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卿
吴让之纪念馆
吴让之(1799—1870),原名廷飏,字熙载,号让之,五十岁后以字行。别号让翁、晚学生、晚学居士、方竹丈人、言庵、言甫、难进易退学者等。江苏仪征人,晚清著名学者,杰出的书画家、篆刻家。博学多能,少儿时即成为包世臣的入室弟子,一生尊师重教,因包世臣字慎伯,故名其斋曰“师慎轩”,足见其对老师的敬重之情。其一生经历嘉庆(1799—1820)、道光(1821—1850)、咸丰(1851—1861)、同治(1862—1870)四朝,在清代书法篆刻史上,吴让之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且不可回避的人物。他的书法为清代碑派成熟期的代表,篆隶开一时之新风,其篆刻更是印学史上的巨匠,与后起的赵之谦、吴昌硕、黄牧甫并称“晚清四家”,影响深远。
清咸丰三年(1853),太平军攻打扬州,吴让之因避兵乱来到泰州。寓泰生活达十年之久,而吴让之流寓泰州到底是孤身一人,还是拖家带口,尚不清楚。因其现存的资料文献匮乏,且过于分散,导致当前学术界对于吴让之的生平研究重视程度不够。而关于其后嗣问题,因其家谱资料未被发现或公开,更是鲜有关注。本文笔者将根据相关文献记载,对吴让之的家世与后嗣情况作一初步探讨,因掌握资料有限,撰稿时间仓促,疏漏之处,尚祈方家指正。
吴让之的先世原为安徽望族,后迁居于江苏南京。祖父吴文相,字志书,为江宁县学生员,后至扬州谋生。其虽为穷士侨人,但为人诚实守信,于利诱而不动,人品高洁,令人叹服。吴让之的父亲吴明煌曾对包世臣这样回忆道:
吾先世望徽,迁白门,四世至吾父,游扬州,遂不能归其故。然吾父虽穷士侨人,尝有假人白金五百者,请吾父居间,金已偿而券未退。金主据券索金,已偿金者曰:“若但问吴君,果吴君言未偿,即如命。”金主意吾父困甚,议以半为酬,乞吾父一妄语,吾父不可,券遂废。先人自守之严,而见信重于人如此。[1]
吴文相在当时的扬州城中已然颇具名气,包世臣也曾探访扬城耆旧,尚有能言其事者。
吴让之的父亲吴明煌(1747—1821),字星宇,入籍仪征,因善相人之术,便依托扬州运司前街的居所,开设相面门店,给人看相,预言行事是非,吉凶祸福,以此作为谋生手段。吴明煌的为人品格一承家父吴文相所教,积有阴德。包世臣亦常避雨于吴明煌开设的相肆中,与其探讨相人之术:
余常避雨肆中,与君谈相人术,君大都依“部位”说为人邪正,依“气色”说行事是非,吉凶祸福,率依于此。余诘其术之所受,君笑曰:“是君平卖卜术也,吾受之,移以相人不可乎?吾先世望徽,迁白门,四世至吾父,游扬州,遂不能归其故。然吾父虽穷士侨人,尝有假人白金五百者,请吾父居间,金已偿而券未退。金主据券索金,已偿金者曰:‘若但问吴君,果吴君言未偿,即如命。’金主意吾父困甚,议以半为酬,乞吾父一妄语,吾父不可,券遂废。先人自守之严,而见信重于人如此。吾无他技能,恃相人为生,言吉凶祸福能必中乎?即尽中,或且以长邪遂非,唯依是非邪正以为说,虽不中,不为人害,庶不辱先人,异日得面目以上邱墓矣。”[2]
吴让之母汪氏(1762—1822),为安徽盐商之女,后家道中落,嫁与吴明煌。生平不详,仅知其平日相夫教子,备极艰辛,一生无怨无悔,为邻里所称赞。
吴明煌于道光元年(1821)九月初四日卒,终年七十四岁。就在下一年的道光二年(1822)五月二十五日,其妻汪氏去世,享年六十岁。这在包世臣收入《艺舟双楫》中的《清故处士吴君星宇墓表》文中有明确记载:
君(吴明煌)年七十四,以道光辛巳九月初四日卒。汪以次年五月廿五日卒,年六十。[3]
