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华
一
武无非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游荡,灯火璀璨的夜景、卿卿我我的情侣唤不醒他心中的热情,他的心依然沉浸在竞选失利的落寞中。
不知走了多久,一排闪烁的字幕吸引了他的眼球——闲云酒吧,明明灭灭,但,耀眼。他走进去,在一个角落的位子上坐下来。一名服务员走过来,她眉心间长一颗不太显眼的美人痣;苗条的身材凸凹有致,把一套普通的工作服衬托得极其高雅;胸前别一枚雪莲胸花,花瓣层层展开,淡黄的花蕊格外醒目。
武无非迅速睃了一眼身边的女人,目光怔怔地停留在那枚胸花上——花蕊是用一粒粒细小的黄色珠子串成的,在灯光的照射下,跳动着淡淡的光芒。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女人的语气中有一丝愠怒。
“哦,这枚胸花真漂亮!”武无非手足无措,答非所问,目光中写满了茫然。
或许是这样的神态化解了女人心中的警惕,她灿然一笑,再次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
“两瓶雪花。”武无非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女人转身向吧台走去。武无非追随着她的身影,忽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很快,女人左手托着盘子向武无非走来,盘子里放着两瓶啤酒和一只高脚杯。女人放下第一瓶啤酒时,武无非忽然站起身子,他的左臂不偏不倚,正好撞在女人托盘的手上。“砰!”安静的酒吧里传出酒瓶摔碎的刺耳响声。啤酒泛着白色泡沫,在地板上慢慢浸开。“怎么回事?”领班闻声走过来,生气地质问女人。女人涨红了脸,张张嘴,欲言又止。
“都是我的错!”武无非连忙来到女人身边,“是我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胳膊,所有损失都由我赔。”
女人感激地瞟了武无非一眼,连忙清理好地面,重新端来啤酒和酒杯。武无非不紧不慢地喝完酒,招呼女人买单。女人把小票和零钱递给他时,他盯着女人的眼睛,很真诚地说:“我为今天的行为道歉!我们能留一个联系方式吗?”女人再次警惕起来:“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留联系方式?”“我叫武无非,武功的武,有无的无,非常的非。”武无非似乎没有读懂女人的警惕与冷漠,连忙自我介绍。“什么?你叫武无非?”“是啊,无非就是我,我就是无非!”武无非用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你父母怎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女人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询问。“我哪里知道?可能是希望我不要在外面惹是生非吧!”武无非讨好地说。“不光是这样。”女人很肯定地说,“这个名字还有两层含义,一是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二是告诫你一生不能过于贪婪,要知足常乐。”“你怎么理解得这样深刻?”武无非不解地问。女人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因为……因为……我也叫吴菲。”“什么?你也叫无非?天下会有这样巧的事!”武无非大为惊奇。“是的。我叫师吴菲。老师的师,口天吴,芳菲的菲。”女人犹犹豫豫地说。
走出酒吧时,武无非已没有了来时的抑郁,他感到很快乐。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从身边经过,他忽然有了一种想放声歌唱的冲动。“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声音突兀而起,路人纷纷侧目审视着他。几个胆小的女人远远地绕过他,匆匆离开了,八成是把他当成了神经病。武无非没有在意路人的目光和反应,他又大声地吼了几嗓子,然后钻进公交车回到了家中。
第三天正巧是周末,武无非给师吴菲打电话,约她见面。师吴菲没有拒绝。两人沿着东湖绿道新铺的木栈道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法国梧桐茂密的叶子挡住了已经开始变得炎热的阳光;偶尔,一条露着雪白肚皮的鱼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它们急速地荡开,向远处慢慢地扩散。武无非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他出生在鄂西北一个偏僻的小村子,父親在他读初中时不幸离世了,是母亲一人把他拉扯大的。贫穷的山村教育落后,虽然身为教师的母亲尽力为他提供了相对较好的教育环境,他读书也十分用功,但最终只考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院校。五年前大学毕业后,他被一家企业录用了。由于工作勤奋又肯钻研,他很快成为部室的业务骨干。前不久,部室主任因故辞职。他业务精、人缘好,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但结果公司却任命了一个刚参加工作不到一年、对业务一无所知的小女生当了部室主任。小道消息说,这个女生是某位重要领导的小姨子。
“我如此卖力地工作却踏步不前,别人仅凭一层关系就平步青云。”武无非长长地叹一口气,“唉!任人唯亲,劣币逐良币,我的努力有价值吗?”
