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万程
1975年,慌于逃離西贡的一名美国人,一拳击中一名试图挤上直升机的越南人。
2021年,急于撤离喀布尔的美国人,枪口对准阿富汗人,喝令他们不要靠近。
时过境迁,美国人的表现却一如既往,“西贡时刻”再一次在喀布尔上演。离拜登公布美军撤离阿富汗的决定仅仅过了4个月,撤离变成了逃离。
逃离的人除了美军,还有大批民众。塔利班夺取阿富汗政权前夕,成千上万人奔向喀布尔国际机场。普通飞机名额有限,军机多是搭载军人,仅有几架军用运输机开放给了民众。而这些机会还是先到先得,晚到的人只能望洋兴叹,或者当一名不怕死的爬机者。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干。
19岁的阿富汗国家青年足球队队员扎基·安瓦里,虽然爬上了飞机,但在飞机起飞时坠落身亡。他的本意是去美国追寻更好的未来,但却再也见不到明天。
一张显示乘客坐得密密麻麻的运输机内舱照片,在社交网站上受到了热议。
这是美国空军的一架C-17环球霸王III型运输机,机上载满了大量逃离喀布尔的阿富汗人,目的地是美军位于卡塔尔的乌代德空军基地。
据美媒报道,这架飞机隶属于美国空军第436空运联队,在服役的30多年里,此次撤离航班是有史以来乘坐C-17运输机者最多的一次,约搭载了640名阿富汗人。
美国国防部发言人柯比表示,美国境内的3个军事基地,准备接收2.2万名撤离的阿富汗公民及其家属。
虽然加尼本人否定了“携巨款出逃”说法,说自己只带了一件马甲和一些衣服,但在批评者看来,他比美军跑得还快的行为,已然说明一切。
这是最近逃离的阿富汗人的一个缩影。根据联合国新闻报道,自5月塔利班发动进攻以来,至少有24万阿富汗人被迫逃离家园。
这些人为何要逃离自己的祖国?
显然,导火索是塔利班的重新掌权。8月中旬,塔利班占领总统府后,宣布正式将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更名为“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时隔20年重掌国家大权。
塔利班为什么能引发如此广泛的恐慌呢?
出生于喀布尔的《追风筝的人》一书作者胡赛尼解释道,由于美国的介入,很多阿富汗人接受了美国推行的东西。他们与美国的目标保持一致,他们接受美国的倡议。这使他们成为塔利班的报复目标。比如,曾经给国际维和部队做翻译或其他工作的当地人,在塔利班眼中就是叛徒。
胡赛尼说:“如果塔利班掌权时,那些追随美国的人仍留在阿富汗,就有被囚禁、被殴打、被折磨、被迫害的风险。”
这位去年曾投票给拜登的阿富汗裔畅销书作家,这次批评拜登在最新讲话中没有“对数百万阿富汗人表现出同情”,甚至无法对本国军人交代。“如果总统遇到一个在阿富汗失去双腿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如果他说‘我失去双腿是为了什么,他会怎么说?”
特朗普趁机起兴,在受访时指责拜登把阿富汗人交给塔利班,是“把羔羊带去屠宰”。他还借题发挥说,拜登政府对撤军与撤公民步骤的颠倒,让拜登任内广受批评的美墨边境危机看起来像是“婴儿食品”。
除了担心遭报复,部分阿富汗人也对塔利班的过往统治感到恐惧。
在1996—2001年的统治时期,塔利班原本承诺的是“恢复和平、重建稳定,并推行伊斯兰教律法”。在初期,他们的确提升了治安水平,也成功打击了贪腐、遏止了违法乱纪的行径,收获了广泛民心。
但好景不长,塔利班的治理政策逐渐激进化。他们采取严刑峻法进行统治,对违规者施以极刑,比如公开处死杀人犯,以石块砸死通奸者,砍断窃盗者手脚等。
在当时,塔利班的统治深入国民生活的方方面面。禁止偶像崇拜,禁止民众观看体育赛事,禁止电视电影,禁止听音乐,禁止摄影拍照,禁止玩魔术,禁止任何西方的影片与书籍刊物。
可以说,这是要塑造一个几乎没有现代娱乐、只有宗教与工作的社会。
对于女性的要求,则更为苛刻。塔利班当时要求女性只能在家,不得上学,也不能离家从事劳动工作,且不得化妆、不得穿着流行服饰,外出时必须穿戴严实包覆的罩袍以遮住全身,并由男性亲属陪同。违反规定者,就有可能遭到宗教警察的羞辱与公开殴打。
由于严重漠视人权,当时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一度陷入国际孤立,政权仅被3个国家(巴基斯坦、沙特和阿联酋)承认。但国际社会并未出面干预,直到发生“9·11袭击”改变了这一切。塔利班政权拒绝交出藏匿境内的本·拉丹,美军随即开战,塔利班政权垮台。
塔利班的种种“黑历史”,让阿富汗人惧怕其再次执政,生怕再次回到那个严苛无比、风气闭塞的时代。
普通民众走得狼狈,有头有脸的政要名流则要体面得多,或者说至少能逃得掉。
首先是原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他在8月15日,塔利班即将入主喀布尔之前,已经“出走”海外了。三天后,阿联酋外交部声称,出于人道主义考虑,阿联酋接纳了加尼及他的家人。
