔4〕、文森〔5〕、文彬〔6〕。文林为文徵明父。
文洪作为迁居苏州的第二代传人,原配陈氏,继娶顾氏、吕氏,妻妾三人皆出自商贾之家。或受父文惠的影响〔7〕,经读书科举,成为“成化乙酉举人”,文洪的突破成为激励后代科举的一大动力,引领文氏家族开始步入士人阶层。
(二)父文林,叔父文森、文彬
文林作为文洪长子,担负着家族兴衰的责任,他于成化四年(1468)中举,后中壬辰科进士,他所取得的科举成就使文氏家族彻底“弃商从文”。其弟文森于成化丙午年(1486)中举,成化丁未进士。三弟文彬未仕而卒。
(三)文徵明、兄文奎、弟文室,堂兄弟文斗、文科、文犀
文林之妻祁守瑞〔8〕,出身于商人家庭,颇有才华,能书善画,沈周誉之“今之管夫人也”〔9〕,育三子,文奎、文徵明、文室。
文奎妻姚氏,生子三人:长子为伯仁;次子为仲义;三子为叔礼,出赘淞江赵氏。
文徵明(1470—1559),初名壁,字徵明,后以字行,号衡山居士,正德末以岁贡生荐试吏部,授翰林院待诏,为“吴中四大才子”之一,与沈周、唐寅、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妻昆山吴氏,河南参政吴愈之女,有三子,长子文彭,次子文嘉,三子文台。
文室为庶出,素行不谨,二世而绝,鲜有记载。
文森妻为吴人谈世英之女,有三子—文斗、文科、文犀,有女,嫁毛珵子毛锡朋。文斗曾受业于文徵明,文科为庠生。
二、家族姻亲、社会交游与家学传统形成
(一)社会交游与家学传统形成
逸群绝伦的文徵明,其所在家族给予的先天条件是学脉传承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而父辈文林和文森先后考中进士获得的成就在某种意义上使文氏家族逐渐步入了“正统”的精英阶层,从而使得他们后代在享有社会文艺资源上有了更多优势。
文林、文森在任之时,为官清廉,为人正直,颇得民意,二人仕途和功绩为后辈树立了榜样。他们在文化交流方面广结名士,谦虚好学。文林与杨循吉、徐祯卿、沈周、吴宽、李应祯、史鉴、庄昶等交游密切,名士之间的交友圈,相互充实了诗文书画知识。文徵明通过其父文林与上述文人相识,发展成为亦师亦友的关系,这也为他在文学艺术上取得斐然成就提供了帮助。文森乃李东阳门生,“及入仕,即从学李文正公,所得甚深”〔10〕。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谥文正,官至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华盖大学士,明代书法家。而“徵明少则受业于公(文森),赖其有成”〔11〕。文徵明通过叔父文森可窥学李东阳文辞书法,可谓学脉纯正。
文献也曾记载过文徵明父辈教书育子的细节:“森与林兄师友”,后“林子徵明受业于森,森子斗受业于徵明,而皆本于洪之家学”〔12〕。家族内已经形成了“师友圈”,作为文人的文林与文森十分注重对家学的培养,兄弟之间“易子而教”,充分发挥家族体系内文化资源的共享与互补优势,家族子弟皆有受益。
長洲文氏家族自文惠以来尊崇儒学,后代秉承学风,子孙尚艺。文徵明受父亲、叔父启蒙,在族中亲长的荫庇下成长,成为家族的后起之秀。而文徵明的姻亲关系也是将其家学传承发扬的关键。
