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兰
百年激荡承载信仰的力量,岁月留痕折射人性的辉光。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之际,本刊隆重举办“我家的红色故事”融媒体征文活动。活动一经推出,受到广大读者与新媒体“粉丝”的热切关注与期待。征文多以“我”的视角记录各自家庭尤其是警察家庭独有的时代记忆和家族故事,展现红色基因在代际之间的传承和人民警察不变的初心使命、家国情怀。本刊遴选其中佳作,回馈关注,以飨读者。
纯净的蓝天下,一副红领章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父亲跪在爷爷的坟墓前,哭得抽抽噎噎,而我看着这副鲜红的领章,脑子里想的全是爷爷生前的故事……
爷爷生于1923年,他十岁时,父母生病因无钱救治,相继离开了人世。为了有口饭吃,爷爷就到地主家做长工,后因无法忍受地主的虐待,半夜里偷跑了出来。
正当他走投无路时,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大叔,他告诉爷爷说,不想过苦日子就去延安找八路军。对于八路军,爷爷早有耳闻,听人说,他们打鬼子、救助百姓,个个都是英雄。为了不再受人剥削,爷爷决定去延安。他一路乞讨,历经磨难,终于看到了宝塔山。后来,在一位农民的带领下,爷爷见到了八路军,经过重重考验,他成了一名革命战士。他在部队这个大熔炉里得到锻炼和成长,几年后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这些事都是奶奶告诉我的。有一次,我在奶奶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副旧领章。当时,我正缺一块儿做沙包的红布料,就把它拿出来想让奶奶给我缝在沙包上。可当我拿着领章走到奶奶面前时,她突然大喊一声:“我的小乖乖,这可拿不得。”
“为什么拿不得?”我惊讶地问奶奶。
这时,恰好爷爷回来了。当他看见这副红领章时,神情变得十分激动,抱起我说:“爷爷今天就给你讲讲它的故事。”
爷爷告诉我,他从地主家逃出来后,是共产党给了他一碗饭吃。爷爷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所以参军后就特别肯吃苦,尤其是在班长的帮助下,不但工作完成得出色,思想觉悟也一直在提高。当时,参加革命就意味着流血牺牲,在一次戰斗中,班长为了救爷爷,不幸中弹。在临死之前,他把自己衣领上的领章取下来对爷爷说:“咱们战友多年,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副红领章你拿着,希望它带给你走下去的勇气……”
讲到这里,爷爷的语速变得很慢:“班长牺牲后,这副红领章就成了我前行的动力,不管是挖战壕、修工事,还是上前方打仗,我总是冲在前,在我心里,共产党就是穷苦百姓的天。”
原来,这小小的红领章背后还有如此感人的故事。当我抬头看爷爷时,发现他的眼睛红红的,从那闪光的泪珠中,我感受到了一位老兵对共产党的深厚感情。
爷爷离休后我时常见他拿着那副红领章端详。我想,他一定是想班长了。有时,我会坐在他身边让他给我讲故事。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刘胡兰、江姐、黄继光、张思德等一个个英雄的名字走进了我的心里。
正当我打算带同学到家里听爷爷讲故事时,他却突发心脏病离开了人世。爷爷离开那天,奶奶颤颤巍巍地拿出红领章对爷爷说:“老头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这副红领章,也一定会把咱家的优良家风传下去……”话还没说完,她就泣不成声。
肝肠寸断的悲痛中,让我难以忘怀的却是生活中的一件件“小事”:谁家有事需要帮忙,只要说一声,爷爷放下饭碗就跑了出去;谁家没钱看病,爷爷就把自己省吃俭用的钱拿来相助;谁家遇到火灾,爷爷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救人……这平凡的一幕幕就如这副红领章一样,在无声中发出炙热的光芒。
处理完爷爷的后事,父亲思虑再三,决定带我们一家去兰州生活。理由是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他和母亲的照顾,而我马上就要上初中了,要去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