“不要怀疑努力的价值。我们都是普通人,除了努力,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师吴菲停下脚步,倚在栈道旁的栏杆上,“前两天你到酒吧喝酒,就为这事吧!”
“是啊!不过,见到你以后,我的心情就莫名地好起来。”武无非饶有兴致地讲了唱歌的事,惹出师吴菲一串轻轻的笑声。
二
初冬的一天,两人来到位于蔡甸区的九真山景区。这是市郊的一处道教胜地,山清水幽,林疏草浅。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不急不缓地向主峰——龙霓山顶走去。太阳照在枯黄的落叶上,厚厚的叶子散发出暖融融的气息。师吴菲仰面躺在落叶上,一眨不眨地盯着蓝幽幽的天空中那朵棉花状的云,眼神像天空一样迷离。武无非痴迷地看着落叶中的师吴菲,心旌摇荡,不能自已。他慌乱地坐下来,轻轻抚摸着师吴菲柔软的长发,将滚热的唇贴在了她的额上。师吴菲静静地闭着双眼,任凭他的唇在自己额头、眼睛、脸颊上游走。
不远处响起游人的说话声,师吴菲连忙站起身,牵着武无非的手继续向前走。路越来越陡,一级级台阶几乎是笔直地从山顶垂下来。师吴菲气喘吁吁,额头上密布着汗珠,站在台阶上不走了。
“你猜我们爬了多少级了?”
“快累死了,谁还顾得数级数?”师吴菲有气无力。
“我们已经爬了289级,还有不到300级就到顶了,放弃了多可惜!”武无非嬉皮笑脸地说,“都说无限风光在险峰,说不定上面有惊喜呢!”
经不起武无非的怂恿,师吴菲站起身,扶着路边的铁链一步一挨地向山顶爬去。终于上去了,放眼望去,连绵的群峰四面环绕,把龙霓山紧紧围在中心;星罗棋布的湖泊如一颗颗或大或小的明珠镶嵌在山脚下,把这座江汉平原的最高峰衬托得峻而不险、独而不孤。真是一方风水宝地!武无非暗自赞叹。转过身来,面前是一座庙宇,三层,飞檐,雕梁画栋,没有寻常庙宇气势宏伟的压抑之感,倒有一种赏心悦目的灵秀之气;正门上方的牌匾上,用楷体写着三个斗大的金字——锁情台。武无非心中微微一震,连忙扳过师吴菲的身子,示意她看。“锁——情——台。”师吴菲轻声念着这三个字,语气像在林中看天空的眼神一样迷蒙。
两人走进正殿,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双手合十,端坐在莲花宝座上。他们恭恭敬敬地敬了三柱香,在蒲团上磕了头,然后沿着四壁,边走边读相关的文字介绍。原来,当年钟子期的父母为了躲避楚王追捕,双双逃入九真山中,并对天盟誓,永结同心。上苍为之感动,就将音乐奇才钟子期赐给他们。后人为了纪念这份矢志不渝的爱情,就在龙霓山顶峰修建了这座锁情台。
“锁情台。”“锁——情——台。”……下山途中,武无非不停地轻声念叨这几个字。有几次,差点儿被旁逸的树枝绊倒了。幸亏师吴菲眼疾手快,每次都在他即将摔倒的那一刻拉住了他。“我们结婚吧!”师吴菲再次拉住他时,武无非顺势把她拉到胸前。师吴菲显得有些慌乱,连忙挣脱武无非的手,急步向山下走去。这是羞涩吧,矜持吧,只要多求几次,她一定会答应的吧!武无非这样想着,心中的爱意又增添了几分。
一天,两人来到鸟语林。用透明塑料搭建的高大宽敞的棚子里,五颜六色的鸟儿或振翅于空中,或闲步于草地。清澈的湖水中,一对鸳鸯在水中嬉戏,一会儿并排向前游动,一会儿互相啄一啄蓬松的羽毛,一副缱绻的神态。武无非情有所动,再次提出结婚的请求。师吴菲没有走开,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武无非一眼,连忙低下了头。还有一次,两人到武汉花世界去游玩。时间正是仲春,各种花竞相开放,汇成了一片花的海洋。花海中放置着一把供游人拍照的伞。师吴菲十分喜爱,撑着伞钻进花丛中,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让武无非拍照。娇媚的身影、雅致的平顶伞将师吴菲幻化成白娘子的模样。是真非真、似幻非幻的景象强烈地扰动着武无非的心,他情不自禁,又一次提出了请求。师吴菲的眼神忽然变得暗淡,她放下伞,兴致索然地走出了花丛。
“为什么啊!是我表现不够好,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我?”屡次拒绝刺伤了武无非的自尊心,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气恼,更多的是伤心。“我……我……”师吴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武无非不说话,静静地盯着她。沉默了许久,师吴菲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我有恐婚症。”“恐婚症?”武无非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疑惑地问:“是一种病吗?”“是病,也不算病。”
