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稼先把生命放在危险之间,把国家领向安全地带

2021-08-24 15:21
今古传奇·人物版 2021年7期
关键词:邓稼先

为国家放了一个“大炮仗”长年累月的紧张工作,使邓稼先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坏可是,当氢弹原理突破的时候,当一次核试验成功的时候他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跳了起来

邓稼先(1924-1986),安徽怀宁人。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核物理学家,中国核武器研制工作的开拓者和奠基者。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86年被授予“全国劳动模范奖章”,1987年和1989年被追授国家科技进步奖特等奖,1999年被追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2009年入选“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名单。

1985年国庆节,邓稼先走在长安街上,不时地停下来东张西望。他仿佛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次到天安门。他记得,1950年他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正值国庆一周年。他第一次见到国旗是在早晨升旗的时候,晨雾中,一列士兵护着鲜艳的五星红旗走来,当时他的心情是那样的激动。邓稼先从远处看,又从近处看,那迎风飘扬的国旗,他要看个够。

“娃娃博士”学成归国

据邓稼先的儿子邓志平回忆:

1937年7月,日本侵略者侵占了北平,父亲当时正在读初中,却成了亡国奴。

当时,中国的老百姓出门要向在街上站岗的日本兵行鞠躬礼,否则就会受到毒打。日本侵略者每占领一座中国城市,就强迫中国人举着日本旗上街游行庆祝。父亲无法容忍这样的屈辱,把交给他用来游行庆祝的日本旗撕了,并踩在脚底下。

为了避免受到迫害,父亲逃往四川。临别时,爷爷对他说,以后一定要学科学,学科学对国家有用。后来,父亲考入了西南联大,进入物理系学习。这种生活经历让民族独立和国家富强成为父亲一生的梦想与追求。

1948年,邓稼先考取了留美研究生,怀着“今后为国家建设服务”的目标进入普渡大学物理系研究生院学习。他还积极参加中国进步留学生团体——留美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普渡大学分会的活动,热切关注着祖国的情况。新中国成立后,邓稼先下定决心尽快回国。当时他仅用两个月时间完成博士论文,仅用一年多时间就获得了普渡大学的博士学位,26岁的他因此被人们称为“娃娃博士”。

邓稼先的优异表现引起了美国的注意,美国许以优厚的生活、科研条件,希望邓稼先留下来,他的老师也极力挽留。但是邓稼先没有忘记出国求学的初衷,取得学位后的第九天就登上了“威尔逊总统号”轮船,在1950年国庆前夕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有人问邓稼先从国外带了什么回来。他回答:“带了几双眼下中国还不能生产的尼龙袜子送给父亲,还带了一脑袋关于原子核的知识。”

隐姓埋名创奇迹,功勋卓著无人知

回国后,邓稼先来到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担任助理研究员,从事原子核理论研究,1953年与青梅竹马许鹿希结婚,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两人结婚的头几年,生活既平实又浪漫。许鹿希每天乘坐的30路公共汽车乘客稀少,离家最近的车站也有两站路。每到晚上,邓稼先总是骑着自行车到车站接她。邓稼先爱好广泛,游泳、滑冰、抖空竹、打乒乓球样样拿手。许鹿希无数次听他用德语、英语、俄语三种语言唱《欢乐颂》;从剧院出来,他会扮青衣唱《苏三起解》,惟妙惟肖。

1958年的一天,钱三强找到邓稼先,说:“国家要放个‘大炮仗,想请你参加,这是国家绝密的事情,你看怎么样?”接着,他又严肃地说:“这可是光荣的任务啊!”邓稼先义无反顾地同意了。当天晚上,他失眠了。

据许鹿希后来回忆:

当时他跟我说,他要调动工作,我问他调哪儿去,他说这不能说,做什么工作他也不能说。我说你给我一个信箱的号码,我跟你通信,他说这不行。反正当时弄得我很难过。我那时30岁,他34岁,孩子很小,我又不知道他干什么去。可是他态度很坚决,他说他如果做好这件事,他这一生就活得很有价值。听他这么说,我当时就感觉到他已经下决心了,后来他突然又说了一句,就是为它死了也值得。他说这话时哭了。我说你干嘛去,做什么事情要下这个决心。虽然后来我知道他是在搞“两弹”的研发,但当他说家里事情他都管不了,一切都托给我了时,我回答了他一句,我说“我支持你”。从此以后,他就隐姓埋名,不能发表学术论文,不能公开作报告,不能出国,不能说在什么地方,不能说自己在干什么,这一消失就是整整28年。

