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荣
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创建的革命根据地即苏区,常年处于战争状态下。除了武装夺取政权与反夺权、“围剿”与反“围剿”的战争,还有敌机的空袭、土匪的骚扰,等等。时刻准备打仗,一切服从革命战争,遂成为苏区党政军民的头等大事。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党和苏维埃政府依然领导苏区人民进行了各项尽可能的建设,以改善其物质生活,提升其精神境界,既为发展革命战争积蓄力量,也为造就一代新人打好基础。建立文博事业,便是这些建设中的一部分,它显示出共产党人的高远眼光和文化自觉。发生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所在地瑞金的几件事,就是苏区文博事业的缩影。
从红四军六大决议案到工农红军学校模型室
早在井冈山时期,红军第四军第六次党代表大会决议案就有“编纂红军战史及死难同志传略,并收集其遗嘱遗物作纪念品”的决定。这表明此时党组织已有以文字和实物为载体,传扬红军历史和先烈事迹的设想。
1931年4月17日,中央军委发出通令,决定在军委参谋部成立编辑委员会,并指定叶剑英、朱云卿、郭化玉(即郭化若)、左权、杨立三、范树德、林彪、林野、黄公略、陈奇函(涵)、耿凯、邓萍、曾士峨等13人为编辑委员会委员;以叶剑英为总编辑,朱云卿为战史部主任,左权为编辑部主任,郭化玉为杂志部主任,并设军事地理部主任(暂缺)。编辑委员会的工作内容为:
第一,收集数年来中国红军在战争中英勇斗争的历史材料并妥为整理,使之具有中国红军战史的雏形,以便将来编辑;第二,搜集中国红军战士在战争中的经验与创见,及介绍国际尤其是苏联军事作家的著述,以提高红军军事指挥员的技能;第三,发行不定期出版的杂志,使红军全部生活能在文字上发挥其忠实的见解和提高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军事理论,助力创造铁的红军;第四,详细调查红军连年转战各地区的地理、经济、政治、居民状况及与军事有关的各种材料。
显而易见,这些工作内容在很大程度上承袭了红四军第六次党代会相关决议的精神,且有所拓展,更接近于建立类似博物馆的构架。
真正把上述设想变成现实,是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以后的事。1931年11月25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简称中革军委)成立。中革军委内设的总政治部(后独立为中国工农红军总政治部),以及所属工农红军学校,大体承担了编纂红军战史和死难烈士传略,收集其遗文遗物以为纪念、教育等任务。总政机关报《红星》就先后刊发过朱德的《纪念张赤男同志》、旷朱权的《纪念我们的战士——欧阳健同志》、陈智材的《悼张宗淙同志》、红星编委的《悼曹其灿同志》、周子昆的《悼重围肉搏中牺牲的张明德同志》等文章。
工农红军学校除内设出版科,编印了许多政治、军事和革命理论书籍外,还特设红校模型室建设委员会,建立模型室。从模型室建委会征求各种模型启事的内容看,它已初具博物馆性质与规模。该启事公开刊登在《红色中华》,内称:红校模型室为克服物质困难,拟制造并搜集军事政治文化上所需要的一切模型,要求各级苏维埃政府军事部(或军事委员会)、各红军部队、各革命团体等热烈帮助收集下列各种模型图表等,赠送到瑞金红校来。模型种类为:
一、军事门:(一)各种战术图解;(二)各种兵器模型;(三)各种新式旧式兵器(无论刀枪剑戟以至电枪信号标枪以及各种火药,并兼代收各种可供纪念的战利品如敌军军旗、敌军作战计划及配备图)。
二、政治门:(一)各种政治组织图表及工作条例;(二)各种政治常识挂图;(三)社会进化史挂图。
三、文化门:(一)各种化学试验用的仪器及药品;(二)各种物理学用的仪器(如测音仪器、风雨表等);(三)天文仪、地球仪;(四)各种乐器,新旧中外的都要;(五)各种动植矿物的标本;(六)各种生理模型和图解。
红校模型室从1933年3月11日开T建造,不到两个月便竣工,4月30日即举行开幕典礼。室内有模型及图表600余件,其中以军事门的为最多,也最吸引人。如兵器游戏图,“又可当作活的更具体的一幅江西革命形势发展图来看”,“真是一目了然,人人看得懂”,“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它的周围都堆满着高兴的人群”。模型室还利用室内天井那点空地造了一座假山和土制喷泉,山上有体型很小的亭阁、人物等,布置得既雅致又简朴。