可我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因为我和父亲很陌生。
小时候,我对父亲几乎没什么印象,只是从大人口中得知,他十八岁和母亲结婚后,就去青海当兵了。有件事说起来可笑,我七岁那年正在院子里写字,突然进来一个戴大盖帽、穿蓝警服的男人。我一看是公安,吓得连哭带嚎地喊爷爷,爷爷出门一看,哭笑不得地说:“他是你爸。”
父亲那次回家,是接母亲去兰州的,在大人的谈话中,我才知道,他已从部队转业到兰州,成了一名铁路公安警察。
尽管我不情愿,但父亲还是变卖了家里的一些东西,带着我和奶奶离开了陕北老家。
在兰州,父亲依然和我们聚少离多,他常年奔跑在铁路线上,对家里的照顾少之又少,他在我眼里,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不顾家不说,还常常爱自作主张。
奶奶常在我耳边唠叨:“在老家时,看不见你爸,也不晓得担心,如今和他生活在一起,我看不见他,是天天担心。”我理解奶奶,因为母亲曾告诉我们,作为一名警察,父亲经常要和坏人斗智斗勇,有时为了保护国家和人民利益,还会流血牺牲。
那时候,父亲的工资很微薄,家里的钱常常不够花,尽管母亲在外面揽了一份搞清洁的工作,但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还是十分拮据。有次,我睡到半夜,听见父母的争吵声,奶奶爬起来问怎么回事,母亲就委屈地说:“孩子马上要交学费了,可你儿子却把钱给了别人。”
奶奶无奈地说:“你怎么跟你爸一个德行,就知道把家里的钱往外送……”
父亲不吭声,任凭奶奶数落。最后,在奶奶的逼问下,他才告诉我们说:“我爸在世时,常叮嘱我说,共产党员一定要想别人所难。吉祥警官在办案中牺牲了,丢下一双儿女,嫂子又没工作,我只是想帮她家一把。”听完父亲的话,我不自觉地认同父亲,尤其是看见他领子上的那副红领章,我忽然就想起了爷爷,爷爷在世时常说:“能帮人时就帮人,有时吃亏也是福。”
从那晚后,我开始对父亲另眼相看。他回家时,我就偷偷地观察他,发现他和爷爷一样,也爱时不时地拿出那副红领章,发一阵子呆。
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我甚至感觉,拿红领章的那个人就是爷爷。或许是太思念爷爷了,我开始期盼父亲早点儿回家,可是等啊等,每次太阳都回家了,父亲的身影还没出现。
有天放学后,我偷偷地去派出所找父亲,可是刚到门口,就被看门的大爷挡住了。当我说出父亲的名字时,大爷惊奇地说:“值班室的那个女孩儿不是他女儿吗?”听了大爷的话,我非常纳闷儿。我背着书包跑进值班室,只见父亲怀里真抱着一个小女孩儿,一边给她喂吃的,一边还给她讲故事。我生气地大声喊父亲的名字。父亲抬头发现是我,就笑着对我说,赶紧过来陪妹妹玩。我哪里会愿意,扭头就跑回了家。当我哭着把看到的告诉奶奶时,她气得直转圈,拉着我的手说:“要是你爸外面有女儿,我就带你回老家。”正说着,父亲回来了。当奶奶问他外面是否有女儿时,他竟是一脸苦笑。原来,父亲在火车站执勤时发现了一名走失的小女孩儿,广播发出寻人启事后,他就抱着孩子站在外面等她家人,由于女孩儿一直哭闹,他只好把她带回了值班室,给她买了好吃的,还哄她睡觉。直到小女孩儿的父母找来,他才松了口气。在一旁的母亲听了父亲的叙述,埋怨地说:“咱女儿长这么大,也没见你这么耐心过。”父亲说:“只要是老百姓的事,警察都会这么做。”
那晚,或许是出于内疚,父亲第一次主动找我谈心,也就是那晚,我才知道了父亲的好多事。他说自己从小受爷爷的熏陶,对共产党充满了无限的热爱,当兵走时,爷爷再三叮嘱他,去部队好好干,争取早日入党。为了不辜负爷爷的期望,他在部队里非常努力,白天训练,晚上看书,休息日还出去帮附近的村民做事。由于表现好,第三年就入了党。转业到兰州铁路局做警察后,因接触百姓更多了,所以很了解他们的所想所需,也更懂得为人民服务的深远意义。
父亲絮絮叨叨讲了很多,他一直强调为人民服务几个字,以至于我脑海里闪现出了雷锋的形象,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就像是一名活雷锋,走到哪里,好事就做到哪里。
自从来到兰州,我就变得特别自信,而这种自信是父亲带给我的。在学校,班上的同学常会对我说:“你爸穿着警服真威武!”每当这时,我内心总会由衷地升起一种自豪感。
