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继承中发展 在探索中创新

楼小汉

著名滑稽戏、独脚戏表演艺术家童双春在系统、完整地传承海派“文化滑稽”姚慕双和周柏春两位大师表演艺术的基础上，形成了具有鲜明艺术特征的独脚戏表演风格，并将自己的艺术实践系统地、持续地融入到以姚慕双、周柏春为师承的“双字辈”滑稽表演艺术家群体的艺术生命共同体之中，为海派滑稽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是上海曲艺界一位重要的滑稽表演艺术代表性艺术家。

童双春，1934年出生在上海，原名童永江，祖籍浙江宁海。童双春的父亲16岁时从宁波老家来上海学“红帮裁缝”，成家以后自己开了间裁缝铺维持全家生计。“八一三”战事爆发，童双春跟着大人一起逃难到宁波乡下。在他11岁时，母亲患重病去世，童家5个孩子全靠父亲夜以继日不停地为别人缝制衣服勉强度日。由于国民党发行的金圆券不断贬值，引起物价飞涨，少年时的童双春只读了2年小学就被迫辍学。为了逃避国民党抓壮丁，幼年的童双春跟着父亲逃难到宁波乡下，还差点被湍急的河水冲走。童家的邻居是一位京剧票友，有意培养聪明好学、年少英俊的童双春学唱京剧。当时，聪慧伶俐的童双春竟然一学就会，刚满9岁的童双春就能像模像样地演唱《四郎探母》《空城计》《捉放曹》等十几个京剧段子。但是，当时最吸引少年童双春的还是后楼另一位邻居家里的无线电收音机。每到晚上，童双春总是迫不及待地奔到后楼的邻居家，准时收听电波中传来的滑稽节目，久而久之，童双春还能像模像样地摹仿无线电中的独脚戏节目，在邻居家的小朋友面前“过把戏瘾”。有一次，父亲带着他到红宝剧场看滑稽表演艺术大家朱翔飞、唐笑飞、包一飞等表演的滑稽戏，童双春几乎是从进门一直笑到出门。从小就喜欢滑稽艺术的童双春做梦也不会想到，以喜剧表演著称的海派滑稽戏和独脚戏会成为他今后终身追求的艺术事业。1949年，未满16岁的童双春参加了滑稽大家杨笑峰创办的滑稽训练班。1950年元旦，在国际电影院，童双春第一次在杨笑峰、袁一灵主演的“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题材的滑稽戏《王老五复仇记》中出演一名群众演员。为了提高上座率，杨笑峰领衔的联艺滑稽剧团特意邀请姚慕双、周柏春两位当时上海滑稽界最红的响档出演抗日锄奸题材的滑稽戏《红姑娘》，正当票房连日爆红，演出场场客满之际，杨笑峰因故要与朱翔飞一起去香港演出。临走之前，杨笑峰提出愿意接受童双春为徒，并为童双春取艺名为“童永峰”。

1950年，滑稽戏《红姑娘》演出合同期满之后，童双春先后加入了联合、联艺、飞马、人人、光明等滑稽剧团，因为舞台经验不足，他只能在一些剧目中跑龙套，甚至他还差点想去报考邮递员。1951年9月，童双春收到姚慕双、周柏春的邀请，以学员的身份进入蜜蜂滑稽剧团，又因为一次临时性的救场演出，童双春开始受到姚慕双、周柏春的青睐，并在滑稽戏《团团转》《全家福》中担任角色。因为这次临时救场的精彩表演引起了姚慕双的注意，在马秋影的引荐下又投在姚慕双、周柏春两位大师的门下，正式以“童双春”的艺名开始闯荡海派滑稽舞台。演出之余，童双春到职工业余补习学校读书。1953年，他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59年，上海市文化局、中国戏剧家协会上海分会组织青年汇演，童双春代表蜜蜂滑稽剧团携带两台滑稽小品《关不住的一股劲》和《假医生请真医生》参加角逐，并获得上海市青年汇演表演奖。1960年，童双春随团划归上海人民艺术剧院滑稽剧团，同年，他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63年，他在滑稽戏《满园春色》中饰演正面人物龙书记一角，虽然这个角色身上的喜剧元素较少，但是童双春运用非常生活化的细节表演，突出了党的基层领导干部勇挑重担、平易近人的形象。“文化大革命”时期“造反派”宣称要彻底砸烂滑稽戏，当时艺术家群体有的进“牛棚”改造，有的转业改行。童双春由于出身贫苦，又是剧团内为数不多的党员，所以被留在了文化局文化组织处担任党务工作。1974年，童双春作为上海市上山下乡学习慰问团成员，被市文化局派到吉林慰问知识青年，他在吉林的两年时间里主要负责两个公社的知青工作。