(二)家族姻亲
姻亲不仅使两家血脉共通,更是荣辱与共,家族内所持有的社会资源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共享,相互帮持以保姻亲家族的长久兴旺。而教育是家族资源中极为重要的一项。
长洲文氏家族文徵明与娄东太仓州城吴氏家族吴氏联姻,文徵明娶昆山吴愈〔13〕之女。
吴愈妻为夏氏,是太常夏昶(1388—1470)〔14〕之女,文徵明岳父吴愈所在的吴氏家族则是延续明清两朝代的名门望族。
文徵明娶地方望族昆山吴氏女,为长洲文氏进入吴门高层文化交际圈提供了契机,亦与书画世家夏氏有了姻娅,弥补了文氏家族艺术资源的短板,对文徵明的艺术成就起着潜在的推动作用。
据归有光〔15〕《震川先生集》内“夏氏家谱”所载,文徵明岳母—夏昶之女,其家族世代为苏州人氏,因曾祖父夏亮(1353—1425)晚年置田娄水,于是举家迁居昆山。夏亮喜赋诗,亦善写山水林木,好古善鉴,尤于书画,与倪瓒有交〔16〕,与王绂、戴进、张益等互为亲好。
文徵明与岳父家交往繁密,存有多封往来书信。吴愈的四世孙吴伟业〔17〕曾记录:“其于外家甥舅中表多有往还手迹,伟业六七岁时见吾祖封詹事竹台公所藏数十纸,今大半散失。”〔18〕吴愈有三女,分别嫁给王银、陆伸、文徵明。在弘治七年(1494),文徵明为“友婿”王银的竹画题诗道:“……古来画竹谁最优,先宋彭城元蓟丘。谁翻新格作钩勒,王君一派真其俦……”〔19〕文氏称赞王氏的画竹水平高,可与李衎相提。二人相关的另一段材料被选进文徵明文集最早的画跋中,《跋夏孟旸画》中文氏介绍夏孟旸(夏昺)的生平及成就,还提到“予往年见所书西铭,颇有楷法。此轴为王世宝所藏,亦不易得也”〔20〕。通过材料可知文徵明对夏昺颇有了解,并观赏过其书画,可见文徵明和夏氏家族之间并非只有姻亲交往,书画交流也甚为密切。
《图绘宝鉴》〔21〕记载:“文徵明,姑苏人,写竹得夏昶之妙,山水出沈周之右,工诗文,精书法,吴越间称之。”〔22〕韩昂的补录中介绍文徵明得夏昶画竹妙技,清人王毓贤评价“写竹得夏昶之妙,画山水出沈石田之右”〔23〕。可见夏昶在书画领域对文徵明起到深远的影响。
夏昶在朝为官时与陈继〔24〕相识,拜其为师。陈继不仅以文章擅名,而且写竹犹奇,而父陈汝言与王蒙、倪瓒又相识〔25〕。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藏的《仙山图楼阁图》(图5)右上角有倪瓒题写的款识:“仙山图,陈君作也,所画秀润清远,深得赵荣禄笔意……辛亥十二月二日,倪瓒题。”以此可知夏昶通过其师陈继的渊源家学而上承元代文人画风。
夏昶的另一位老师王绂(1362—1416)也遥接“元季四家”衣钵。据说他少年时曾与倪瓒有交往,且仿倪云林画极似,将其画中萧索冷清之风巧妙地运用到自己的画作中。高居翰提到,王绂的构图虽是仿倪瓒,但不做增补,只是简化〔26〕。他另一些作品则是吸取王蒙画中特点,与自己风格相互融合。
夏昶的两位老师上接“元四家”文人绘画传统,文徵明与夏氏家族的姻亲关系,从而得以管窥并续接元人遗风。
三、文徵明的师承路径
(一)长洲文氏家族—相城沈氏家族—“元四家”