不久,邓稼先来到了筹建中的核武器研究设计院。据当时的九局(也即九所、九院)第一任局长李觉回忆,邓稼先是他见到的第一位青年科学家。1958年六七月,所领导让邓稼先立即到北京的各大专院校物色人才。于是他到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北京航空学院挑选了28名大学生,也就是后来人称“28星宿”的九局第一批青年骨干。

一天,李觉来到工地,看见邓稼先正光着膀子带着年轻人砌砖。初秋的北京依然炎热,许多年轻人也甩掉衣服,赤膊上阵。工地上写着醒目的大幅标语:“晒黑了皮肤,炼红了心。”年轻人见邓稼先总也晒不黑,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大白熊”。施工紧张的时候,几乎每天傍晚都有一些开国将帅如聂荣臻、陈赓、张爱萍、宋任穷等,下班后到工地来参加劳动。劳动过程中,将帅们经常把邓稼先找到身边了解情况。

1959年初,他们在代号叫“02”的地方建起了几座楼房,九局从此有了可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有一次李觉从青海回来向部里汇报工作,正碰上邓稼先给新来的大学生们讲课。邓稼先告诉他,他们是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北京航空学院的尖子生,但都没有学过核物理专业,更没有学过如何研制原子弹,因此特地组织他们学习有关知识。

在这之前,聂荣臻代表中国政府与苏联签订了《中苏国防新技术協定》。根据协定,苏联答应给中国提供一个原子弹教学模型。为陈列这个模型,邓稼先他们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但派人到车站接了几次,也没有见到模型的踪影。一天,二机部负责人刘杰对邓稼先说:“你要有思想准备,原子弹的理论设计要自己干。”不久,苏方撕毁协议,苏联专家全部撤走。邓稼先对年轻的大学生们说:“研制战略核武器,是中国人民的利益所在,也是增强国防的大事,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在国外严密封锁的情况下,邓稼先发动年轻人从图书馆借来外文原版书籍。邓稼先一边自学,一边教大家。年轻人称他为邓老师,他说:“你们甭叫我邓老师,咱们一块儿干吧!”他有时备课到凌晨4时多,在办公室睡上两三个小时,天亮了继续工作。当时,中国还没有大型的电子计算机。有一次,为了把一个问题弄清楚,邓稼先带领几十个年轻人日夜三班倒,用4台手摇计算机连续算了9次。每当过度疲劳,思维中断时,他都着急地说:“唉,一个太阳不够用呀!”

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年轻人们经常被饥饿困扰。有一次,邓稼先凌晨3时到机房检查计算结果。为了核实一组数据,他把已经睡着的孙清河等青年同事叫起来询问。问题搞清楚了,天已经亮了。邓稼先问大家:“昨晚你们吃夜宵了吗?饿不饿?”孙清河抱怨说,饭还吃不饱呢,哪有粮票吃夜宵呀!邓稼先听后从兜里拿出几斤粮票,分给在场的同事每人4两。

1964年秋天,当惊天动地的声音即将在罗布泊上空响起的时候,邓稼先接到母亲病危的电报,他担心这是最后一次见母亲,但他又不能立即赶回去,因为那声惊雷般的轰鸣还需要他的指挥。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邓稼先立即回到北京。他看见许多人都在抢看号外,于是也拿着一张号外来到母亲的病床前,激动地挥动着报纸说:“成功了,成功了!”已经不能讲话的母亲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所呼喊的成功和手里拿着的号外是什么意思。看到母亲的神情,他反应过来,急忙跪下,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把脸贴上去。母亲哭了,他也哭了。直到最后,母亲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干什么去了。邓稼先很想告诉母亲,但是就在与亲人死别的时候,他依然恪守着走进秘密历程时许下的誓言。

“万一出了问题,咱们死在一起!”

