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铭睿
对于即将成为毕业生的高三学生而言,这或许是我写的最后一篇赞美老师的文章。从小学起,我们将“园丁”“蜡烛”这些辞藻由生疏运用到熟稔,那些岁月里的提笔,像是被华丽章句充斥的河流。可现如今,猛一回头,我们即将被这条十二年的河流甩出,驶向更远、全新而未知的世界。终于,我开始觉得那些辞藻再也盛不下我的思考,关于老师的思考,关于老师世界的思考。
作为一名转校生,迄今为止,我的经历可以大致划分为:在江苏度过的时光与在上海开始求学的时光。后者,也完全可以表述为我与吕娜老师相遇后的时光。
那是初春的早晨。
我偎在漆黑宽大的羽绒服里,走进那间教室,一路没敢抬头地挪动到教室的一隅位子。正在上早读课的语文老师说,班主任一会儿会过来。脑中江苏学校紧张压抑的氛围仍然残留,我依旧像个作业机器般僵硬地掏出还不配套的书本,压着脸一动不动地坐着,小心地听着周遭的举动,为那位“班主任”的出场数着秒,将准备的各种开场白打磨妥帖。余光中,落地窗外的草木,向冗长的冬与即来还休的春,怯生地簇递着稚嫩的不知新旧的叶。
升旗的音乐响起,我依旧僵在座椅上。不知何时,耳畔一缕脚步声透过走廊上的目光与私语,由远及近向我过来。消解了我僵坐状态的正是吕老师的声音,她正和蔼地唤我的名字。
“先和大家一起到楼下站队吧。”
这次,我终于抬头看清,她温和的神情。走廊上的目光都含着友好的笑意,那些窃窃私语是“她好文静”“是来自哪里的同学呢”这样的话语。我终于抬头看清,朝阳穿过料峭春寒,充斥着初春的早晨,草木正新,旧叶不畏寒,新芽知暖意。
我点头,憋出一个“好”字,原先准备的华丽辞藻不需要了。
此后,這个于我而言全新的世界,有吕老师相伴的高中生活,徐徐地铺展。与我九年来体验的快讲快刷题的课堂全然不同,英语课上的小组讨论着实敲打着我的内向。每每怯生地抬头,便能与吕老师关切的目光相接。那样的对视化作三分勇气,与前后排同学的友善汇成暖气流。不知何时,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早春已是格外的温和,我那件像厚壳似的抗冬衣服,也已然不再需要了。
我曾一度认为,做老师是一门付出与回报难成正比的辛苦差事,并时常思考着这样是否值得。尤其是面对个别时有时无的不理解。但我依旧记得,有那么几节课上,吕老师讲到沙哑的嗓音。我从小体弱,咽喉发炎堪称常事,故而我深能体会到那声音背后的疼痛。我甚至希望,她能歇下疲劳的嗓子,哪怕让我们自习,那样的声音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我回想起咽炎发作的痛苦。可是,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讲了下去。照常一个知识点不漏,详尽地演绎着。我看见,平时总是抱怨重默不过关的同学在凝神听课,偶尔会做点小动作的同学脸上是认真思考的神情。那之后的事情,我已记不太清,因为我也全身心投入那节课。但我记得,那时大家都在认真地投入她的课堂。我从吕老师身上看到了我思考的答案,值得。
迄今为止,已然过去了两年时光。写出这些文字,我仍然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我的怯生心理。回忆起上个学期高三常常去吕老师处背单词、面批作文,记得秋冬的风雨,记得办公室的灯光划断夜晚的黑。教室从二楼升到了六楼,落地窗外的草木已然茁壮。我身着汇学轻便的校服,三年的求学旅途不急不缓地即将抵达尽头。我终于沉得下心来静静回忆,那些曾几何时设想的华丽却又空洞的赞美辞藻,原来与这段旅途完全不适合。
没错,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看似美妙的抒情文字不会使我记得它们背后的故事。但是吕老师与我们一起度过的平淡岁月,或许是一次作文后面的评语,或许是一次翻译订正后面的改正语法、单词,或许是早自习没能早来之后的一次提醒、课后耐心的谈心与开导,也或许是运动会现场一起拼搏努力的汗水,这些质朴无华的文字,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让我愈发珍惜。
回首这有雨有晴的世界,我们曾几何时稚嫩又弱小,但你的身影总是如此高大又温暖。
若干年后,待我们长大成人,或许会意识到,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包含着酸甜苦辣——我们的老师也像我们一样,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们也只是生活中如我们一样普通、平凡,愿意付出超越了工作以外的更多东西,用青春教育着新的青春,用他们的世界开拓我们的世界,用包容与付出回应着不解与执拗,用伏案、灯光、咖啡、咽炎含片、粉笔灰,与出卷人抢分,与时间洪流抢时间……哪怕他们原本并没有义务做得更好。
但,再笨的孩子也会长大。等我们逐渐成熟后回头看,自会明白当年是谁一直想真心拉我们一把。
随着我们的成长、毕业、离开校园,我们与吕老师之间或许就像两条曾经相交但向不同方向延伸的射线,极少再能交叉相遇。
但,在我们曾经相遇的那个交点上,她曾经或多或少地影响过我们的方向和人生。我想要感谢她,在我们稚嫩懵懂时曾如此尽职尽责、不计得失地为我们教授详尽的知识,指引过人生方向。往后世界再宽阔,这样的点滴依旧是我们心底无可代替的温暖与光亮。
感谢有你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