粉碎“四人帮”后，童双春调回上海，被组织上派到人民艺术剧院一团担任党支部书记。1977年11月，他受上海市文化局委派开始筹建上海曲艺剧团，从编导演等各方面筹划恢复滑稽戏的排练演出。1978年元旦，上海曲艺剧团正式成立，童双春担任剧团的业务副团长，率先在剧团内设立了“三编二导”制度，聘请了3位才子编剧周正行、徐维新和缪依杭，2位知名导演钟高年和李尚奎。有了3位编剧和2位导演作为艺术创作的后盾，恢复后的上海曲艺剧团基本做到了一部滑稽戏正在演出之中，另一部滑稽戏已在排演之中，还有一部滑稽戏在创作之中，这样既保证了滑稽艺术的创作数量，更保证了滑稽艺术的创作质量。在他的领导下，重建后的上海曲艺剧团不仅重新上演了海派滑稽经典保留曲目《满园春色》和《笑着向昨天告别》，还接连推出了《出色的答案》《性命交关》《路灯下的宝贝》等反映社会现实和百姓生活的经典滑稽戏作品，为推动海派滑稽的复兴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因为童双春舞台扮相英俊潇洒，表演风格质朴真诚，故而在滑稽戏中多扮演正派小生的角色，如滑稽戏《出色的答案》中的科研人员曾晓勇、滑稽戏《性命交关》中“靠边”的外科医生常春来、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中的待业青年蒋大毛等。1979年上海曲艺剧团创作演出的滑稽戏《出色的答案》赴京参加国庆30周年文艺调演，1981年12月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又参加了上海市第一届戏剧节，并获得编剧、导演、演出、音乐和舞美等5项大奖。在滑稽戏《GPT不正常》中，童双春对自己以往的表演戏路做了一定的突破，饰演了一个虽然具有小市民思想，但心地善良，有书生气质的小报记者周忠发。在独脚戏的表演上，童双春更多地是表演自己创作的段子，由他编创主演的独脚戏代表曲目有以说唱为主的《玲瓏塔》《唱山歌》《南腔北调》《啊！母亲》等段子，以表演为主的曲目有《师徒俩》《新红娘》《夫妻之间》《调查户口》《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等段子。童双春长期和“双字辈”中的另一位滑稽表演艺术家李青搭档，在完整传承姚慕双“阳噱”滑稽和周柏春“阴噱”滑稽的基础上，各自形成了不同特色的滑稽表演风格，童双春独脚戏表演的艺术特色可以归纳为：善于继承、勇于创新、收放自如、“四艺”①俱佳。从艺七十余年中，童双春在探索海派滑稽戏塑造正面人物形象方面作了艰苦的探索和不懈的努力，并获得较大的成功。在表演方面，凡是上海滑稽剧团公演的大戏他都参加，不少大戏往往都要出演六、七十场，而独脚戏的表演场次那更是不计其数了。在创作方面，他除了对传统节目的整理创新外，还自己创作了四十多个独脚戏节目。1996年，他创建了太平洋艺术团，筹划排演了《步步高》 《男保姆》《满园春色关不住》等滑稽大戏。2007年后，他又创立了童双春艺术工作室，策划演出了《老介福》 《不要心态软》等滑稽戏。童双春在“双字辈”艺术家群体中最与众不同之处是他的“一肩三挑”，他既要担任演员参加演出，又要担任领导管理剧团，还要担任编剧构思新作。他从青年突击队长做起，一直做到党支部书记、剧团副团长、民办剧团团长，前前后后长达半个世纪之久。2018年5月，童双春被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与旅游部评定为第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独脚戏代表性项目传承人。同年10月，在第十届曲艺牡丹奖颁奖典礼上，童双春又荣获“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曲艺艺术家”称号。