“你今天怎么啦?说话像打谜语!”武无非有些不高兴了。“恐婚症,就是一提到结婚就感到恐惧,最多算一种心理疾病。”师吴菲解释说。“哦,这好办!”武无非说,“我们可以先同居,等你这种症状消失了再结婚。”“嗯,听你的!”师吴菲愉快地答应了。
三
属于武无非的幸福时光来临了。每天他怀着轻松的心情去上班,将各种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他在部门的口碑越来越好,声誉越来越高。下班后,当他怀着愉悦的心情打开家门时,第一眼总能看到师吴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吧!”吃着可口的饭菜,武无非常常情不自禁地感慨。师吴菲温柔地看他一眼,不说话,夹一筷子菜放到他的碗里。
那天上班时,武无非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她胃痛的毛病又犯了。母亲的胃病主要是胃气引起的。当年,母亲独自拉扯着他,生活艰辛,又常常受各种各样的欺负,于是就落下了这毛病。每次疼痛时,母亲总是用手紧紧压住胃部,强忍着不发出呻吟,但看到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从她额头上滚落下来,武无非总是吓得手足无措。武无非能支撑门户后,家庭处境得到了很大改变,母亲已很少犯病了,但遇到情绪波动大时,胃痛的毛病还是会发作。母亲怎么会突然犯病呢?武无非心里生起一丝疑惑。不过,疑惑一闪即逝,母亲发病时的痛苦状态是这样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也似乎隐隐地疼痛起来。武无非决定回家一趟,把母亲接过来与自己一起生活。母亲很爽快地答应了,但提出一个要求——不要武无非亲自回家去接,她自己乘车来。“我好歹也教了幾十年书,难道还寻不到武汉来?”武无非觉得母亲说得在理,加上工作确实很忙,就同意了。
晚上回家后,武无非把这件事告诉了师吴菲,本以为她会不高兴,不料她二话没说就应允了。武无非很受感动,这种感动又化成绵绵爱意,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把师吴菲拥进怀里,深情地吻着她。
第三天傍晚,母亲乘火车来到了武汉。武无非从车站将她接回家时,看见师吴菲已经做好满满一桌子菜在等着他们了。原来,为了招待武无非的母亲,她今天下午没有上班,专门请假在家做饭。武无非又惊又喜,背着母亲给了她一个“赞”。饭桌上,师吴菲落落大方,一口一声“阿姨”叫得十分亲切。送母亲睡觉时,武无非悄悄地、不无得意地问:“妈,你觉得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怎么样?”“刚刚见面,我咋知道她是好还是坏?”母亲不冷不热地说。这种态度让武无非略感意外,不过他并没太在意——或许是初次相见的缘故吧,时间久了,母亲自然就能感受到师吴菲的好。
事情并没有武无非预期的这样美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母亲和师吴菲虽然相处得还算融洽,但两人的心似乎并没有越走越近。母亲看师吴菲的眼神总是隐隐约约地含着一丝提防与警觉,语气中也缺少一份温情,商量家庭中的大小事情时,她总是刻意避开师吴菲。师吴菲天资聪颖,自然能感受到这份不信任,于是就常常在武无非面前说出一些抱怨的话。
周末下午,阳光明媚,武无非提议大家到小区里去走走。途中,师吴菲的手机响了,就停下来接电话。武无非带着母亲继续向前走。母亲忽然轻声问:“你说她得了什么症?”“恐婚症。”“什么恐婚症?我看八成是编出一个新名词来欺骗你!”“妈,你这思想有点儿落后了!”武无非有些激动,“‘恐婚症在现代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还真不是一个新名词。”“你不要狡辩,既然恐婚,为什么要同居?”母亲提高了声音。师吴菲接完电话跟上来,刚好听到了这句话,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母亲盯着师吴菲看了一眼,独自走了。师吴菲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气恼地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武无非左右为难,他将母亲送进家门后,又连忙来到师吴菲身边。师吴菲嘟着嘴一言不发,眼中隐隐约约地闪着泪花。“我妈就是这脾气,你别生气了!”