文徵明绘画授业之师为沈周(1427—1509)。沈周家学渊源,书画厚重。沈周父沈恒〔27〕,伯父沈贞〔28〕,祖父沈澄〔29〕。其曾祖沈良琛(1340—1409),原名良,号兰坡。吴宽云:“黄鹤山人樵古松,踏月夜访兰坡翁……山人倒骑黄鹤去,黄鹤一去青山空。”〔30〕诗中记载了王蒙踏雪深夜访兰坡的过程。据记载,沈良琛善书画,以心游于艺苑,与王蒙结交为好友。
从沈周家族的发展脉络来看,沈良琛不仅为他的子孙奠定了深厚的物质基础,也创造了良好的文化环境,沈澄亦痴迷于书画。《石田先生事略》所述:“良琛始振起,梦渊(沈澄)克复之,以诗书礼仪为业。”文徵明在《相城沈氏保堂记》中也有记载〔31〕。沈周与伯父沈贞(1400—1482)关系交好,还为其作陶庵七律诗一首,《清河书画舫》中记载沈贞师法董源,可以超过当世的刘钰,其画风秀润,在赵孟頫和吴镇之间。沈周父沈恒工诗善绘事,《名画录》中将沈贞与沈恒“并列神品”,风格似黄鹤山樵。
沈周家族为子孙后代提供了纯正的文艺学脉和常人所不及的优势。而曾祖又与“元四家”的王蒙相交,王蒙的绘画地位和影响力也为沈氏一家增添了无形的荣耀。何良俊的《四友斋画论》中谈到沈周绘画风格的传承:“沈石田画法从董、巨中来,而于元人四大家之画,极意临摹,皆得其三味,故其匠意高远,笔墨清润……”〔32〕沈周曾从师陈宽、杜琼、姚绶、刘钰等前辈。沈家因其家族与陈氏家族世交而继续师从。陈宽〔33〕在诗文与为人方面对沈周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在成化三年(1467),沈周为陈宽七十大寿所作《庐山高图》(图7),以吟诵庐山的巍峨来赞颂老师的品格。这幅画选用了王蒙的风格,所绘制的图式不仅隐含陈家与王蒙的渊源,还可能刻意用陈宽师喜爱的风格来表现。
杜琼〔34〕(1396—1474)是吴中前辈,也是沈恒和沈周的老师,杜琼所作《南村别墅十景图》(图8)的落款时,提到了“予少游南邨先生之门,清风雅致,领略最深”。董其昌在后题跋道:“沈恒吉学画于杜东原,石田先生之画传于恒吉,东原已接陶南村,此吴门画派之珉源也。”〔35〕由这两段信息可梳理出学脉传承的路线,由陶宗仪〔36〕到杜琼,杜琼到沈恒,沈恒到沈周。
(二)长洲文氏家族—长洲吴宽家族
吴宽(1435—1504)字原博,号匏庵,又号玉廷亭主。其文风醇厚浓郁,自成一家,后世评论吴中吴宽、王鏊以文章领袖,沈周、祝允明与之并馳。
文徵明曾与华亭人何良俊清谈数日,提及自己的三位先生,即吴宽、沈周、李应祯三人〔37〕。三位无论是在才学还是在名望都是吴中才子敬仰的明师。
弘治八年(1495),吴文定居忧于家,文林命文徵明拜吴宽为师〔38〕。据文嘉所记,吴文定收文徵明为弟子甚喜,传授古文法。其实早在成化十八(1482)秋,二人便相识。文林服阕回京之时,文徵明随往,吴宽相送赠诗,期许其父文林建功立业返回家乡〔39〕。
吴宽诗文用词沉着,书法造诣精深,这对文徵明的诗词歌赋大有益处。且吴宽为人和善,与吴门地区的沈周、李东阳、李应祯、王鏊、史鉴、杜琼等人皆有往来。
吴宽与沈周交往甚好,沈周父亲沈恒吉去世,托付吴宽为其父撰墓志铭。成化十四年(1478)正月,吴宽又以书邀请沈周,相谈甚欢,因雨寄宿家中,作留书画〔40〕。二十天后,吴宽又到相城访沈周,沈周拿出家藏的书帖、字画与吴宽观赏〔41〕。正是吴沈二人交往密切,爱好和审美趣味相投,得以促进文徵明文学与艺术上契合。