可是,我看到的只是父亲光鲜的一面,却忽略了他当警察的不易。一天晚上,父亲接到所里电话,让他火速赶往附近的一个粮站。父亲走后,奶奶和母亲再也没睡,尤其是母亲,她说自己眼皮子总跳,奶奶一听,赶紧跪在月亮底下祈祷父亲平安归来。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接到所里电话,说父亲受伤了。因为怕奶奶担心,她借口说送我上学,然后一出门就拉着我往医院跑。在医院的病床上,我看见父亲浑身上下缠满了纱布,活像一个“木乃伊”。经打听,我们才知道父亲是被炸伤的。那晚,派出所接到群眾报警,称一名男子将一个旅行袋放在了粮站门口,里面不知装的啥。由于我家离粮站近,所里就派父亲过去看看,等他打开袋子一瞧,发现里面居然是个定时炸弹。说时迟那时快,父亲提起袋子就往无人处跑,结果快到一片空地时,只听“咚”的一声巨响,炸弹爆炸了。
那次,父亲受了重伤,仅仅一个月,就接受了大大小小六次手术,才把伤情稳定了下来。三个月后,等父亲把纱布一圈一圈取下来时,我们都惊呆了,那个帅气十足的父亲竟然变成了丑八怪。那一刻,父亲非要照镜子,母亲不给,他就砸东西。这时,奶奶从布袋里拿出那副红领章,把它放在父亲的手里说:“你看它又破又旧,可是在我们的眼里,它永远耀眼而美丽。”没想到这小小的领章威力真大,经奶奶这么一说,父亲的情绪很快稳定了下来。
父亲出院那天,执意要穿自己的警服回家,母亲无奈,就让我帮父亲穿衣服。看着鲜红的领章挂在父亲领子的两边,我对他说:“爸,你的领章和爷爷的领章一样好看。”父亲听后,温和地说:“你懂得就好,这红领章都是革命烈士用自己的鲜血染红的。”
在家休息半月后,父亲就主动要求上岗。单位领导为了照顾他,把他从一线调到了后勤。一天,我和母亲出去买菜,遇见一位邻居,他告诉我们,我父亲文章写得真好,他常拜读呢!母亲说:“我倒是看见他常爱看书,但是没见他写东西啊?”于是,我们就去问父亲,父亲说:“在公安战线上有那么多感人的事迹,有那么多先锋劳模值得讴歌,作为一名党员,我有责任和义务讲好警察故事。”
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奶奶,没想到她竟然哭了,她说父亲是个苦命人,从小就没了母亲,从小心里就装着别人,从小就爱党爱国……当时,我真是惊呆了,原来疼我爱我的奶奶竟然不是父亲的亲生母亲!
于是,我越来越敬仰父亲,并时常偷偷地读他的文章。由于父亲是一名警察,所以他的作品大多和公安有关。在身体饱受疼痛折磨之后,写作成了父亲奉献社会的另一种方式。
父亲仍会时常看着爷爷留下的那副红领章,静静地沉思,我还看见他一会儿摸摸爷爷的红领章,一会儿又摸摸自己的红领章,然后穿戴得整整齐齐,大踏步地行走在阳光里……
我初中毕业那年,奶奶执意要回老家生活,但家人都不同意。后来,奶奶竟然背着我们一个人坐火车回去了,她走时,把爷爷的那副红领章也带走了。
看不见那副红领章,父亲仿佛没有了灵魂,总是闷闷不乐。有时,他把自己衣服上的领章卸下来,又缝上去,如此反反复复。有天,他在饭桌上向我们宣布:“我打算回陕北工作,这样方便照顾老人。”
当时,母亲是极力反对,她说在甘肃打拼这么多年了,日子刚刚好过,现在又要回到那个穷地方。可是父亲说,不管在哪儿工作,都是为老百姓服务,老家再穷也是根。
母亲常说父亲是头倔驴,心里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真如母亲说的那样,尽管我和母亲都舍不得离开兰州,但父亲还是义无反顾地带着我们回到了故乡。
在老家,虽然可以照顾奶奶,但他的工作岗位却变了,成了县文化馆的一名创作员。每当母亲抱怨他时,他总说,虽然不当警察了,但为人民服务的心没变。
父亲回到老家后,看到县上的文学事业还处于低谷,就给县里领导写申请,在县文化馆义务办起了文学写作班。工作之余,为了团结更多的文学爱好者参加到家乡文艺宣传队伍中来,他又创办了县里第一家文学社。没过多久,一张凝结着父亲辛勤汗水、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油印小报问世了,父亲任主编,而小报的编辑、插图、校对、印刷、邮寄等费用大都由他一人承担。
父亲退休后,亲手把那副红领章送给我保管。那一刻,我发现他的头发白了,腰也弯了,脸上的皱纹更密了,但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力量,却更加坚韧,更加深厚了。父亲在我心里,就像老家窑洞里的那盏油灯,点亮自己的同时,也照亮了别人!
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越来越怀旧,每当夜深人静时,也喜欢把那副红领章拿出来细细端详。它看起来又旧又破,但颜色依旧亮丽,犹如一面鲜红的旗帜,激励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共产党员,沿着父辈们的足迹,不忘初心,牢记嘱托,为祖国更加美好的明天而奋斗!
小小的红领章,永不褪色!
责任编辑/张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