令人想不到的是,红校模型室开幕后的参观,还实行了预约制。开幕前一周,以校长叶剑英和模型室建委会名义,在《红色中华》刊登启事称,模型室开幕之日,为各代表及红校各部队参观期;5月1日为各机关、各团体及各地工农武装参观期。参观证可向红校政治部索取。由于参观的人很踊跃(开幕当日有4000余人,次日更多达7000余人),以致红校所在地的群众(尤其是劳动妇女们),“对着那圆形的旋转门(又名纪律门,因为每一次只限一人出入)惊奇发笑,同时他们心里不免又要恼恨,因为他们想立刻进去参观那些许许多多新的东西,而这个‘纪律门又偏偏要暂时阻止他们前进”。“毫无疑义的,红校模型室是无产阶级的新创作,是苏维埃政权下一个伟大的建设。”
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图书馆的建立
1932年4月20日,毛泽东以中央政府主席名义率领红军东路军攻下闽南重镇漳州,并在这里停留了49天。他在漳州的一个意外收获是,从漳州图书馆和龙溪中学等处收集到一大批图书。时任中共漳州中心县委书记的曾志,40多年后还清楚地记得毛泽东同她一起去龙溪中学翻书这件事:在校图书馆,毛泽东“一边翻一边说,这个好,那个好,找了好多书,恐怕有好几担书,是用汽车运回中央苏区的。他很可能就是在这里找到《资本论》《两种策略》《“左”派幼稚病》《反杜林论》等书和经济之类书的”。中央教育部即用这些东路军——红一、红五军团以赠品名义送来的图书,在临时中央政府驻地叶坪建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图书馆(俗称苏区中央图书馆)。
苏区中央图书馆为扩大藏书规模,曾号召团体或个人向馆里赠书。1932年11月7日的《红色中华》第8、9版中缝上刊登的该馆启事,披露了这个信息。启事称:“本图书馆为裨革命工作者有充分参考的图书材料起见,特函征各团体机关,赠送书籍刊物。”随即将9、10两月收到赠书的情况作了通报,计有红军学校赠送《红军战士》第2期1册、《革命与战争》第2期1册,少先队总队部赠送《少年先锋》第1至4期各1册,红一军团赠送《薄记》1册,以及少共中央局赠送《青年实话》,中央发行部赠送《“左”派幼稚病》《職工运动指南》等。
采购,也是苏区中央图书馆增加藏书的一个渠道。1932年11月22日的《红色中华》刊登的该馆启事,除告以“为着充分给革命工作的参考需要,和给予提高革命同志的文化水平起见,极力扩充内容材料,增加革命图书”,向“诸位同志及革命团体”继续征求赠书外,新增了“尚有特别优良图书将出售者,可通知本馆,在可能条件下采购,亦所欢迎的”内容。由此足见苏区军民对文化科学知识的渴求,以及苏区中央图书馆为满足读者需要所作的努力。
苏区中央图书馆为充分发挥馆藏图书的作用,制定了相应的规章制度,并且择要刊登在《红色中华》报上,以求得读者的理解与支持。如1932年9月6日的《红色中华》就登载了该馆“新订阅书借书规则”启事。这个新规则是为扭转过去对图书的出借没有严密规定,致使有的出借图书不能及时归还周转现象而制定的。其内容主要有:(一)借期——团体或个人,都限定两星期归还(有特殊原因,本限期内陈明理由得许可后,可以续借,但最多不得超过4个星期)。(二)手续——①除中央政府工作人员外,其余来借阅的各团体个人,都须凭所属机关证明书;②在本馆登记簿上填写清楚后,方得出借;③借出、交还都须经本馆管理员之手,不得白行取放;④写信来借的,须附足邮资,并有机关证明,方得出借。此外,还规定了每次至多借阅的册数。不难看出,这些规则持有适应当时战争环境,尽可能照顾读者需要的良好愿望。
