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观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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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品藻,指的是对人物德行、才能、容貌、举止等进行品评鉴赏,其在魏晋时期成了名士们的审美活动。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中性化的身体形象成为魏晋名士的审美标准。而其背后,更体现着对人物品格美,内涵修养地注重。
西晋著名诗人潘岳,字安仁,人们亦称他为“潘安”。是中国历史上鼎鼎有名的美男子。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①
潘岳姿容秀美,神态动人。他年少时从京城洛阳的街道上经过,城中的妇女们见到他,纷纷涌过来围成一圈目睹他的风采。同样作为诗人的左太冲相貌丑陋,也穿着华丽的服装效仿潘安乘车游赏,结果被乱吐唾沫,只好落魄而返。
故事虽显夸张,但充分说明魏晋时期人们普遍的爱美之心,对容貌仪态之美的崇拜和迷恋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后世人便会提出疑问:这样的风气是否太过“外貌协会”?以潘岳为例,他不但相貌英俊秀逸,身姿潇洒,玉树临风,气质超群,而且还是著名的文学家,才华横溢。
“潘文烂若披锦,无处不善……”
潘岳的文章灿烂得如同身披锦缎,无处不美,而《晋书》亦以“词辞绝丽”来形容他的文学修养。可见,人们对潘岳的爱慕,不仅是他的好容貌,更甚是他的才情。这种由外而内的审美鉴赏,说明魏晋时期以柔美为标准的人物品藻并不是肤浅的、流于表面化地对人物外貌的喜好而已,而是由人物的外至内美的品鉴,注重形神兼优,人物品藻具有积极意义。
魏晋时期,名士们拥有“发现美的眼睛”,他们津津乐道地欣赏,甚至记载于史书传诵至今。名士们对俊美男子的审美,表现于身体发肤,概括有以下标准:
(1)体态:“高”与“瘦”
①身材的“高”
《三国志》与《晋书》中对于人物身高记载:
“身长八尺,容貌甚伟。”“身长八尺,姿颜雄伟。”
综上所述,描述人物基本以“八尺”作为标准,方能记于史书内,说明当时人们对于身材高挑的重视。“身长八尺”才能达到“容貌甚伟”(诸葛亮)、“姿颜雄伟”(赵云)的体态美,以“伟”作为审美男性体型的标准,在史书《世说新语》中也有所记载:
“周侯说王长史父:‘形貌既伟,雅怀有概……’”
“伟”字在魏晋被认为身体美的标准,意指人物身材高挑。需区分的是,随着审美观念改变,“伟”产生质的变化,三国人物之伟趋于壮美,而魏晋人物之伟趋于优美。究其原因,军功武力是群雄争霸的三国时期所推崇的,而到了魏晋,名士地位得到确立,他们具有极高的文化修养,抑武扬文,注重自身风度翩翩的优美体态。因此,魏晋名士追求体态的“高”,有其阴柔之意。
②体形的“瘦”
纤瘦苗条对于魏晋名士来说绝对是一种理想形态,卫玠是最好的代表。关于“瘦”的体形追求,在《世说新语》中也有提及:
“王丞相见卫洗马,曰:‘居然有羸形…若不堪罗绮。’”
卫玠“若不堪罗绮”,即瘦弱,丞相王导却对他表示欣羡赞赏,可见当时人们对身形苗条的赞颂与追求。名士们的纤细宛若,无疑体现了阴柔的美感。
(2)面容:“白”
对人物外形的品鉴,皮肤的颜色、光泽是最先的视觉进入观者的眼里。这意味着肤色直接影响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借用当代人眼光,皮肤黝黑显得阳光健康,皮肤亮白显得唯美柔弱。“阳光男孩”与“奶油小生”正是这两种肤色的最恰当的代名词。然而,魏晋名士偏爱充当“奶油小生”,追求肤色亮白的中性美。《世说新语》中对名士们肤色白的特征有明确赞美:
“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此神仙中人。’”
王羲之看到杜乂赞叹说:“脸面像凝冻的油脂,柔滑洁白,这真是神仙中人。”明确地称赞名士们透亮皎洁的雪白肤色,可见此时面容以“白”为人称羡。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从此角度说,美和白的关联,真是古今同理。
常言听“冰清玉洁”“亭亭玉立”都是以玉形容女性形象。但魏晋时期,俊美白皙的男性常被名士们比作“玉”和“璧”,以玉喻人,一方面指人与玉在外观上一样优美亮丽、超逸秀出,另一方面指人的品德亦符合玉的内在品格。《世说新语》集中了相当多关于“玉”的评价: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
“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