根据剧情的喜剧矛盾 激发人物的喜剧性格

演员要表现滑稽戏和独脚戏正面人物的喜剧性格，必须在表演设计中充分依托情节背景和人物性格之间所产生的矛盾冲突，在激化矛盾和化解矛盾的过程中达到喜剧化的审美效果。如戏剧结构中要求正面人物说一个善良的欺骗性谎言，而正直憨厚的正面人物却直言不讳地“坦白”了谎言背后的真实原委，使原本应该高度激化的矛盾冲突，在正面人物憨态可掬、坦诚单纯的表演之中烟消云散、冰解冻释。喜剧理论家陈瘦竹先生在《喜剧简论》中认为，正面人物的喜剧性格正是通过这种真挚热烈的爱情，从解开疑窦、冲破阻力、排患解纷的顽强意志和聪明睿智中，生动地体现出来。②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中，当吴彩英从她妈妈处得知蒋大毛要摆修自行车摊头时，委婉地告诉蒋大毛“下个礼拜勿要再勒了路灯下面等我了。”童双春饰演的蒋大毛望着吴彩英远去的背影，还在痴情地苦苦追问着他们之间的爱情结局，“吴彩英下个礼拜覅等侬了，格么再下个礼拜要等侬伐？……啊？……啊？……啊？……”在一旁的妹妹提醒他“我咯戆阿哥啊，一直覅等唻！”童双春准确地把握住了沉浸在爱情甜蜜之中蒋大毛的心理状态，即对于纯真恋情的那份痴情和倾注，在爱情即将远去的瞬间，仍然对它存有美好的期待和幻想。在知晓事情的原委之后，他用颤抖的音调表现出心灵受到的极大伤害，用颤抖着双手表达着内心的极度失望，不住地念叨着“一直覅等啦？……一直覅等啦？一直覅等啦？……我冷！……心冷！”当他的妹妹说出“摆摊头自食其力，光荣！”后，蒋大毛无可奈何地叹息到，“光荣是光荣咯，但是我要成为光棍了……”面对高考的失利、面对工作的无着、面对恋人的离去、面对父亲的反对，还有丁阿发走上邪道，他只有掩面而泣、暗自流泪。蒋大毛在和吴彩英约会的路灯之下，他独自一人在深情悠扬的《军港之夜》音乐的伴奏下，情意绵绵地唱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感想，“路灯下啊静悄悄，秋风把树叶轻轻地摇。待业的大毛，心潮起波涛，前进中偏遇激流和暗礁。二用车拆得粉碎，丁阿发走邪道，彩英的情谊烟散云消，生活中波折不知有多少？使大毛心里升起烦恼，战胜困难靠团结心一条，年轻的朋友啊却分道扬镳，嗯嗯嗯……”正面喜剧人物只有放在多重矛盾的困境之中和多种人物的冲突之中，才能产生较好的喜剧效果。如果利用正面人物、社会环境，或其他人物之间因为观念上的距离，或者认识上的误差，在思想认识、语言对话和行为方式等方面产生激烈的矛盾对立，就能刻画出正面人物性格和心理上的喜剧效果，在剧情的发展中营造欢乐的喜剧气氛、突出鲜明的喜剧精神。