武无非紧挨着师吴菲坐下来。师吴菲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不说话。“你要是不高兴,就拎我耳朵吧!”武无非一副讨好的表情,还轻轻托起师吴菲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耳朵上。师吴菲抽回手,还是不说话。“要不,我给你发红包吧。”武无非异想天开,边说边打开手机,给师吴菲发了一个520块的红包。“你猜猜,我发了多少?”“随便多少,我不要!”师吴菲终于开口了。见气氛有所缓和,武无非从师吴菲兜里掏出手机,让她点开看。“知道这几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吗?”师吴菲点开手机后,武无非明知故问。“我又不是傻子!”师吴菲嗔怪道,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以后,只要母亲与师吴菲闹出了不愉快,武无非就先安抚好母亲,然后给师吴菲发红包。师吴菲很享受这个过程,收到红包后就一笑置之,不再生气。家庭生活归于平静。武无非为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而暗自高兴,不过他不知道,他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差不多10万,在不知不觉中全部转到了师吴菲的卡中。
那天晚饭后,趁着师吴菲在卫生间洗澡的间隙,母亲带着责备的口气问武无非:“你们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发现她不太正常吗?”“不太正常?”武无非感到很吃惊,“她哪里不正常了?”“其实,我并不是完全因为胃病才来武汉的。”母亲说,“当初,你向我介绍了她的情况后,我就感到有些怀疑,一个在酒吧上班的女人,与你交往了那么久又不想结婚,还想出一个‘恐婚症的新名词。”“妈,妈,这件事我们不再讨论了!”见母亲旧事重提,武无非有些郁闷。“这件事不提就不提了。”母亲看着武无非的眼睛,语气显得有些凝重,“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暗中观察,发现她总是背着我们偷偷地给别人打电话,有时语气还显得很暧昧。”
母亲的这番话触动了武无非的心思。其实,他也有所发现,但师吴菲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他感觉是自己多疑了。“怎么没有不妥?”母亲反問,“背着你打电话、语气暧昧算不算不妥?周末,她经常说是要加班,是真加班还是假加班?”男人心中那种隐秘的情愫被挑动起来,武无非阴沉着脸,起身来到了卧室。“叮。”师吴菲的电话响起来,是收到短信的铃声。武无非心有所动,连忙打开了她的手机。信息是一个备注名叫“宝贝儿”的人发来的,内容只有一句话:“没有你我睡不着。”武无非的心猛地缩紧了,他想看看两人的聊天记录,但里面只有这句话,以前的内容显然被删除了。
“‘宝贝儿是谁?”师吴菲走进卧室时,武无非质问。“谁让你看我手机的?啊!”师吴菲一把夺过手机,叫嚷道:“你经过我同意了吗?”她的面孔因为生气,或者是紧张,变得有些扭曲,看上去让人发瘆。“怎么?你还有理了!今天你不把这事说清楚,大家就别过了!”武无非震怒了。“不过就不过!”师吴菲一扫往日温柔的神态,几乎咆哮起来,并且迅速地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品。东西并不多,很快就收完了,她拖起行礼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武无非怔怔地站在房间里,刚才的情景太过紧张,简直像戏剧一样,他完全懵了。母亲走进来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就这样走了?”母亲疑惑地问。“走了!”“没留下什么东西?”武无非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周围,除下梳妆台上那枚当初两人相遇时的莲花胸针外,属于师吴菲的东西都被带走了。“没带走我们什么东西?”“我们有什么东西?就连这些家具都是房东的,搬不走,移不动。”武无非沮丧地说。
四
想起自己的钱转给了师吴菲是第二天下午的事。这段时间,他不断地用发红包为家庭矛盾灭火,但并不知道究竟发了多少。想到这件事后,他立即到柜员机上去查看,这才发现卡里的钱已所剩无几了。