“裴令公有俊容仪……时人以为‘玉人’……‘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以“玉树”和“玉山”形容人物形象,可见其与体态“高”的审美标准有着密切的关联。文献中“玉人”的裴楷以及双双被称为“连璧”的潘岳与夏侯谌,都明确地体现“玉人”和“璧人”是魏晋名士的理想形象。形容男子外貌如玉如璧,其实也蕴含了对其内在的才情、精神气质的赞赏。实际上“玉人”和“璧人”已成为当时的流行用语,是社会大众的审美倾向。
所谓“相由心生”,无论是体态的高瘦、肤色的白皙或是如玉的形象,都是由人的心理层面反映出来的,而人的心理必定与当时社会思潮紧密联系。在玄学成风的时代下,魏晋名士的审美追求受老庄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形成形体瘦弱、皮肤白皙、容貌如玉的柔美形象。这种形象与庄子描述的姑射山神人极为相似: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而游乎四海之外。”
名士们在玄学的思想引领下,超尘绝俗的美和空灵飘逸的姿态成为他们崇尚追求的精神境界,这种神人形象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他们对自身形象构建的审美理想楷模,成为他们现实生活中高度崇拜渴望成真的精神寄托。“神人形象”作为魏晋名士的精神领袖,《世说新语》中有所体现:
“王戎曰:‘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②
“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魏晋玄学是名士们面对乱世的精神支柱,他们追求神仙形象的超然洒脱、气度宏大风范,是注重外表姿容秀丽之下蕴含的高尚的精神价值,通过外在各种柔美特征来表现内在气度、才情、风姿和精神,这是魏晋名士不可取替的形神之美,也是魏晋时期人物品藻受后世人借鉴学习的宝贵价值。
魏晋时期名士们崇尚飘逸,顾盼自喜,他们越名教而任自然,追求真我,个性尽显。其行为装扮都是由于注重人物品藻、形神之美而产生的视觉体现,无论是褒衣博带或是傅粉施朱,都反映了内心的思想精神,并且他们如“时尚教主”般,个人的装扮带动了大众追捧模仿的热潮。魏晋名士服饰造型无疑成为当时引领潮流的风向标。
乱世中,在玄学思想引领下,名士们以自由解放的打扮来展现他们追求精神世界的宽松、自我超脱、蔑视传统的精神面貌,服饰上寻求突破,宣扬个性自由,以宽衣大袖,袒胸露臂,披发跣足的服装款式来武装自己。这时期,空灵飘逸便是走在潮流尖端的打扮,名士们所穿的衣衫极为宽大:上衣的袖子从肘部开始延伸,设计得特别宽,几乎可以碰触地面;衣料表现为柔软轻薄,腰间处系上长长的飘带;有的还有意解衣当风,披散衣襟,逍遥放浪。这种服饰形象被后世人称之为“褒衣博带”。
魏晋名士“褒衣博带”的视觉形象与他们内在思想精神有必然联系,名士们受到庄子逍遥自在的人生观影响,以至于“神人形象”成为他们心理层面的审美理想,其代表着一种超然脱俗的美和空灵飘逸的精神境界。“褒衣博带”正是魏晋名士效仿神人形象,追求超然、飘逸、柔美的心理需求的外观衣着表现。
身为“时尚教主”的魏晋名士均以宽大飘逸的服饰来彰显个性,释放内在的高尚情操和人格魅力,引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纷纷跟随这种穿着打扮,带动了社会大众追求柔美的审美意识。“褒衣博带”也就成为魏晋时期时尚的穿衣风格。
自古以来,傅粉属女性的产物,但到了魏晋时期,名士们傅粉却成了一种主流意识的风尚,其目的是达到审美标准中肤色“白”的效果。“傅粉何郎”的典故最能体现当时男子傅粉的风气,何晏是魏晋时期出色的清谈家,他言辞善辩,具有极高的才情及文化修养,深得人们的爱戴和追捧,同时,他绝对是形神之美的最佳演绎者。
“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③
何晏即使天生肤色白皙,但仍酷爱傅粉修饰,被冠以“粉候”的称号。他身为正始名士之首,领袖群伦,加上他出众的装扮行为,时尚教主之名非他莫属。在他的名人效应下,人们纷纷仿效,让傅粉之风演变为当时风尚。
这种极端的装扮行为必定受到部分后世人的抨击,认为魏晋名士们非理性地追求美缺乏阳刚之气,尽显女性的阴柔特征。但必须认清的是魏晋名士们不遗余力地装扮修饰背后的意义,就是达至形神兼优的高度理想人格之美。
魏晋名士在审美标准、着装形象等生活风尚极具中性美的呈现,而这种中性美背后存在着由外而内的形神兼优的精神价值。无论是柔美的容貌,还是奇宽的衣衫,都是以柔克刚,是超然飘逸的形态下淡然而有坚定追求品格之美的信念。一种着装形象风格的形成,必定与其存在时代所特有的社会环境因素及大众心理意识有紧密联系,以笔者服装设计专业的角度来看待魏晋名士们的中性美形象,其可谓是中国古代的男装中性风格的完美体现,也为当代中国风男装设计奠定了文化内涵。
注释:
①引自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卷7.
②引自刘义庆.《世说新语•赏誉》.卷16.
③引自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