同样，在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中，为了学习二用车的修理技术，童双春饰演的蒋大毛故意装作突发“抖抖病”的状况，当父亲蒋阿桂奇怪地问：“哪能格种样子咯啦？”从来不会撒谎的蒋大毛一边“发着抖”，一边实话实说，“呶！伊拉叫我抖！……”弟弟蒋二毛在旁边为哥哥帮腔，“路上碰着吴彩英唻，碰着仔么就讲起闲话来了！讲起闲话么就争起来了！争起来么就发抖唻！……”在一旁的蒋大毛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之间又显出正常的状况，一本正经地反问正在扯谎的蒋二毛“我又呒没跟伊争过唠？”旁边的丁阿发重重地打了蒋大毛一下，赶快填补破绽，“啊呀！脑子坏忒唻！侬哪能忘记忒啦？”蒋二毛又过去扭蒋大毛的耳朵，痛得蒋大毛叫起了“哎呦哇！”并且身体不由自主地又重新开始抖动起来……当蒋阿桂去给蒋大毛买盐汽水“通气开胃”时，蒋二毛责怪他抖得不卖力，蒋大毛立即站起来反驳，“我还抖得勿卖力啊？我再抖下去骨头侪要脱伽了！”丁阿发责怪他“抖手抖脚，面孔没有一起抖。”“咯咛介我勿来事咯，倷呒没咯呀，扭耳朵烂扭一泡咯！我勿抖了！我勿抖了！我勿抖了！……随便哪能勿抖了！”当蒋二毛和丁阿发一前一后抬着他，将他的屁股重重地摔在凳子上，以“吃弹簧屁股”的方式胁迫他时，蒋大毛一边大声叫喊着“哎呦哇！哎呦哇！阿爸！阿爸！……哎呦哇！哎呦哇！阿爸！阿爸！……”一边惊魂未定、哭作乌拉地讨饶，“抖唻！抖唻！……抖唻！抖唻！……”一边身不由己地继续抖动起来，嘴里还在念叨着“阿爸，吃勿消抖唻！抖唻！抖唻！……”蒋阿桂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决定送医院，但是叫救护车要一笔不小的费用，用二用车载着大毛去医院要被警察罚款。在大家犹豫不定时，刚才还在装腔作势激烈抖动的蒋大毛突然之间生龙活虎地站起身，细声细气地对蒋阿桂说，“阿爸，迭咯覅紧咯呀，侬就让我一个人自家骑过去好唻。”当蒋阿桂要给他挂号费时，他一边满心欢喜地在蒋阿桂面前做着“不要钱”的手势，一边兴高采烈地说，“阿爸，挂号费用勿着咯呀！”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只有当潜意识压抑力以一定的形式受到欺骗和解除了武装，才能容忍我们纵情沉迷于受禁的思想。他认为，这种欺骗通过运用幽默手法得以实现，这些手法是“反面表现”等。③童双春扮演的蒋大毛，其潜意识心理是追求自己的理想，想自食其力继续考大学，心里还喜爱着胡彩英。其现实表现则是屡遭挫折，三次高考落榜，不敢直接追求胡彩英，想辦自行车修理站却又受到父亲蒋阿桂的阻拦。童双春根据人物本身虽然具有清晰明确的想法，但在现实生活中又要极力掩盖的相互对立、内外矛盾的性格特征，运用冲突的喜剧语言和矛盾的喜剧动作中制造喜剧情节。

在滑稽戏《出色的答案》和《性命交关》中，童双春分别饰演全心投入工作的科研人员曾晓勇和“靠边站”的外科医生常春来，他既表现这些正面人物一心钻研科研、全心投入工作时聚精会神、心无旁骛的一面，又描写他们遇到实际问题时拘谨呆板、不善变通的一面，在思想认识、对话语言和行为方式等方面引发喜剧误会和滑稽冲突，成功地反映出由于人物的性格和现实状态之间失去平衡而产生的矛盾冲突，利用这种矛盾冲突不但制造了喜剧情节，也挖掘出了正面人物内心深处的喜剧性格。“这些正面人物由于钻研科技，思想高度集中，注意力明显地偏向一个方面。喜剧很好地抓住了人物性格上这些异乎寻常的特点，突出地加以描写。这些因上述原因所造成的违反常情的动作，使人看了感到滑稽可笑；喜剧把它们挖掘出来，就产生了喜剧性。”④童双春在塑造正面喜剧人物形象的过程中，从刻画人物的心理活动入手，善于借助正常合理性状态下的正面人物与失常非理性状态下的实际环境之间所构成的矛盾冲突，引发喜剧情节、刻画人物形象。