二人合葬于甘泉县西山南都天庙西,为吴明煌自己所卜之吉地。前方司徒庙之收鸡滩,安葬文学君,因其地势狭隘,难以合葬,不便省祖。故在不远处自卜兆域,让后世子孙来祭奠者,必先取道收鸡滩,先省文学君墓,吴明煌可谓用心良苦。此“文学君”暂难考证,能让子孙后代来祭奠者,应是吴让之先人,且极有可能是其祖父吴文相,这有待于新材料的发现,加以佐证。
道光十八年(1838)春,吴让之奔赴江西,馆于其师包世臣幕府。吴让之曾作《汤贞愍公遗墨后跋》云:“道光戊戌,让之赴江西,与令甥仲远同主慎伯师家。”[4]吴让之也就是在这次游幕过程中,延请包世臣为已故父亲吴明煌撰写墓志铭的。正是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得知其先世情况。
咸丰三年(1853)二月二十三日,太平军攻破扬州,时年五十五岁的吴让之逃寓邵伯范氏,这在吴让之临《礼器碑》侧条幅中有其自识:
咸丰三年,楚氛犯扬州,城中人未知所避。二月廿三日,贼匪千数突入,余乃仓皇出走。匣有此碑册,六月检出临之,以消溽暑。熙载记。[5]
是年冬天,吴让之正式寓居泰州。吴让之流寓泰州的原因是为了躲避战火,而非一般性的背井离乡讨生活,更不是交游访学,所以只身一人来泰的可能性不大。如魏锡曾入闽避难时,也是携妻儿同至福州,亦非独自前往。众所周知,一般的流寓之士作为流寓的主体,在到达一个地方之后,除了修养身心、经营自我外,安顿家庭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吴让之的妻室鉴于目前的资料有限,尚无法考证,仅得知“其妇不贤,时以家庭细故相勃溪。”[6]据资料显示,吴让之育有二子,一子名样初,字雪陶。叶铭在《广印人传》卷四中有载:
吴样初,字雪陶,让之子,官湖北知县,能世其学,刻印为时所珍。[7]
另在叶铭《再续印人传》的“吴廷飏”条下亦有记录:
(吴让之)子样初,字雪陶,亦能刻印。[8]
另一子名棣初,道光二十九年(1849)七月,吴让之曾以篆书作《千字文》一部,交付于他,泰州吴让之纪念馆藏有拓片一册。这也是关于吴棣初的唯一线索,其他便无任何记载。况周颐在《选巷丛谈》中说:
乱后生计日蹙,长子卒,孙幼,次子有心疾,一家十数口,恒空乏无藉。所苦与毛西河同,家庭细故辄勃溪,赁僧庐,鬻字为活,前后丰吝,如出两人。岂名士亦有通塞耶?[9]
此二子应该就是吴棣初与吴样初,而谁为长子,谁为次子,则需进一步进行分析。吴让之为吴棣初书篆书《千字文》的时间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吴让之时年五十一岁。西泠印社藏有吴样所初篆刻的“江都潘氏伯子名杰字梓卿画印”白文印,其款云:“甲子正月,吴雪陶刻汉碑意,惟法家正之。”可知此印作于同治三年(1864),吴让之时年六十六岁。吴样初还有多枚印章传世,如《丁丑劫余印谱》中著录的“家有余欢始爱闲”白文印,兰楼旧藏的“言易招尤不可说”朱文印等。据目前笔者所掌握的资料显示,自道光二十九年(1849)以后,便无吴棣初的任何记载,极有可能在不久后便去世了。而十几年后,吴样初还可以治印馈友,因此可以推测,吴棣初应为长子,而吴样初为次子。在印学史上父子皆擅篆刻者不多,如明代有汪关、汪弘度父子;清代有吴昌硕、吴涵父子;黄士陵、黄少牧父子等,其文风、家风皆一脉相传。吴让之与其子吴样初亦是,吴样初的印风为典型的让翁风貌,且深得其神韵,用刀流畅劲健,爽朗圆活。边款的刻制也多以行书入印,笔中有刀,刀中见笔。同观父子二人的印作,非内行者难以进行分辨。关于吴让之是否育有女儿,根据目前现有资料,与况周颐、易宗夔等人的笔记记载来看,尚无任何提及,故推测其育有女儿的可能性不大。