武无非连忙到闲云酒吧去找师吴菲。店长告诉他,师吴菲今天一早就辞职了。“她一人走的?”武无非慌了。“带着他儿子。”“什么?她有儿子?”武无非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啊,她有个五六岁的儿子,这段时间一直寄宿在店里一个女员工家里。”店长诧异地问,“你是她什么人?”武无非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没有回答店长的话,惶然地离开了。
武无非不敢回家,如果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崩溃。想到母亲犯病时的情状,他的心不寒而栗。武无非失魂落魄地在街上晃荡了很久,眼看着街灯一盏盏亮起来,才强打精神返回家中。母亲一眼就发现了他的反常,关切地询问。支吾了一阵,眼看瞒不住了,他不得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讲出来。母亲确实受到了惊吓,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她似乎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反应并不太剧烈,反而积极地帮助武无非出谋划策。商量的结果,是尽快联系到师吴菲,让她把钱还回来,万一不行,就到法院起诉。
武无非给师吴菲打电话,但电话一直关机,发出的信息也石沉大海,没收到只言片语的回复。他又到酒吧里去打听了几次,得到的消息让他十分吃惊——前几天,一个男人来找过师吴菲,她的孩子叫他“爸爸”;不过两人争吵了几句后不欢而散,男人扬言还会来找她。
骗局!师吴菲从头到尾就是设了一个圈套在骗自己!武无非恼恨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远在家乡的母亲都能嗅出骗的味道,自己咋就这么笨呢?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男人何尝不是啊!他越想越气,心中仅有的一丝爱恋被销蚀得干干净净。
武无非决定到法院去起诉时才忽然想到,两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自己竟然连师吴菲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懊恼极了,不抱任何希望地给师吴菲发去一条信息,告诉她准备通过法律途径解决这件事的想法。不料,师吴菲回了信息:“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按时出庭。”短短的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武无非的心里,他分明感受到,这是一个猎手对猎物最无情的嘲弄,就像猫玩弄掌中的老鼠。
师吴菲没有失信,按时出庭了。她穿着武无非喜爱的那条粉红色连衣裙,神色淡然,但面容很憔悴。这条裙子勾起了武无非的回忆。从花世界返回那天,武无非连哄带骗把师吴菲带进商场,精心为她挑选了这条裙子。平时,她根本舍不得穿,今天她穿着这条裙子是有心还是无意?武无非心里五味杂陈,被嘲弄的感觉又一次如此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他简单陈述了两人交往的经过,并出示了每次发红包的记录:520,1314,666,999.99……这些曾经象征着美好爱情的数字,如今却成为讨债的证据呈现在法庭上。
师吴菲安静地坐在被告席上,静静地听着、看着,一言不发。法官让她答辩时,她一脸无辜地说,自己确实收下了这些红包,可它们都是武无非自愿发的,她并没有想着要骗他,凭什么要归还呢?“怎么不是骗?”武无非被激怒了,“你有丈夫,有儿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师吴菲看看武无非,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不过,她很快平静下来,承认自己确实有儿子,但没有丈夫,此后,再也不发一言。
一个月后,法庭做出了判决——武无非发红包的行为属于赠予,师吴菲不必归还。得到这个消息后,武无非的母亲捂着胃部,一下子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五