根据人物的喜剧心理 创造人物的喜剧语言

导演和演员要善于从某些看来不大合常规的喜剧文本去发现“笑”的因素。而剧本则要尽可能地提供喜剧基础。正面人物概念很广阔，可以写没有缺点的，也可以写有缺点的。写缺点不完全就是为了要批判他的缺点，有时是为了更好地反衬他的优点。不要把正面人物搞得四平八稳，把冷静变成“冷”，稳重变成“温”。要反对“滑头”，也反对“木头”，否则就喜不起来。⑤在滑稽戏《GPT不正常》中，童双春饰演上海石库门弄堂里的一名小报记者周忠发，这是一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但主观意识严重，又有一些小市民气的中间人物。为了要借助主人公阿为的先进事迹，写一篇有分量的文章评职称，他故意神秘兮兮地对阿为说，“最近我勒了酝酿写一篇纪实性文章，格篇文章一发表啊，保证侬为忒感谢我咯。格篇文章的题目是《面对GPT的枪杀手》。”当阿为问他：“GPT看勿着摸勿着咯，要枪杀手做啥？”周忠发洋洋自得地“熏陶”阿伟，“格个侬就勿懂唻，格个是阿拉写文章咯诀窍啊，叫迎合读者咯心理啊，现在咯读者要刺激啊，鼎好男主角侪是杀手，拿女人全部杀光；女主角侪是寡婦，男人全部死光……”为了要提升他这篇文章的政治高度，他在采访中按照自己事先构思好的想法引导着阿为，最后竟然自以为是、胸有成竹地帮助阿为找到了助人为乐行为的答案，“侬作一个海员，侬到过交关地方，德国去过伐？马克思故居去过伐？格么从格个以后侬每做一桩事体心里厢侪想着马克思唠？……我代侬讲好伐，侬一勿为金钱，二勿为美色，侬咯真正目的是要使自家成为一个先进工作者？对伐？……格么侬照顾阿咪是为了争取入党？对伐？……格么侬咯咛介照顾阿咪是为了啥呢？”如果说，人从本质上说是个人中心主义者，甚至是自大狂，那么喜剧则是对这种本质的后天的心理调整……一种为保持我们总体上的心理平衡而作的必要的调整。⑥当周忠发心中预想的答案被阿为一一否定之后，童双春特意根据人物的心理特点，夸张地设计了一套极富喜剧性的乞讨般哀求施舍的语言，“……谢谢侬讲拔我听听，让我好完成格篇文章，帮帮忙！帮帮忙！看我苦恼！……一号英雄人物就咯宁介呒没了啊？打庞叻！帮帮忙！稍微再弄一眼，再弄一眼！格个勿够咯呀！……”童双春善于学习姚慕双老师娴熟的方言及刻画人物入木三分的本领；学习周柏春老师轻松幽默的招笑手法和即兴创作的长处。力争做到既要演得动情，又要尽可能挖掘正面人物的喜剧因素，用适当的招笑手法，使正面小生也噱起来。⑦为了凸显人物的喜剧性、增强情节的喜剧感，童双春不仅乞讨一样地缠着阿为，让他讲出照顾病人阿咪的“真实”目的，还运用贯口的说表技巧，表现人物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的心理和迫不及待、心急火燎的心情，“假使讲，格篇文章能够成功，我就有本钿唻。格个我定级评职称照牌头唻。迭格就是我格个目的，为仔我格个目的，请侬讲出侬格个目的，侬讲出侬格个目的，我也就达到我格个目的，大家目的目的了好伐？……谢谢侬！谢谢侬！侬就像照顾阿咪一样照顾我一趟好勿啦！……勿是侬讲勿出，是侬肯勿肯讲，是么啦！……侬勿是呒没，侬是肯勿肯咯问题！……咯么侬袋里再摸摸看……多点少点弄一眼，哪能弄得唻像瘪三讨饭什梗咯啦！”当事件原来的概念被童双春运用另一个概念所替代时，其设想的概念与真实的概念之间即产生了错觉和谬误，利用这种错觉和谬误继续引发概念上的扭曲，使观众产生喜剧性的不协调，于是笑声便自然而然地爆发出来。

在独脚戏《调查户口》中他扮演卖梨膏糖的穷苦艺人“辛梅酉”，机智幽默地运用讽刺戏谑的表演手法，戏弄了由李青扮演的伪警察。当伪警察问他“姓什么？叫什么？”时，童双春用浦东上海话回答“辛梅酉”，发音如同上海方言中的“姓没有”；伪警察问他“什么地方人？”童双春又用浦东上海话回答“东扬宁”，发音如同上海方言中的“东洋人”。因为上海人称日本人为“东洋人”，伪警察听辛梅酉自称是“东洋人”，立即吓得大惊失色，看他明明像是中国人，为什么叫“东洋人”。童双春故意慢条斯理地用浦东方言回答，“伲阿爸是东台人、伲姆妈是扬州人、我出生嘞啦宁波，所以合起来叫东……扬……宁……”童双春通过方言谐音，在特定的滑稽场景中，故意在语言的本义和谐音之间产生误解，得到了非常理想的喜剧效果。当伪警察问他几岁时，他又故意和蠢笨的伪警察周旋，称自己的年龄是“三十六岁半，阴历阳历两拆拆，大家不吃亏。”童双春运用了滑稽表演中的贯口技巧，一口气将自家“后门”的详细地址报给伪警察听，而且越说越快、越说越急，听得愚蠢的伪警察晕头转向、直翻白眼，“此地过去，左手转弯，一直走，有个烟纸店；烟纸店走过去左手转弯，有个裁缝摊；裁缝摊过去，有个大弄堂；大弄堂左手转弯，有个老虎灶；老虎灶旁边有个水果摊；水果摊对过有个馄饨摊；馄饨摊后头有个皮匠摊。侬绕过皮匠摊、跳过馄饨摊、兜过大饼摊、穿过垃圾桶……就看见一扇门”。讽刺的实质是一种批判精神的体现，比讽刺更为彻底的是荒谬与怪诞，童双春通过充满喜剧思维的滑稽表演，对旧社会不公平的社会现象作出最有力、最彻底的批判。