易宗夔在《新世说》卷六中记载:“咸丰庚子乱后,生计日蹙,一家十数口,恒空乏无藉。其妇不贤,时以家庭细故相勃溪。”[10]这段内容与况周颐的记载有类似之处,但这里透露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就是吴家的人数,一家共计十余口人。试想吴让之携带一家十余口,流寓泰州,不管寓居何处,对于他个人来讲,都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事情。而作为泰州地区的好友或是资助者来讲,一次性要解决一家十余口人的吃饭、住宿、生活等问题,在那个时局动荡的年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更何况还不知道这种生活要持续多久。所以,生计问题将是摆在吴让之面前最迫切,且最重要的事情。
吴让之在泰州前后生活了十余年的时间,这期间也是其在艺术活动上最频繁的时期,精彩与困顿交叉并存。吴让之来到泰州之前,基本上都是从事文学、文化类的相关工作,而以艺术活动作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业,就是在来到泰州之后。在泰州生活的这十几年他既有与友人·集唱和、吟诗作画的艺术交流,也有坐馆课徒、设摊卜卦的生计劳作。但不可否认,寓居泰州期间的吴让之生活上虽然清贫困苦,但在艺术上却是创作频率最高,最富激情的重要阶段,这些困难都在时刻不断地磨练着他的文化修养,不断激发着他的艺术潜能。
南京博物院藏有《吴让之先生七十岁后小像》长卷一幅,卷首为张午桥从侄,书画名家张允龢先生以小篆所题的“吴让之先生七十岁后小像”十一字篆书,卷尾有陈顨卿、陈含光、许星箕、阮恩霖、卞綍昌等众多扬州名流的跋文。跋文第一篇即是江都倪澄瀛先生的跋:
右外曾王父让之吴公小像也,岁辛未国变后一年得此像,于某氏敝线簏中适吾。母见之识为公七十以后之小像。下半残缺无款识,不知谁氏笔。遍示友人,亦无知者。庄君玉书指为嵇小云写真,补景老到,或即小槑晚年笔墨。今春谒涉江师于申浦,师论与庄君同唯补景,则谓公自为之说颇近似。尝见公画轴用笔之高浑率类是,不知自公视之原无足重,以故无款识耶?抑押章适在残蚀地步耶?盖天之于物,或予或夺,多在不可知之数。是卷也阅五十年之久,瀛得而藏之,岂在天之灵有以相付托欤!敬识数语,敢还质之知者。丁巳春,江都倪澄瀛谨识。
倪澄瀛(1875—1935),字蓬仙,晚号天倪老人,江都人,为震钧门徒,曾著有《再续扬州竹枝词劫余稿》等。由跋文中可得知,吴让之为倪澄瀛的外曾祖父,此条线索相当重要,解决了吴让之后嗣记载中断的问题。而关于倪澄瀛的母亲姓名惜无记载,具体是吴棣初的女儿,还是吴样初的女儿也难以考证。其夫也无相关资料,但倪澄瀛为倪在田从侄,倪在田(1842—1916),字子新,号苕村、荒江钓者等,清代江都人。曾著有《续明史纪事本末》《扬州御寇录》等。可见,倪澄瀛的父亲为倪在田的堂兄弟。倪澄瀛之子倪振逵,为文物鉴定专家。
吴让之除了有倪澄瀛的母亲这个孙女外,亦有孙男。2014 年12 月北京匡时有一件吴让之的篆书“花间酌酒邀明月;石上题诗扫绿苔”七言联,款为“濯波二兄正书,让之吴熙载。”钤“吴熙载印”、“让之”。更为重要的是对联包首上有题签“吴让之先生篆书七言楹联,己卯仲春重装,曾孙维旭谨誌。”可见,吴让之孙男中的其中一人即是吴维旭之父,惜姓名暂无考。
同治三年(1864),六十六岁的吴让之离开泰州,返回扬州。回到扬州的吴让之依旧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其晚年在扬州寄居僧寮,贫困交加,令人叹息!董玉书在《芜城怀旧录》中说:“(吴让之)尝住石牌楼之观音庵,自署其斋曰‘晚学斋’。并撰联云:‘有子有孙,鳏寡孤独;无家无室,柴米油盐。’”[11]这副联看似自嘲,实则更是对生活的无奈。同治九年(1870)冬天,吴让之悄然离世,结束了其清贫而又伟大的一生,终年七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