围绕扩大馆藏及阅书借书催还书,苏区中央图书馆陆续多次在中央政府机关报刊登启事。这在和平时期也难得一见,何况它是在战争状态下发生的,不能不说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苏区中央图书馆的服务对象,主要是中央政府工作人员及其他机关、团体、部队、学校的工作人员。毛泽东是众多读者中的优秀代表,1957年,他曾感慨万千地同曾志谈到当年的读书生活。他说:“我没有吃过洋面包,没有去过苏联,也没有留学别的国家。我提出建立以井冈山根据地为中心的罗霄山脉中段红色政权,实行红色割据的论断,开展‘十六字诀的游击战和采取迂回打圈战术,一些吃过洋面包的人不相信,认为山沟子里出不了马克思主义。1932年(秋)开始,我没有工作,就从漳州以及其他一些地方搜集来的书籍中,把有关马恩列斯的书统统找了出来,不全不够的就向一些同志借。我就埋頭读马列著作,差不多整天看,读了这本,又看那本,有时还交替着看,扎扎实实下工夫,硬是读了两年书。”“后来写成的《矛盾论》《实践论》,就是在这两年读马列著作中形成的。”毛泽东在此期间读的书,便有许多是从苏区中央图书馆借的。1932年10月至次年2月,他在长汀福音医院休养时,曾数次派警卫员陈昌奉手持他开列的书单,请中央教育部代部长徐特立到中央图书馆代借图书,带回医院研读。
毛泽东不仅自己如饥似渴地读这些书,还把它介绍给其他领导人读。《彭德怀自述》一书就提到毛泽东先后寄给彭德怀一本《两种策略》、一本《“左”派幼稚病》(它们都是打漳州时得到的),并且附上了他的读书心得。由此可见,苏区中央图书馆在提高党和红军领导人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及文化水平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主力离开瑞金长征后,苏区中央图书馆的藏书一度散落各处。新中国成立后,部分藏书才陆续由冒着风险保存它们的苏区人民交还政府,集中于瑞金县(市)革命纪念馆保存。1983年冬,瑞金县图书馆受托对革命纪念馆的这批藏书进行了清理抄目。清理结果,这批藏书总册为1429册次,内含线装书323册次;另有报纸、杂志303(张、册),其他文书333份(件)。种类相当齐全,内容十分丰富,而且不乏善本、珍本,甚而孤本。
中央革命博物馆的创办
有了红校模型的示范效应,以及中央土地部所属农产品展览所的参考,中央教育部为推进苏区的社会教育,萌生了创办博物馆的设想。1933年5月25日,中央教育部代部长徐特立签发的《中央革命博物馆征集陈列品启事》,在《红色中华》同年6月29日的第2、3版中缝登载。启事称,中央教育部决定建立革命博物馆,暂在中央政府所在地建立,开始请各机关、各群众团体及个人,帮助搜集下列各种物品,寄中央革命博物馆筹备处。这表明创办中央革命博物馆的工作正式开启。征集物品的名称,由于报纸影印件字迹不全而无法全部展示,可知的有:
关于革命的文件(1933年以前的):甲、标语(贴在壁上的标语,或标语稿本);乙、各种决议案、指示等;丙、传单、画报、杂志、报纸及政治简报等;丁、关于革命的印刷品或抄本;戊、统计图表。
关于革命的各种物品。
反动的文件(敌人进攻的计划书、反动传单、反革命政治派别的各种文件和供词)。
私人的物品:革命领袖的,烈士的,反革命领袖的。
1934年1月13日的《红色中华》第3版发表的阮山所写《教育人民委员部献给二苏大会的礼物——筹备中央革命博物馆》一文,正好弥补了上述启事的不足。该文称:中央教育部在积极地搜集各种各式有关革命历史意义与提高革命群众热忱的材料,准备在瑞金东郊成立中央革命博物馆,作为献给二苏大会的礼物。它的内容,暂时约分10类:
(一)世界革命领袖照片及其事迹;(二)中国土地革命历史的变迁;(三)中华全国苏区发展形势图;(四)牺牲烈士的遗像及其光荣事迹;(五)牺牲烈士纪念品;(六)红军和地方武装胜利品;(七)机关部队革命团体的纪念品;(八)红军机关和地方武装所发明的与自制的军用品;(九)苏区各地的特产品;(十)苏维埃文化。
阮山的这则短文,除了概括介绍了中央革命博物馆的陈列内容外,还透露了该馆的馆址将从上述启事所说的“暂在中央政府所在地建立”,具体到“瑞金东郊”。瑞金东郊一处地名东山寺的地方,已有中央土地部所属的农事试验场和农产品展览所,况且这里还有着宽敞可用的公共建筑(寺庙、祠堂)。
1934年1月中旬,第二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开幕前夕,中央革命博物馆建成并开馆。在瑞金的机关、团体、学校、合作社及军事部门的工作人员,附近群众纷纷前往参观。陆续抵达瑞金出席二苏大的外地代表,也由大会筹备处安排进行了参观。时任中央政府机关合作社主任的瑞金人杨九庆生前回忆,中央革命博物馆设在瑞金县城东边的一座祠堂里,有三四名工作人员,展出的东西很多,大家最喜欢看枪炮。馆内馆外都有红军站岗守卫,参观不用花钱。
红军烈士纪念塔的兴建