在独脚戏《师徒俩》中，童双春运用贯口技巧表现一位歧视服务行业工作的青年充满矛盾的心理状态，“我学过三角几何，现在到小菜场卖卖三角油豆腐！……我是掼忒笔杆子，提起秤杆子，拨拨算盘子，点点铅角子，低三下四一辈子，被人家看见‘坍照势⑧呒没面子……人家看见我堂而皇之、气而概之、迈而豪之，弹眼乌子，我看见人家是恭而敬之、退而避之、畏而缩之、忍而让之，蛮神气咯小伙子，变成干瘪烂枣子……”喜剧创造的根本目的，是要在生活中捕捉不协调，发现不协调，把反常、乖讹的不协调对比和不协调矛盾加工成具有审美价值的喜剧作品。⑨ 童双春通过快口、绕口和贯口的表演技巧，将人物对话中的不协调性作为反映人物内心真实情感和喜剧心理的一种表演手段，增强作品的反省力度和批判力度。

童双春不仅舞台形象非常“帅气”，而且舞台表演异常“卖力”；他“说、唱、做、噱”技巧娴熟，扮演角色感情充沛、台风老练，而且在滑稽“双字辈”表演艺术家中尤以唱功见长，不论滑稽戏还是独脚戏都能欣赏到他音色清亮、嗓音圆润、韵味醇厚的戏曲和歌声。舞台中的演唱表演是对于对话表演在内容表达上的延续和艺术呈现上的提升，对于海派滑稽说唱艺术在新时代的继承和发展，童双春不管是在说唱艺术的曲调改编方面，还是在说唱艺术的内容呈现方面都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在继承借鉴滑稽名家袁一灵《金陵塔》的基础上，发展创作了以滑稽绕口令为表演特色的《玲珑塔》，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口气将整段台词绕唱出来，“有位农民本姓陆，名字叫做陆百谷。陆百谷，轧稻谷，轧稻谷，在北屋。北屋门前轧稻谷，轧出稻谷堆北屋。稻谷掼勒北屋外面屋壁角里的壁角落……有位农民本姓郭，名字叫做郭伯洛。郭伯洛，轧稻谷，轧完稻谷，稻谷复一复，稻谷统统侪脱落，稻柴上面光秃秃……”。这个《玲珑塔》的唱段他在80岁高龄以后仍然能神完气足、精神充沛地一口气唱完。2017年12月26日，笔者采访他时，他告诉其中的奥秘是：每天利用散步的时间，嘴里念念有词地唱上100遍。在海派滑稽曲调的创新方面，童双春一直把握住时代的步伐，锐意创新、勇于实践，在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中，童双春饰演的蒋大毛在面对吴彩英的恋情、蒋二毛的亲情和丁阿发的友情时有一段深情的演唱，他借用了当时街头巷尾热播传唱的歌曲《军港之夜》的旋律，表达了蒋大毛复杂纷乱的心情。布莱希特在《论音乐》中告诫演员，他希望演员不要盲目地追随曲调，而是用逆曲调说话的方法。这种歌唱者不受旋律和节奏的约束，十分冷静的表演方式会产生强烈的效果。童双春对于滑稽传统曲调的选择和使用上正如布莱希特所提示的那样，始终根据剧情发展的需要和人物塑造的需要，通过音乐和曲调增强观众对情节和人物的理解。他综合运用滑稽音乐曲调和流行音乐元素进行客观叙事、主观抒情，以及表演表现人物性格、揭示思想主题的代表性作品还有《唱山歌》 《啊！母亲》等独脚戏曲目。