有报道援引目击者说法称,加尼一行人携带了整整四车钱仓皇逃离喀布尔,但由于直升机装不下,只能把一些钱留在跑道上。
阿富汗驻塔吉克斯坦大使也称,加尼“从国库里窃取了1.69亿美元”。大使指责这位总统逃离阿富汗是对国家和民族的背叛。
虽然加尼本人否定了“携巨款出逃”说法,说自己只带了一件马甲和一些衣服,但在批评者看来,他比美军跑得还快的行为,已然说明一切,可信度不值一提。
与总统“共进退”的,还有阿富汗军队的某些高级将领。
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已有250万名阿富汗难民登记在册,阿富汗是全球难民数量第二多的国家。
之所以塔利班的军队可以轻松得如推倒多米诺骨牌一样攻城拔寨,原因是很多地方将领的提前溃逃。
坐镇北方城市马扎里沙里夫(邻近乌兹别克斯坦边境,是巴尔赫省的首府和阿富汗第四大城市)的元帅杜斯塔姆,在塔利班来犯之前还言之凿凿:“塔利班来到北方的时候总会被困住,他们没那么容易逃出去。”结果当塔利班真正到的时候,他已带着手下逃向乌兹别克斯坦边境。
塔利班军队在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的情况下,就进入了这座阿富汗北方最大城市。
有逃跑的,也有倒戈的。
镇守阿富汗第三大城市赫拉特的将军伊斯梅尔,诨名“西部雄狮”。参与抵抗苏联入侵的他,被《纽约时报》评价“比阿富汗政府军要更难对付”。然而,这位老将在抵擋了塔利班数周之后,发现大势已去,索性易帜投敌了。
阿富汗的富人们,对于国内局势早有察觉,很早之时便已未雨绸缪。富人们喜欢在国外购置房产,比如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土耳其等国,同时把钱也存进外国银行。
路透社曾采访过一位叫达奥德的阿富汗富人,他之前为阿富汗军阀承办婚礼派对,挣了不少钱。富有后,他花16万美元在迪拜的市中心买了一套公寓,将其视为安全的避风港。
他说:“没人知道外国军队撤出后会发生什么事。如果局势不稳定,我就带家人离开。我们在迪拜有安全感。”
而像达奥德这样的阿富汗富人,还有不少。担心财产与生命安全,无论富人还是穷人,心情都是一样的。
阿富汗人知道美军迟早要走,这些财富的拥有者担心日后遭到清算,因此将资产转移出去。那些通过合法途径赚钱的人,担心塔利班卷土重来后,会将他们的财产劫掠一空。
阿富汗本就贫穷,这些巨额财富又源源不断流向海外,这对于国家经济是雪上加霜的。
关于出逃的目的地,富人与难民不尽相同。
自从4月拜登宣布从阿富汗撤军后,已有相当数量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阿富汗人打包行李,前往了欧美等国家。部分阿富汗的有钱人则在黑市花费数千美元,购买前往土耳其、印度、阿联酋或乌兹别克斯坦等国的旅游签证。
但富人属于极小部分群体,更多的人则是难民。
而难民们的目的地,则主要是巴基斯坦和伊朗,两地分别收容难民140万和78万人。不少人在当地做保安、园丁、家政服务员,大多数情况下是打黑工,始终处于担心被发现并遣返的恐惧中。
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底,已有250万名阿富汗难民登记在册,阿富汗是全球难民数量第二多的国家。
塔利班上台后,今年阿富汗难民数可预见的是又将迎来一波高峰。据推算,8月后,每天就约有3万阿富汗人离开故土,由陆路前往巴基斯坦和伊朗。
实际上,除了去邻国,阿富汗难民们还有另一条逃难路线—途经土耳其,由希腊进入欧洲各国,这也使得欧洲又要面临一次互相推诿的难民收容问题。
默克尔表示,要保证那些有极大忧虑的人能够在阿富汗的邻国安全停留,但德国无意从阿富汗接收大批难民。
法国总统马克龙率先表态,称法国将为阿富汗人提供保护,现已有800名曾为法国效力的阿富汗人身处法国境内。不过他也表示,法国有必要保护自身免受大规模非正常移民潮的影响。
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也在随后宣布了一项难民安置计划,声称2万名来自阿富汗的难民可以获得在英国的居住权。在该计划的第一年,英国可接受最多达5000名逃离塔利班政权的阿富汗人,且将优先考虑妇女、少女以及宗教和其他少数群体。
德国总理默克尔要显得更为谨慎一些。她表示,要保证那些有极大忧虑的人能够在阿富汗的邻国安全停留,但德国无意从阿富汗接收大批难民,应该从2015年难民危机中吸取教训。执政党基民盟的总理候选人拉舍特,也拒绝作出德国将接收大量阿富汗难民的承诺。
尽管塔利班承诺致力和平、尊重妇女权利,呼吁国民回去工作,但逃离仍在继续。
喀布尔机场仍然是一片迷离的景象,数以千计的人艰难来到机场,幸运者登上航班离开。而那些没能离开的人,躲在家里,等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