吴宽与文徵明的师生关系,也为吴宽的从子吴奕提供了与文徵明交往的通道。吴奕是吴宽弟元晖之子,因元晖早逝,后随吴宽学文,笔法似宽,尤精籀学,尝嗜酒,谓之落魄公子。与文徵明交游,同文徵明、陈淳、王宠、王守、汤珍、蔡羽等十人称为“东庄十友”〔42〕。
(三)长洲文氏家族—吴县洞庭王鏊家族
王鏊〔43〕(1450|—1524)与吴宽、沈周、文林皆相识。弘治五年(1492)九月,王鏊、吴宽同为江南乡试的主考官,在赴任途中与文林、沈周相遇,文林设宴款待,沈周作《送行图》相送,王鏊题《过太湖》其上〔44〕。文林的继室吴氏去世后,王鏊为其作墓志铭,其中所作饱含着对文林的德行钦佩的真挚之情。
正德七年(1512),六十三岁的王鏊返乡归田,入其门下学生有祝允明、文徵明、唐寅、王宠等〔45〕。文徵明有留《侍守溪先生西园游集,园在夏驾湖上》诗〔46〕。其实二人在弘治十八年(1505),文徵明和王鏊因共修《姑苏志》已相识。
王鏊作为朝廷一品武英殿大学士、户部尚书的朝廷大员,虽然回乡归隐,但自身所带的荣耀和资源足以令后辈羡慕和敬仰。文徵明作为后生中积极的一员,与王鏊信中说道:“然既被长者赏识,遂不容以陋劣自晦。检其中得论议十有四首,叙事十有五首,辄尘尊览。”〔47〕他将王氏比作韩愈,把自己比作韩愈出色的门生。文徵明信中的内容不仅渴望成为王鏊的得意门生,更希望自己可以仰靠王氏的文化影响力,助自己成功、成名。
王鏊对后辈的文徵明、唐寅等态度和善,在他们的文艺作品上均有影响和帮助,对文徵明作品索求也有回应。正德九年(1514)八月,文徵明向王鏊索卷已久,王鏊作近五首以赠徵仲,后人形容“此书瘦硬通神,全是晋人风格,视文、祝当胜一筹”〔48〕。
(四)长洲文氏家族—无锡华氏家族
无锡华氏一族在当地多有望名,东林党领袖高攀龙曾评价过:“吾邑为华氏族最大,他族不得望焉。”〔49〕随着明代商品经济快速发展,常州府无锡县华氏家族不仅夯实了家族物质财富的基础,在古物收藏方面也甚是活跃。华氏家族涌现出“真赏斋”华夏(1494—1567)、“剑光阁”华云(1488—1560),与吴中地区文人交往密切,文徵明便在其中。
正德九年(1514)四月,无锡华夏过吴,访祝允明,请求补书。周道振先生在《文徵明年谱》中记载道:“夏字中甫,号东沙。富收藏,善品鉴。与允明及徵明交往颇密。”〔50〕若按周道振先生之记载,四十五岁的文徵明与二十岁的华夏在这之前或就相识。《华氏本书》有记载〔51〕,华氏一族与文氏家族属于世交,华夏祖父华坦与文徵明叔父文森曾有交谊。
在正德十四年(1519)五月,文徵明跋华夏所藏宋拓本《淳化祖石刻法帖》;三年后,文徵明又钩摹华夏所刻《真赏斋帖》,此帖后被公认为明代最出色的刻帖。之后交往频频,记载众多。
通过华夏与文徵明的频繁交往,可见二人友谊绝非一般。华夏每有藏品,他不惜花费数日必请文徵明这位“巨眼”鉴定,也正是文氏的相助,得使华夏收购的书画品质上佳,成为无锡收藏家的翘楚。一方面,文氏对书画的鉴定能力极大地便利了华夏;另一方面,正是华夏繁多的收藏品使得文徵明增长阅历,获得了更多直接与珍品原作接触的机会。