根据人物的喜剧气质 设计人物的喜剧动作

海派滑稽艺术是一种引人发笑、引起思考和引发批判为审美目的的艺术，也是一种在舞台上创造不协调的艺术，但是这种创造完全被控制在理性的范围之内，荒诞之中有逻辑，荒唐之中有理性，荒谬之中有目的，海派滑稽艺术这种超越不协调的审美思维是荒诞的表演技巧与鲜明的批判目的在喜剧审美意识中所达成的辩证统一。在滑稽戏《GTP不正常》中，童双春将这种不协调的审美意识和荒诞的表演技巧进行了完美的结合，从而反映出人物内心深处的矛盾心理和喜剧性格。为了采访到阿为照顾阿咪的真实想法，周忠发向阿为进行着虚情假意但又夸张滑稽的道歉，“首先我要向侬郑重咯赔礼道歉，阿拉芳芳姆妈对侬相当勿礼貌，讲侬照顾阿咪有不正当咯男女关系，格对侬是污蔑嘛！……”周忠发“一本正经”地向阿为一鞠躬，“庸俗啊！……”他“神情严肃”地又向阿为一鞠躬，“低级啊！……”他继续“郑重其事”地再次向阿为一鞠躬，“小市民啊！……”。脱下帽子后，周忠发第4次向阿为深深地一鞠躬。从童双春的表演中，我们可以看到，无论讽刺的、幽默的或赞美的喜剧，都是建立在揭示人物心理矛盾的基础上，而且他还会根据人物心理矛盾的发展变化，設计出引人发笑的特征性动作。喜剧像其他各种艺术一样，都以社会生活为源泉，喜剧中的任何一种笑，都是对社会生活的美学评价。如果不从充满矛盾的生活出发，即使制造出一大堆笑料，对于观众和读者都没有什么教育意义。⑩童双春饰演的周忠发从楼梯口探下身子问妻子沈彩珍，“甲肝跑忒了伐？”当得知阿咪已经离开后，他一边和妻子唠叨着，一边搭着扶梯下楼，但刚刚将手搭在扶梯上又突然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然后举起双手小心翼翼地像投降一样地下楼，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埋怨着，“阿咪也真是咯！生病对别人一眼勿负责任咯！生仔肝炎还要到处乱跑！此地咯么事呒没碰过唠？”当阿为告诉他，“么事乃……一样呒没碰过，格只矮凳乃……倒坐过一息。”刚刚还在和阿为糊里糊涂敷衍着“就坐了此地唠……”的周忠发突然之间从阿为的讲话中反应过来，他一边惊叫着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边指着自己的座位结结巴巴地问：“啊？……坐了此地啊？……”当阿为“诚恳老实”地告诉他“阿咪刚才勒了格的坐过20分钟得唻！”后，童双春摸着自己的屁股，立即表现出神情痛苦的样子，“啊呀！勿好唻！……我只屁股呒没用场唻……啊呀！勿好唻！……细菌钻到裤子里厢去唻！……啊呀！勿好唻！……痒奇奇，勒了里厢咬呀！”。他满脸显出痛苦万分的神情，妻子沈彩珍要他把裤子脱下来，他刚坐在凳子上要脱裤子，突然想起这个位置就是刚才阿咪坐过的，他狼狈地提着裤子“哦哟！哪能格只凳子盯牢我只屁股咯啦！”他又要坐在沈彩珍的座位上，发现也有传染的可能，又从凳子上跳起来，他囧态百出地提着裤子，到处寻找脱换裤子的地方，“哪能办？乃格只屁股呒没地方摆了呀！此地灶披间勿好脱裤子咯呀！……我勿管知识分子有知识呒没知识，只好斯文扫地，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了！……倷眼睛稍微闭一闭哦……呒没办法呀！……只好大庭广众之下脱裤子了！……”。在跳出剧中角色要求现场观众“非礼勿视”的时候，突然他又发现有邻居从灶披间进来了……喜剧效果具有暂时性，容易消失。因此演员必须把握住在恰当的时候造成第一次效果，接着让观众平静一下，并利用这一机会，或者再根据不同的情况寻找机会将这一效果继续发展下去，形成第二次效果。既不要使人不笑，也不要使人不停地大笑，而应使人间隔地笑，有起有伏。11童双春利用幽默逗趣的喜剧语言和戏谑夸张的滑稽动作，非常有控制力地把握住表演的节奏感和层次感，在喜剧情节的发展过程中不断地制造着喜剧气氛，在喜剧气氛中刻画出人物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喜剧性格。