救护车撕心裂肺地鸣叫着把母亲送进了医院。武无非焦躁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母亲的病他不太担心——这是老毛病了,应该无大碍;让他无法容忍的是,曾经深信的爱情偏偏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世上哪里有真正的爱情,所谓的真爱,只不过是生活在无情世界中的人们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武无非。”叫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快步来到医生面前。“你母亲的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现在才送来?”“几十年的老毛病了,”武无非紧张起来,“情况严重吗?”“胃肿瘤,从初步检查的结果看,已经引起了胃穿孔,需要尽快安排手术。”医生叮嘱他,“你现在就去办住院手续。”
武无非慌忙来到前台,把卡交给收银员。收银员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你用這张卡办入院手续吗?”他愣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卡里没钱了。武无非忧心忡忡地离开前台,无钱的苦恼困扰着他。他把熟悉的人在头脑里梳理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适合借钱的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大家看似熟悉,不过都是熟悉的路人。实在想不出办法的武无非不得不腆着脸,向几个平时交往看似密切的人开了口,有一人答应借他一些。他感激涕零,连忙办理了住院手续。后续的费用到哪里去筹,他一片迷茫。
茫然无措的武无非在医院的走道里徘徊。这几天,他始终不敢面对母亲的目光。母亲的病虽然与这次事故没有必然联系,但他心里始终怀着愧疚,觉得是自己遇人不淑害了母亲。满腹心事的武无非机械地迈着双腿,漫无目的地移动着脚步,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乱地道歉。见对方没有回应,他更加慌乱了,连忙抬起头来,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师吴菲。
“怎么是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武无非愠怒地盯着她。
“无非,你别激动,我真的没有骗你。”师吴菲显得很真诚,“我确实结过婚,还有一个5岁的儿子。没告诉你,是担心你知道真相后不再爱我,而我真的很担心会失去你。”
原来,师吴菲是汉川人,她的前夫游手好闲,拈花惹草。两年前,师吴菲与他离婚了,但他却五次三番地纠缠她。忍无可忍的师吴菲带着儿子来到武汉打工,希望借此摆脱前夫的纠缠。在这里,她遇到了武无非。武无非的善良、上进、体贴,再一次点燃了她心中爱的火花。她相信自己遭遇了真爱,所以特别珍惜这份情缘,不敢把曾经的经历告诉他。与武无非同居的那段日子,她把儿子寄养在一起打工的一个姐妹家里,白天儿子和她生活在一起,到了晚上就到姐妹家里去住宿。儿子害怕或者寂寞时,只能用手机和她联系。那天晚上,武无非看到的短信,就是她儿子发来的。心思单纯的师吴菲没有料到武无非会这么快就发现她的秘密,所以当秘密暴露时根本没有思想准备,这才有了面对质问张皇失措、仓皇离开的一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第二天就匆匆辞职了呢?”武无非将信将疑。“因为我前夫。”师吴菲告诉武无非,前夫辗转打听到了她在武汉打工的地点,一个星期前找到她,说如果不同意复婚,就把儿子从她身边带走。她怎么放心把儿子交给这样一个人照管?那天从武无非家里离开后,她得知前夫第二天会再来纠缠,就连忙辞职逃离了,因为担心前夫打电话,所以那几天她一直关机。收到武无非的信息后,她本来想作出解释,但担心事情越解释误会越深,就准备到法庭上再说清楚。不料,法庭上的武无非情绪失控了,这让她很伤心,于是就选择了沉默。
“今天我来找你,最主要的目的还不是向你解释这件事。”师吴菲看着武无非的眼睛,“听说你母亲病得很严重,我知道你已经没钱了,今天是送钱给你的。”师吴菲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一张卡:“这里面除你的那些钱外,还有我这些年的积蓄,你都拿去吧!”武无非愣愣地看看师吴菲的眼睛,她的目光是那样平静、真诚。
一个月后,母亲出院了。又一个月后,在母亲的操持下,武无非与师吴菲结婚了。婚礼上,武无非拿出那枚雪莲胸花,郑重地别在了师吴菲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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