1933年6月8日,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作出关于召集第二次全苏大会的决议。为此制定了《准备第二次全苏大会的工作计划》,成立了第二次全苏大会准备委员会,积极进行关于大会的各项准备工作。准备工作中有一项重大内容,就是建立红军烈士纪念塔。是年7月15日,二苏大准备委员会由主任梁柏台署名,发布建立红军烈士纪念塔的启事。启事称:
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为要永远纪念在历次革命战争中牺牲的红军战士,决定建立红军烈士纪念塔,责令本委员会负责进行这个工作,我们决定在瑞金叶坪附近建立这个纪念塔,在第二次全苏大会时举行纪念塔的揭幕典礼。为此,有下列两件事要求于苏区广大革命群众、红色战士和红军政治部机关:
(一)纪念塔应该是苏区广大群众和全体红色战士对于过去死难烈士的热烈景仰情绪的结晶,因此纪念塔的建筑费除了中央政府拨出一部分外,还须各地工农群众和红色战士自动的募捐来帮助。这个募捐不是单纯的看在经费上,而是要使广大群众知道建立这个纪念塔的意义。
(二)请红军各级政治部调查各次战役中所牺牲的红军指战员姓名,并将他们的简单履历叙述出来,寄送本委员会。
中央苏区军民热烈响应临时中央政府号召,迅速掀起为纪念塔募捐、向二苏大献礼的热潮。瑞金的工农群众首先行动起来。他们除了捐款,还义务参加建塔劳动,并把家中的砖石木料拿去建塔。红色戰士更是热情高涨,争先恐后捐钱。红一军团二师募集到大洋115元5角2分,它是全师战士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累积起来的。红军残废院全体人员看到相关报道后,也捐款大洋21元2角9份6厘,帮助兴建纪念塔。
红军烈士纪念塔的设计工作,由时任中革军委总参二局(情报局)副局长的钱壮飞担负。他不仅是“龙潭三杰”之一的情报高手,而且多才多艺,擅长书法和绘画。他还设计了围绕纪念塔的一组纪念建筑,它们是:纪念牺牲于中央苏区第三次反“围剿”战争的红三军军长黄公略的公略亭;纪念在第四次反“围剿”战争中献身的红五军团参谋长兼第十四军军长赵博生的博生堡;以及红军烈士纪念亭、红军检阅台。
临时中央政府于是年8月1日,在叶坪举行了隆重而简朴的红军烈士纪念塔等的开工典礼。经过几个月的紧张施工,红军烈士纪念塔等一应烈士纪念建筑物,均于1934年1月底竣工。粉饰一新的红军烈士纪念塔矗立在宽阔平坦的红军广场中央,炮弹造型的塔身宛如一柱擎天,宣扬着红军战士和共产党人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塔身上镶嵌的七块青石板上,“红军烈士纪念塔”的隶体铭文金光闪闪;密如繁星的鹅卵石,犹如万千工农子弟集于一体。由一块块厚重的红麻条石垒砌的五角星基座,寓意红军背靠赤色中国强大无比。环绕塔基各面嵌入的10块石碑,有9块镌刻着赤色中国及其领导者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博古、洛甫(张闻天)、项英、邓发、王稼蔷(祥)、凯丰(何克全)的题词。毛泽东题日:“在反对帝国主义与土地革命的伟大的战斗中,许多同志光荣的牺牲了!这些同志牺牲,表现了无产阶级不可战胜的英勇,奠定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基础,全中国工农劳苦群众,正在踏着这些同志的血迹前进,推翻帝国主义国民党的统治,争取苏维埃在全中国的胜利。”还有一块是建塔标志碑,记录着工程指挥者梁柏台,工程设计者钱壮飞,以及兴工日、落成日(1934年1月31日)。塔前空坪上,还用白色鹅卵石铺就一行大字:踏着先烈血迹前进!
1934年2月2日,二苏大结束的次日,临时中央政府在叶坪红军广场举行了隆重的红军烈士纪念塔揭幕典礼。典礼上,钱壮飞饱含对革命先烈的崇敬与怀念之情,报告了他的设计经过和感受。中革军委主席、红军总司令朱德作演说,他回顾了红军从井冈山以来的斗争历程,缅怀了牺牲的黄公略、赵博生、朱云卿等红军将领和几十万革命群众.进而鼓励大家以紧握铁拳、奋勇杀敌,粉碎敌人的第五次“围剿”的实际行动,来纪念先烈们。
如今,红军烈士纪念塔及其周围的纪念建筑,均已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全体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无比景仰的红色建筑,以及赓续红色血脉、发扬革命传统的重要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