在滑稽戏《路灯下的宝贝》中，当蒋二毛要和丁阿发比赛康乐球时，童双春扮演的蒋大毛自告奋勇地要求替蒋二毛比赛，他书生气十足地对弟弟说：“二毛，我来忒侬打，我学过三角几何咯！懂得角度咯！”他一边自信满满地说着“我来打！我来打！”，一边拿出圆规、直尺企图在康乐球台面上丈量角度。为了骗取蒋阿桂正在修理的二用车，丁阿发想出了要蒋大毛假装“抖抖病”的主意，他一拍蒋大毛的肩膀，童双春饰演的蒋大毛四肢立即抖动起来，眼睛上翻、嘴里还发出“呕呕呕”的怪叫声。当蒋大毛不想再装“抖抖病”欺骗父亲蒋阿桂时，蒋二毛和丁阿发一前一后抬着他，将他的屁股重重摔在凳子上“吃弹簧屁股”。童双春饰演的蒋大毛大声叫着“哎呦哇！哎呦哇！阿爸！阿爸！……哎呦哇！哎呦哇！阿爸！阿爸！……”，惊魂未定，哭作乌拉地求饶“抖唻！抖唻！……抖唻！抖唻！……”，一边身不由己地继续抖动起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阿爸，吃勿消抖唻！抖唻！抖唻！……”。喜剧是人的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对象与主体相互影响后而形成的一种具有物质外壳和物质内容的人类精神的创造物。12

独脚戏《调查户口》里，童双春在设计辛梅酉的表演动作时，为了突出人物聪明机智、反应敏捷的性格特征，他假模假样、装腔作势地学着黑社会地痞流氓敲诈勒索、鱼肉百姓的流匪习气，假意与伪警察互相拍着肩膀、称兄道弟，并趁着愚蠢呆笨的伪警察得意忘形、忘乎所以的时候，不仅重重地打他的肚皮、踢他的屁股，还在伪警察屁股上的“热疖头”处一阵猛踢，在伪警察被他踢得哇哇大叫时，还挖苦讽刺他，“人家咯热疖头长勒了额角头，侬咯热疖头哪能长勒了后门口嘎啦？”喜剧性思维擅长在普通的社会生活中发现事物的矛盾性、失调性和相对性，并擅长运用悖论、反讽和佯谬的方式对其进行揭露和批判。童双春扮演的辛梅酉，运用夸张性极强的滑稽动作，在嬉笑怒骂之间揭露和讽刺伪警察深更半夜调查户口的真实目的是对老百姓征收苛捐杂税和实施敲诈勒索。

笔者认为，童双春站在喜剧观念的高度，对海派滑稽招笑引噱的表演技巧作出理性的思考和潜心的研究，在长达七十余年的舞台实践中，为海派滑稽正面喜剧形象的塑造提供了可供学习的表演理论和可资借鉴的表演体验。

〔注：本文为上海市艺术学重点项目“海派滑稽艺术研究”（项目号：18SY02）和国家重大项目“新中国70周年戏曲发展史（上海卷）”（项目号：19ZD04）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这里的“四艺”特指海派滑稽表演艺术中的“学说”“学唱”“学做”和“招噱”四门技艺。

②上海文艺出版社编：《电影与戏剧》丛刊（第一辑），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3月第1版，第355页。

③王树昌编：《喜剧理论在当代世界》，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6月第1版，第59页。

④上海文艺出版社编：《电影与戏剧》丛刊（第一辑），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3月第1版，第340页。

⑤上海文艺出版社编：《电影与戏剧》丛刊（第一辑），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3月第1版，第337页。

⑥[美]梅尔文·赫利泽著、古丰译：《喜剧技巧》，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9月第1版，第44页。

⑦李惠康主编：《让笑声伴随着你——海派笑星别传》，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5年3月第1版，第90页。

⑧坍照势：上海方言，指丢人现眼，当众出丑的意思。

⑨闫广林：《喜剧创造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7月第1版，第307页。

⑩上海文艺出版社编：《电影与戏剧》丛刊（第一辑），上海文艺出版社，1979年3月第1版，第359页。

11于成鲲：《中西喜剧研究——喜剧性与笑》，学林出版社，1992年10月第1版，第131页。

12张健：《中国现代喜剧史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第25页。

参考文献：

[1]童双春、王月华：《满园春色关不住——童双春滑稽艺术人生》，上海文化出版社，2015年5月第1版。

[2]李惠康主编：《让笑声伴随着你——海派笑星别传》，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1995年3月第1版。

[3]刘立中：《“双字辈”里的童双春》，《上海采风》，2016年第2期。

[4][德]贝·布莱希特：《布莱希特论戏剧》，中国戏剧出版，1990年4月第1版。

（作者：文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兼职副教授）

（责任编辑/陈琪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