嘉靖十年(1531)秋,华夏又携书画访文徵明。文徵明为钟繇《荐季直表》、王羲之《袁生帖》、颜真卿《刘中使帖》以及黄庭坚《经伏波神祠诗》作跋,其中颜真卿的《刘中使帖》(图11)最是喜爱。文氏曾与师李应祯、前辈史鉴共观《刘中使帖》,李应祯说:“鲁公真迹存世者,此帖为最。”当初文氏并不解其妙,四十年后,华夏收藏此帖得以再现,文徵明珍爱有加,留观些许时日,后又去信告求华夏他日入城,带至观摩。现《刘中使帖》还留有两段文徵明题跋〔52〕。
文徵明通过借观华夏藏品,无疑对文艺创作有巨大益处。况且华夏收藏颇为丰富,文徵明的《真赏斋铭》一文仅提及了华夏藏品的十三件“魏晋唐巨迹”和部分金石藏品,至于“图画器物,抑又次焉。皆不下百数”〔53〕,说明还有着大量藏品并未提及。
华云〔54〕,字从龙,号补庵。华云好文辞,喜收藏,其父华麟祥为无锡三大巨富之一,有“安国邹望华麟祥,金银日夜用斗量”〔55〕的民谣相传。
像华夏一样,华云也是江南地区鉴藏圈的“收藏家”。文徵明既是华云的鉴定者、“掌眼人”,又是华云的好友。两人最早相识的时间为正德十五年(1520),二十九岁的华云带着《寒塘凫雀图》拜访文徵明,并留有题诗。
自嘉靖元年(1522)起,华云与文徵明交往逐渐频繁。有详细记录,于嘉靖十三年(1534),文徵明题巨然《治平寺图卷》。该卷原藏于苏州治平寺,文徵明青年时已见过,限于某种原因,未能留下题跋。当图卷流传华云之手,才得以重观,文徵明在卷末留下文字:“此卷旧藏吴治平寺琬师所。余尝为师追和先师定公二诗,未及书而卷已转属他人。今从龙华君借观,遂书于后。”〔56〕如此珍贵画卷可以外借研习,二人交情可谓颇深。
通过为华云鉴定、收藏、作跋,得以见识其手上的书画藏品,这对于文徵明提高眼界和画品具有极大的作用;而文徵明作为吴中地区的文人领袖为华云的藏品掌眼、题跋,不仅仅确保了书画质量,更增添了藏品的名声与价值。
华云收藏的丰富程度不亚于华夏。苏醒先生统计华云的重要藏品:上至唐代虞世南书法作品《庄子·内篇》,下至元明有赵孟頫、王蒙、倪瓒、王绂共20件作品〔57〕。这仅仅是依据文献所记作品统计,实际盛况难尽其数。其中元明画中,赵孟頫、王蒙、倪瓒、王绂之作竟占有一半之数,而这四人恰是文徵明学脉传承之中绕不开的节点,由此看来,文徵明不仅凭靠代代相授的传统教学,还有机会获得自悟式的“目击心传”之妙。
文徵明家族与无锡华氏的交往未通过收弟子、拜师投艺的方式建立关系,以为华氏家族鉴定藏品,借观书画等事项架起两家之桥梁。无锡华氏借助文氏的经验与盛名,保证收藏物品质量与增长其藏品价值;文氏靠借观珍品以积累经验与开阔眼界。文徵明书画鉴藏的交游活动,这在学脉传承中不可忽略。
结语
综上所述,文徵明遥接“元季四家”的主要路经有如下三条:
其一,从夏氏家族获得书画资源,上溯王绂、倪瓒画学源流;其二,幸蒙沈周授业,承接王蒙文人画衣钵;其三,与华氏家族交好,见识元画真容。此外,文徵明先以家学开蒙,后经吴宽、李应桢明师授业,王鏊等前辈提携,终成“吴门画派”集大成者。
站在特殊歷史转向时期的文徵明,作为“吴门画派”的代表画家将元代文人画传统成功续接并发扬光大,直接改变了明代中后期的书画艺术走向。明代文人画体系的构建离不开文徵明这一核心人物的重要作用。基于此,关于文徵明学脉传承的研究工作,不仅涉及当代学界对“吴门画派”体系结构的了解,也利于进一步把握明代文人画谱系的主干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