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后,邓稼先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一件难度更大的工作又落在他和他的同伴们肩上——研制氢弹,他作为负责人,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在那些日子里,他常常夜以继日地工作,有时睡在机房的地板上,有时守在工厂的加工机器旁,经常是“把心提到嗓子眼上”。担任九院院长之后,他更是身先士卒,忘我地工作。“在研制氢弹和新的战略核武器过程中,作为一位组织者和参加者,他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邓稼先的同伴们异口同声地说。

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中国进行的历次核试验中,邓稼先常常亲自在现场指挥试验队工作。在这期间,他常常是下了火车上飞机,有时来不及吃饭,从食堂带上两个馒头就匆匆上路了。有一年,他一个月之内在从工厂到试验现场几千公里的路程上往返了两次,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甚至通宵达旦工作。有时他刚睡下,电话铃一响,穿起衣服就走。人们说,邓稼先和他同伴们工作的范围可以说是“八千里路云和月”。

核装置的各种零部件都研制出来后,总装工作就要开始了,大厅鸦雀无声,科技人员走进来就要各就各位地着手组装氢弹了,邓稼先把一个科技人员的手握了一下,说:“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来,我给你暖和暖和。”说着,他把对方的手揣在自己的怀里,说:“不要慌,时间还来得及!”

在“两弹”研制过程中,邓稼先在各种极为危险的场合出现,科技人员们都明白,他的想法是:“万一出了问题,咱们死在一起!”

一次地下核试验,试验场上千军万马等待着“零时”的到来,核装置徐徐下井,各种测试仪器一起开动,装置下到一定深度时,有个信号突然检测不到了。在场的科技人员从午夜一直讨论到天亮。这天,戈壁滩上寒风呼啸,滴水成冰,气温在零下30摄氏度以下,人们见邓稼先太疲倦了,劝他休息,他说:“不,这里是战场,我不能走!”直到故障排除后,他才和大家一起离开现场。由于过度劳累,他在庆功会上突然晕倒了,抢救了一夜才苏醒。他醒后问的第一句话是:“核爆炸的测试结果如何?各种数据都拿到了没有?”

一次,航投试验时出现降落伞故障事故,原子弹坠地摔裂。邓稼先深知危险,却一个人抢上前去把原子弹碎片拿到手里仔细检验。在捧起碎片的那一刹那,生命的倒计时也启动了,他已经受过多次辐射伤害,但这一次是致命的。他的小便中带有放射性物质,肝脏受损,骨髓里也侵入了放射物。但他仍坚持回到核试验基地。在步履艰难之时,他坚持要自己去装雷管,并首次以院长的权威向周围的人下命令:“你们还年轻,你们不能去!”

长年累月的紧张工作,使邓稼先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坏,以致多次在试验现场晕过去。可是,当氢弹原理突破的时候,当一次核试验成功的时候,他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跳了起来。

医生检查完邓稼先的身体,生气地问:“你怎么现在才来医院?”

1985年7月底,邓稼先到北京参加会议。主持会议的时任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张爱萍发现邓稼先的气色不好,命令他马上到解放军总医院检查身体。邓稼先只好从命。

经过检查,邓稼先被诊断为直肠癌,病情已经发展到中晚期。医生生气地问他:“你怎么现在才来医院?你的家属来了没有?”“我来北京开会,抽两个小时出来检查身体,我还要回去开会,身边只有警卫员一个人。”邓稼先回答。

邓稼先患直肠癌的消息传开后,从北京到研究院,人们都在设法挽救他的生命。张爱萍亲临病房,亲自过问对他的治疗。三次手术,张爱萍都守候在手术室外。当医生和护士乃至首长、亲人们围着他团团转的时候,邓稼先感到非常地痛苦、绝望:他再也不能回到几千里之外的工作岗位了。

在住院的363天中,他动了三次手术,止痛的针剂不间断,到最后竟演变成一小时打一针的地步。大量的针剂给邓稼先造成了严重的身体负担。到了治疗后期,他全身出现了大面积的溶血症状,身上不停地出血,其痛苦可想而知。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占据邓稼先脑海全部的仍然是中国的核事业。邓稼先敏銳地意识到,那些发达国家的核武器研究已达到了理论极限,他们有可能主张全面禁止核试验,以限制别人的发展,维持他们已有的优势。如果中国不能抢在全面禁止核试验的国际环境之前完成既定的发展目标,就有可能在核武器研究方面功亏一篑,还会在国际政治、外交活动当中丧失主动权。他坐在减缓压力的橡皮圈上,经过反复思考,多次与同志们讨论,完成了一份关于我国核武器发展规划的建议书,上交中央。

1985年国庆节来临时,邓稼先住进医院已经快三个月了,他向警卫员提出“想出去看看北京”。开始的时候,警卫员无论如何不同意,后来看到他那样地心切,就同意了。他们俩瞒着医生和护士溜出了医院。

邓稼先和警卫员乘坐公交车来到王府井,一路上,谁也没有注意他这个普普通通、甚至土里土气的人。到了王府井,邓稼先走进新华书店,买了本英语书送给警卫员,然后入迷地翻看起一本关于新技术的书来。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警卫员不安地催促他说:“回去吧,医生要查房了!”“呆会儿,还没有去天安门呢!”

走在长安街上,邓稼先不时地停下来东张西望。他仿佛预感到这是最后一次到天安门。他记得,1950年他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正值国庆一周年,他第一次见到国旗是在早晨升旗的时候,晨雾中,一列士兵护着鲜艳的五星红旗走来,当时他的心情是那样的激动。邓稼先从远处看,又从近处看,那迎风飘扬的国旗,他要看个够。

“你能行吗?”快到天安门时,警卫员问他。“能行!你不知道今天是国庆节?”邓稼先走到天安门广场,走到国旗下,他对年轻的警卫员说:“到新中国成立100周年的时候,你都84岁了,那时,我们国家富强了,你可一定要来看我啊!”“嗯,一定,我一定来看你!”警卫员一边哽咽着说,一边沉重地点着头,恨不得放声大哭。

据许鹿希回忆:

对邓稼先的解密,一直到他去世前一个月才被准许。当时,医院给中央军委递了一个报告,说已没有办法挽救邓稼先的生命,让家属准备后事。中央军委给出一个意见:邓稼先一辈子隐姓埋名,在他去世之前,要对他解密。所以,1986年6月24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同时刊登“两弹元勋邓稼先”的相关事迹。

那一天,很多人给我打来电话,第一句就问:“许鹿希,邓稼先还活着吗?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现在一下子都在报纸上刊登了?”我看了报纸后,也绝望了。我知道,邓稼先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从1985年7月31日稼先查出癌症住院,到1986年7月29日他去世,稼先在医院里一共住了三百六十三天。在这不到一年的日子里,稼先依然心系着他所从事的科研事业。大夫不让他看资料,我帮他把一本本厚厚的资料藏在衣柜里,用衣服盖着。

也有人觉得稼先傻,觉得他不值得。稼先是极聪明的人,他二十六岁就在美国拿到了博士学位,钱三强他们都叫他“娃娃博士”。很多人都说以稼先的聪明才智,想在国外过富足生活,其实很容易。但是稼先偏偏选择了回国,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为祖国的强大与祖国的建设牺牲一切。但是,作为稼先的妻子,我是理解他的。我觉得他所做的一切,争了中国人的气,是值得的。

1986年7月29日中午13時50分,邓稼先溘然长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对周围的人说道:“不要让别人把我们落得太远……”当中央领导询问许鹿希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时,许鹿希说:“请派个医疗队给基地的同志们检查一次身体,他们的生活太艰苦了。”

邓稼先逝世时,岳父许德珩已是96岁高龄,正在生病住院的老人涕泪交流,他亲笔题写了大幅白绫挽幛:“稼先逝世,我极悲痛!”

1996年7月29日,在又一次成功地进行了地下核试验之后,中国宣布从1996年7月30日起暂停核试验。这一天恰是邓稼先逝世十周年。

(责编/李希萌 责校/李志琛、陈小婷 来源/《中国榜样》,杨如风主编,九州出版社2019年9月第1版;《突破“禁区”采访邓稼先》,顾迈男/文,《百年潮》2009年第12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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